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兆靈絲毫不知道自己的馬甲已掉, 而自認為洞悉了“真相”的楊福全,在第二天中午從大隊開完秋收動員會回來,看到被蘇兆靈她們揭開了農膜的糞肥時, 心裡原本的打算更加確定了下來。
這堆糞肥,顏色呈深黑褐色,臭味淡淡的,都是老莊稼把式了,人人都曉得,這是糞肥徹底腐熟的一個重要標誌。
照例跑過來圍觀吃瓜的一群人:“嘿!神了, 這肥還真這麼快就熟了!”
農田施肥的一大關鍵, 就是要保證肥料充分腐熟發酵,否則,腐熟不徹底的肥料一旦施入土壤中,其中的病菌蟲卵不但會增加蟲害幾率,遇到降雨, 還會放出一定熱量造成燒根燒苗。
而即便是夏季高溫漚肥, 肥堆徹底腐熟發酵也需要一個月左右, 蘇兆靈她們這堆, 可還沒到一個月呢!
蘇兆靈看著這堆肥, 同樣眉眼彎彎的,暗道果然就像多年後那位可愛的老人說的那樣, “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 嘿嘿!
王秀娥和何玉秀同樣神采奕奕的,彆看她兩個當時對蘇兆靈一副信賴十足的模樣,其實心裡也不太把穩呢,哪裡想到還真讓她們組領先了,畢竟, 其他幾組的肥料可都還沒熟透呢!
王秀娥故意問楊福全:“隊長,咋樣,是不是我們組贏了?”
楊福全從大隊回來時憋著的一張黑臉終於緩和了幾分,笑道:“領袖說,婦女能頂半邊天,這回,的確是你們組贏了!”
末了,又深深地看著蘇兆靈,意味深長話裡有話地暗示道:“都說跳蚤怕多,知識不怕多,領袖教導我們,‘要摸農業技術的底,搞農業不學技術不行’,我們坡南隊雖然在‘科學種田’方麵經驗不足,但我們可以學習彆人的經驗,再通過實踐,變成我們自己的嘛!”
“小靈子,你以後要是又學到了啥子好的經驗方法,要講出來,不要藏私,要做到領袖說的‘讓哲學從哲學家的課堂上和書本裡解放出來,變為群眾手裡的尖銳武器’,懂啵?”
乖巧巧點頭的蘇兆靈:道理我都懂,就是,怎麼覺得今天隊長看她的眼神,有些怪怪的呢……
蘇兆靈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也沒太往心裡去,而楊福全一路回到家後,就沉下了臉,告訴兒子:“你那個民師名額,不成了!”
楊福全的話猶如一道雷,讓原本正拿了碗筷正要擺桌吃晌午飯的一家人全都給劈懵了,片刻之後,楊家茂率先回過神來,強按住滿心的失望,乾巴巴地問道:“為啥?”
同樣回過神的福全嬸也急了,追問道:“就是啊,為啥?之前不是你說的嘛,三個民辦教師名額,我們家娃兒排在第二名,隻要大隊負責管文教的乾部討論通過,下個月就能去當民師了,咋個又不成了?”
楊福全一時沒說話,弄得福全嬸的嘮叨性子又給惹了起來:“唉你個犟老漢囉,不問你話時你那嘴嗒嗒的,翻死個人,問你話囉你又作起個悶葫蘆樣,你……”
“啪”的一聲,打斷了福全嬸的碎碎念,卻是楊福全把跟前的碗往桌上狠狠一礅,兩眼一瞪,恨聲道:“人家大隊乾部通不過,我有啥子辦法!”
這年頭,不論是讀高中、招工甚至當兵,基本上靠的都是先推薦過關再考試的製度,乾部們都照顧子女,所以,對於那些沒有關係沒有後台的人,再優秀也白搭。
就像這次大隊小學的三個民師名額,論起來蘇兆靈是初中生,算是有競爭力的,但實際情況是,她的名字連報上去的資格都沒有!
楊福全還是托了大隊裡關係較好的一個乾部,往人家裡偷偷送了兩瓶酒一籃子雞蛋,才把自家隻讀了一年初中的兒子塞進去的,奈何,最後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更讓他氣不過的是,據他托了關係的那名乾部偷偷跟他講的,最後把他兒子刷下來的,是五隊生產隊的兒子。
那家夥隻讀了幾年書就去部隊當了兵,當在部隊三年都是在豬場喂豬,回來參加民兵訓練,連個“向左轉向右轉”都鬨不清,但就因為五隊效益好,這家夥就把他兒子蹬下來了!
真真是一個字,艸!
楊福全偏過頭,眼睛沉沉地盯著自家兒子,話裡帶著賭氣和決心。
“我算是看出來了,我們隊要是今年交公糧還墊底,莫說三個名額你排第二,你就是排第一,人家照樣能有話頭把你拉下來!我想好了,這段時間,你先把小靈子說的那個飼料弄出來,好好幫著你媽養豬,這之後小靈子再鼓弄出個啥子好東西,你都給我學起來,技多不壓身,總有一天也能像兆安一樣出頭!”
楊福全自是知曉兒子失望失落,但他一時間也顧不上了,結局已定,他也沒有辦法,隻能強迫自己咽下這口氣!
就像那位乾部悄悄跟他說的:“人家說了,你們隊勞力少打糧少,更應該把所有的青年勞力都留守生產隊,這話你咋駁,沒法駁這是……”
但,這也讓楊福全心裡的那團暗火燒得更旺了!
要是蘇家真的偷偷藏下了他們家小舅的一些東西,即便隻有幾樣,楊福全也決定大膽試一試。
人家大寨都能從“地無從尺平,年年多災情,三天無雨苗發黃,下場大雨地衝光”的落後隊,變成社會主義農業的樣板,成為全國學習革命的榜樣,他就不信他楊福全的大隊年年是“尾巴”!
於是,憋著一肚子的火的楊福全,在當晚就開了本隊的秋收動員會,嗓門大得像放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