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熙洛俯身放藥箱的時候,她袖中的匕首寒芒微露。
玉雪如白絮,靜靜地落在少年的發上。
他的目光流露轉瞬的戒備森寒。
見少年未動,沈熙洛遲疑,她說,“我不懂醫理,這裡麵的藥是否有用我不清楚,雖說簡單的包紮可以,至於旁的,隻能由你自行看看了。”
少年撩起睫毛,直勾勾地看著沈熙洛,眼瞳映著沈熙洛,一眨不眨。
沈熙洛鮮少接觸這樣的目光,她臉龐微紅,似春日緋花,低聲催促,“你快些包紮,要不然,身上的傷會加重。”
蘭硯沒有理會藥箱,他無聲無息踏過雪,冷冷地攥住沈熙洛的胳膊。
少年驟然逼近,沈熙洛嗅到他身上濃烈的血腥味,她神情微變,下意識後退,裙裾劃雪,乾淨的兔絨大氅晃動。
風簌簌吹動古樹。
猛然間,沈熙洛的腳似乎撞到了什麼,她以為是自己腳滑,口中低低發出驚呼,身子仰倒,鬢邊烏黑發絲揚起。
然而,在沈熙洛的腦袋重重砸在雪地上前,一隻修長的手枕在她的發下。
沈熙洛的心臟怦然跳動,她怔然抬眸,少年俯身而望,他抵在她的身上,他身上冰冷的碎雪落下,血腥味夾雜著灼熱紊亂的氣息撲麵而來。
蘭硯看了眼掉在地上的匕首,接著,他垂目,對懵懂的少女輕聲,“對不起。”
沈熙洛疑惑,“什麼?”
少年的睫毛濃密,他按著沈熙洛後頸的手微鬆,黑眸在雪地中發亮,乾淨無害,悶悶道,“我弄丟了你給我的東西。”
須臾,沈熙洛反應過來,“你是指手爐?”
“沒關係的呀。”
見少年沒有否認,沈熙洛眼眸輕輕彎起。
原來,他知道是她留給他手爐。
那他再次出現,是不是因為在乖乖等她回來救他。
沈熙洛打量少年,他雪白乾淨的半張臉,無辜俊俏。
少年的手安靜地撐在她的發後。
沈熙洛耳尖發紅,小聲,“可不可以先起來?”
少年身形有些不穩,扶著沈熙洛起身,沈熙洛聽到他唇齒中溢出的低低喘息。
沈熙洛的指尖動了動,忽然瞧見他腰腹部溢出新的鮮血。
沈熙洛眼圈一下子氤氳擔憂的薄紅,“少年郎,你快點包紮上藥吧。”
蘭硯凝望著沈熙洛,心弦幽幽轉動。
這般心軟,且對危險的襲擊沒有反應能力,武器脫手毫無察覺,她不是刺客。
血越來越多,少年的喘息越發急促。
他肉眼可見地脫失力氣。
“這樣不成,我去為你找醫者。”沈熙洛轉身要走,冰冷的手捏住她的後衣領,兔絨大氅鬆散,少女窄美的肩線弧度被裙衫勾勒出。
蘭硯本要掐住她的後頸,但不知怎的,變成了執著地捏著她的衣領。
他的指節落在她的後頸肌膚,沈熙洛頭皮發麻,詫異,“你怎麼......”
