水塘邊, 洗衣台,這是專屬於隊裡女人的天下,當然, 這“天下”對女人來說,實屬無奈, 至少在蘇兆靈看來就是如此。
蘇兆靈心裡抑鬱的:誰說洗衣服就是女人的“專利”了,tui!等著吧, 姐過兩天, 就讓蘇兆安那個小弱雞, 好好地鍛煉鍛煉各項生存技能, 哼!
且說蘇兆靈正碎碎念地給自己立fg呢,下一秒就被人拉回了現實,陽光和煦, 輕風撩人, 杵衣聲聲,好一幅美好的浣紗圖, 奈何,生生被這聒噪刺耳的罵街聲給破壞掉了!
不用說,想必這會兒大家也猜出來了,這個倒打一耙口吐芬芳的,自然就是“牛踩烏龜背,痛死在心裡頭”的周桂。
且說那天晚上, 虎著臉、撲爬著筋鬥兒般趕到曬場的楊福全,是真的動了大肝火, 金剛怒目眼露凶光的,完全沒有了平時的和善臉,那模樣簡直恨不能一口水把猴皮筋兒吞了, 就連猴皮筋兒他老子,也就是他本家的兄弟楊福民,小心翼翼地摸出葉子煙請他卷一根,都被他推掉了,不但殺雞儆猴狠罰了猴皮筋兒一家,還橫眉立目地撂下了狠話。
“糧食是什麼?是比黃金還貴的命根子!是領袖‘兩個抓緊’的重中之重!混賬貨,狗東西!下次再教不乖,儘做這些二不掛五的爛營生,就讓民兵抓了,讓娃兒們排好隊,在全大隊喊口號遊你全家的街!”
按照彼時圍觀的吃瓜群眾幸災樂禍的話來說:“隊長這番鬼火,真是亂球得個狠!”
楊福全的七竅生煙,情有可原。
這年頭,雖然多數社員都是樸實憨厚的,但老話也說了:“自古饑餓出盜賊”,隊裡小偷小摸也不可避免,就說每年收花生刨紅薯時,明目張膽在腰帶上縫個布袋偷裝回家的也不少,都是窮鬨的,有些社員家裡實在過得淒惶,楊福全也是睜隻眼閉隻眼,這也是他有人情味和懂世故的地方,但是——
楊福全表示,你他娘活先人板板的,在莊稼揚花灌漿的關鍵期,放個畜生進去謔謔,謔謔得老子這麼個大男人心尖兒都哆嗦了,不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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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長發了火,後果很嚴重。
當天晚上,猴皮筋兒家自然又是一陣雞飛狗跳的開了鍋,猴皮筋兒不但實實在在的挨了他老子楊福民的一頓“鞋底板”,周桂枝也被他瞪著牛卵子眼一頓臭罵:“孬樹結歪瓜,生了這麼個死砍腦殼的,天天給老子惹禍!”
彆看周桂枝在外麵挺橫,但從十六歲進門後,沒少挨楊福全的鷹爪功,早被收拾得怕了,嘴都不敢頂一個,隻能心裡硬憋著氣,五斤口糧啊,這能吃多少頓喲,就這樣打了水漂!
也因此,她這兩天沒少在心裡咒蘇兆安蘇莽子兩個,恨不能他們兩個立時轉到陰間活轉不過來!
上工時,要不是顧忌著隊長在一旁虎視眈眈的,她早呸得那兩個砍腦殼的,恨不得立馬去死一死了,所以這會兒一看到蘇兆靈和小蕊這兩個和蘇兆安一根藤蔓蔓上接的秧瓜苗子,乾脆把攢了兩天的鬼火衝,全都傾瀉到了兩人身上,眉斜嘴歪的,罵得又潑又辣,根本停不下來。
“……我家老母豬,晚上放個圈遛個彎,是礙了你們家的祖墳,還是擋了你們家的狗道,硬是見不得彆個人好,黑心爛嘴的半夜害人!嘴賤首賤,就剁碎了喂豬喂狗喂畜生啊,過年還能多吃一口肉,貼貼膘!這一個個舌頭上生瘡長癤子、黑心爛腸沒有屁、眼兒的雜種燈兒……”
周桂枝雖然沒有點名道姓的“月亮壩兒耍彎刀”——明砍,但塘邊的娘子軍們,人人都是裡裡外外丟了揚釵拿掃把的能人兒,心裡都藏著一本經呢,都曉得她這番“指桑罵槐”,指的是哪個,罵的又是哪家,於是,幾雙八卦眼一齊鼓得溜圓,眼睛閃光地刷刷刷瞟向了樹蔭下,一直默不吭聲的蘇兆靈和兆蕊。
鄉下地頭的女人岔起嘴巴罵起街來,那凶煞煞的氣勢,真個如洪水猛獸一般,兆蕊還是個小姑娘,又向來是個膽小不經事的,原就被周桂枝嚇得有些怕怕的,這會兒又被那些目光齊刷刷一掃,小身板下意識一抖,立時變成了隻小鵪鶉。
蘇兆靈臉上的表情,凝凍住了……
她看了身邊的兆蕊一眼,這可憐的小姑娘,臉蛋緋紅,目光荏弱,額頭滿是細汗,粉亮粉亮的,黏著皮,看著就讓人覺得楚楚可憐。
看到蘇兆靈的眼神飄過來,兆蕊小兔子般弱弱地抓了抓她的首,有些小結巴地喊了她一聲:“二,二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