“不要找醫者。”少年聲音低啞,含混。
他丟下這句話,帶著冰冷的體溫和潮熱的氣息,倒在了沈熙洛的身上。
少年呼吸破碎,臉龐潮紅。
他的氣息裹挾在沈熙洛身上。
沈熙洛像被摸到尾巴的貓,整個人泛起怪異酥麻的感覺。
這陌生的感覺激起沈熙洛心中慌張,她要推開他,手忙腳亂中,他的臉在混亂中蹭過她的肌膚,鼻梁高挺,眼睫濃密,唇瓣冰涼。
沈熙洛感覺到臉上落下濕熱的東西,是他唇邊溢出的血。
沈熙洛眼睛浮現怔忪。
雪落在少年身上,與他的血融在一起,冰冷血腥。
沈熙洛咬咬牙,托著高挑少年往不遠處的柴房走。
從未背過重物,她走的跌跌撞撞。
兔絨大氅被她不小心踩了幾腳,險些摔倒,沈熙洛怕再帶著少年摔下去連累他的傷口,她咬唇穩住身體。
等把少年輕手輕腳地放在柴房的柴垛旁時,沈熙洛臉上熱得出了細密薄汗,雙螺髻散開,歪歪斜斜,黑色發絲幾綹幾綹貼在玉白的臉上。
風雪吹動柴門,沈熙洛匆忙小跑出去,須臾,拎著大紅酸枝藥箱回來。
她救的重傷少年蹙著眉頭,額頭泛青筋,那雙如點漆的眼眸痛苦緊閉,呼吸急促。
沈熙洛抖著指尖打開藥箱,裡麵擺滿了瓶瓶罐罐,她臉色發白,無法分辨。
沈熙洛不敢亂來,她準備去找人幫忙,醫者不行,那其他人......若菱作為她的貼身侍女,為了照顧她,是懂一些醫理的。
沈熙洛正要離開,裙擺被少年骨節分明的手重重地拽了一下。
他勉強抬目,眼睛帶著濕霧。
聲音低啞,“不要找其他人。”
少年狀態不佳,幾近昏迷,卻能一眼看出沈熙洛的打算。
“可我不知道你要吃什麼藥。”沈熙洛說,她聽到裙擺傳來撕裂的聲音,她的腳下意識往裙子裡縮了下,不過情況緊急,顧不得想旁的。
“都給我。”蘭硯喘息說。
沈熙洛急忙照做,她將藥丸都倒出來,遞給蘭硯。
她擔憂地瞧著他,本以為他要自己進行一些藥物的分辨,但沒想到他全都攥在了手中。
沈熙洛微愣,她意識到少年與她日常相處之人的不同。
少年少女指尖相觸,風吹動柴房破舊的門扉,卷著顫抖的雪花鑽進來,蘭硯瞥了眼沈熙洛。
他忽然想到,也許有毒藥。
若要殺他,此時最好。
遲疑隻在一瞬。
蘭硯垂眸。
接著,他抓起藥,吃了進去。
沈熙洛見少年閉上眼,再次陷入昏迷,她手指攥緊裙擺,接著,緩緩鬆開,小心翼翼地拿起藥箱中包紮外傷的工具。
少年筋疲力竭,沒力氣處理外傷了。
沈熙洛用剪刀輕輕剪開他的衣衫,過於猙獰難處理的地方她避開,粗略地為他包紮了一番。
折騰完,少年的狀態比之前好多了。
沈熙洛放下包紮傷口的工具,臉龐微紅。
她想了想,解開身上的兔絨大氅,披在少年身上。
許是藥效發揮作用,他的呼吸漸漸平穩,長而黑的睫毛垂著。
少年露出的半邊容顏俊秀,黑色的發散著,顯出無辜楚楚感。
沈熙洛猶豫一下,她重新從藥箱中拿起一張乾淨的白布帕子,指節隔著帕子,貼在少年的半張血汙臉龐。
一點點,將他臉上的血擦掉。
少年的眉眼悉數露出,高挺的鼻,鋒利的眉,利落的下頜,緊閉的桃花眼,乾淨,美麗,毫無瑕疵。
他未免太過好看。
沈熙洛指尖顫了顫,她攥緊沾著血汙的帕子,然後,放在了袖中。
時辰流轉,夕陽薄光漸漸鋪就。
風雪在窗外交彙赤色光輝。
少年雖然一直未醒,但他看上去不再那麼痛苦,休息一場應該會好很多,至少沒有性命危機了。
沈熙洛稍微安心,這樣,算是救了他了吧?
她瞥了眼窗外的天色,心驚已快到傍晚,沈熙洛匆忙起身。
她回頭看了眼昏睡的美麗少年,頓了頓,小聲,“我還會再回來的,如果你沒有走,那我想......請你留下來。”
沈熙洛折身,拽了下兔絨大氅,為少年蓋好。
然後,她在她的侍衛尋找她之前,匆忙趕回去。
少女踏雪的聲音消失在門外,蘭硯淡淡抬眼。
他鼻尖嗅了嗅,兔絨大氅上帶著輕軟的香氣。
蘭硯身體傷勢恢複極快,吃了藥,包紮了傷口,還有了保暖的大氅,這樣的情況下,他淺寐半晌後,身體已經好多了。
少年的手指慢慢摸了摸大氅的兔絨圍脖,他想,她是無辜的,不知道他的身份。
蘭硯隨意抓了抓溫暖的兔絨,接著,他摸了下心口的位置,莫名跳的快,少年眸色劃過片刻古怪。
他皺眉,扔掉了大氅。
蘭硯走到柴房門扉,沈熙洛剛走,她的腳印殘留在雪上。
蘭硯看了會兒,雪平靜地落下,倒映在他的眸中,漸漸遮蓋腳印。
少年啪地關上柴房門扉,門緣抖落碎雪。
蘭硯拽起兔絨大氅,披在身上,重新躺下,長腿伸開。
他的桃花眸半低。
蘭硯想,為了更好的養傷,以及避開追殺者的耳目,留在這個無辜少女身旁,是理所應當的。
蘭硯翻了個身,想通了,薄唇輕勾,重新閉目淺寐。
*
沈熙洛跟侍衛打了個招呼,侍衛一般不會直視她,沒發現她裙角的血跡和破損。
沈熙洛避開若菱回到屋中,趕忙換了新的裙子,月白色繁花長裙,束纏枝荔枝紋銀紅衿帶,如素月中嫋嫋綻放的花瓣。
雙螺髻歪斜,她乾脆直接解開,大半披散在肩上,鴉發如雲,隻用一根白芙蓉玉簪簡單點綴。
沈熙洛拎起換下的裙子,看到裙擺的破損,思索了下,將這條裙子壓箱底放。
還好她的衣服多,埋在最裡麵,看不出什麼。
對於少年的身份,沈熙洛心中猜測良多。
少年長相俊秀美麗,沈熙洛下意識猜他是貴公子,隻是名門望族怎會讓一個少年在外被人追殺?
少年帶著野性,與她見過的貴族少年郎不同。
如果是貴族,富商,在被救時,大多數會直接報出自己的身份,以表明自己的價值。
但少年沒有,他帶著戒備,也沒讓她尋找他認識的人。
他指節有薄繭,想來是習武造成的,但不是那種花拳繡腿,而是在真正的比武中練就的。
他吃藥麵不改色,應該是習慣了傷痛,而且,她為他包紮的時候,發現他身上有很多疤痕。
他衣裳簡單,沒有玉飾配件,香囊荷包,更無證明身份的東西,行裝簡便。
他不要看醫者,是因為覺得看醫問診花費的診金貴嗎?
沈熙洛覺得,她救的少年很有可能是一個漂泊無定的江湖人士,如話本子中所寫的那般。
沈熙洛對著銅鏡整理了一會兒儀容,若菱端了晚膳過來,敲敲門。
沈熙洛淡定自若地讓若菱進來。
見沈熙洛換了件裙裳,若菱沒想旁的,隻覺得姑娘人美穿什麼都好看。
若菱打開食盒,將晚膳放在桌上,三菜一湯。
若菱作為侍女,習慣性地要為沈熙洛整理衣裳,她看向房中的椸枷,略微疑惑,“姑娘,你的大氅呢?”
沈熙洛撩了下耳邊的碎發,壓下緊張,雙手搭在膝蓋上,垂目柔婉說:“我收箱子裡了。”
聞言,若菱下意識覺得姑娘隻是忽然不喜那兔絨大氅了。
沈熙洛是嬌生慣養的小姐,被自家阿兄用金銀寵著衣食住行,挑剔些也難免。
若菱為沈熙洛拿了件新的大氅,白狐裡紅鶴氅,她抖了抖,放在屋中椸枷上,細致地打理著。
“姑娘,我瞧著那莊嬤嬤用心不誠。”若菱忍不住出聲。
她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
“姑娘下午不在的時候,那莊嬤嬤找到我和侍衛們,要教我們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