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不同的,他失憶了,第一個認識的人,是她。
沈熙洛對少年彎了彎眸,“若你想起你的名字了,就告訴我。”
“若沒有,等我回來為你起名。”
這樣,她才闔門離開。
門扉合攏,少年獨自一人。
蘭硯回想她從縫隙中窺他的容顏,少女麵頰染上怯紅,眸光瀲灩靈動,她的唇,很好看。
蘭硯抿了下唇角,指骨敲了敲她給他的劍。
她要為他起名字啊。
蘭硯決定等她回來的時候,他還是失憶的。
後世史書中,蘭硯這個名字,定是遺臭萬年。
蘭硯想了想,覺得還是不讓她知道自己的名字為好。
少年在沈熙洛的屋子裡轉來轉去,敲敲她的梳妝盒,摸了摸她擺在博古架上的花瓶。
這裡到處都是她的氣息,溫柔軟香。
向來倒映少女描眉畫眼的銅鏡中,照出少年的側影,他下頜線鋒利,眉眼漂亮。
“賣酒咯——”
“冬日飲酒驅散寒意,店家,買酒嗎?”
驛站外傳來賣酒郎的吆喝聲。
銅鏡中少年幽黑的桃花眼瞳覆蓋涼薄。
蘭硯推開窗,躍身跳下,身姿矯健如燕。
賣酒郎跟驛站店家完成了交易,賣了三大桶酒,正在收拾行囊。
數枚銅錢被少年丟向賣酒郎,他嗓音清冽淡漠,如冬日霜雪,“我要上好的酒。”
“好嘞。”賣酒郎的神情藏在草帽下,挑起擔子,“客官,這裡的酒桶都空了,隨我去那邊拿酒。”
蘭硯漫不經心跟上,他穿著侍衛的衣服,旁人看過去,隻會以為是誰家養的俊美侍衛在偷偷買酒喝。
賣酒郎推酒的小車停在驛站外樹林中。
樹影冥冥幢幢,賣酒郎在隱蔽的林影中摘下草帽,露出一張淨白無須的麵。
“皇上!”賣酒郎露出尖銳的嗓音,忠誠地喚蘭硯。
賣酒郎由蘭硯身旁的前任太監總管朱翰采假扮,朱翰采是蘭硯的忠仆,在蘭硯回宮前看準蘭硯不同尋常投靠他,後來蘭硯登基為帝,朱翰采升至四品總管太監,管理宮內宦官。
但明和郡王被關押一案中,除了被抄家問斬流放的逆王黨羽離開京華,像朱翰采這樣的蘭硯屬下也有數位被辭退了。
表麵上,蘭硯不近人情,一並處罰,被朝中老臣認為性情虛偽,剛愎自用,實際上,有些屬下的或辭退或假死或調遣是被蘭硯安排到燕朝各地收集各地士族、軍政、糧草信息,暗自積聚皇權。
昨夜沈熙洛睡著後,蘭硯與靈寶的朱翰采寫了信鴿密令聯絡。
蘭硯與朱翰采就政務的事交流一番,朱翰采將牽涉到此次暗殺事件的官員名單彙總呈給蘭硯。
“若皇上去靈寶縣衙,人手已安排好了。”
地方出了事,不管是不是蘭硯睚眥必報,都要追究地方官的責任。
蘭硯垂眸:“不急。”
他想,她還沒給他起名字。
朱翰采不敢揣測聖意,他隻問,“皇上何時離開此處?車馬已備。”
蘭硯說:“我不離開。”
朱翰采意外。
“蘇杭沈家,你可知?”蘭硯又問。
朱翰采懵了一會兒,他掌管靈寶及附近的訊息,知道大大小小的事情,絞儘腦汁想了想,還真想起有沈家女途徑靈寶的事情。
因為是從被貶的幽州來,朱翰采特意查看過,確認不是逆王黨羽。
“沈家是富商,在官場上無大作為。”朱翰采回複蘭硯。
蘭硯“唔”了聲,那就與政權的事情沒有關係了。
“隻是......”朱翰采覺得蘭硯問他沈家,定有原因,他絞儘腦汁又想了會兒,終於想到了緣由,彙報蘭硯,“沈家是周家的表親,沈家這時派人入長安,也許存心不妥。”
長安士族之一的周家。
蘭硯漫不經心輕敲腰畔劍柄的手驟然頓下,慵懶的神情消退,蹙起眉。
那他,應該殺了她。
蘭硯生在帝王之家,從小見慣了權勢爭鬥踩高捧低,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秉承絕不心軟趕儘殺絕的處世態度。
如今,他處於帝位,更是不能容忍有任何叛臣遺留。
周家作為燕朝遺留已久的大士族,奢靡成風,喜好結黨,在朝臣的選拔上頗具影響,周家家主為宰相,時常不滿蘭硯,陰奉陽違,周家是蘭硯要除掉的世家之一。
他從來無情,無所牽掛,以鐵血的手段清理目標,被當成恐怖的瘋子。
但這會兒,俊秀少年麵露糾結,他不太想殺沈熙洛。
少女溫良,並未做什麼錯事。
不想傷害她。
唔......這與他平時的手段不同。
但周家是他要處理的。
以後她會恨他的吧。
她無緣無故對他好,他不明白緣由,但如果是周家在金氏太後的指示下讓她這麼做,那她救他,就說得通了。
蘭硯眼底失落。
與其等到她被流放的時候對他滿懷仇恨,還是早點殺了不麻煩。
蘭硯抿了抿唇,清朗漂亮的桃花眸帶著糾結色,少年肌膚如白玉,日光透過密林,剪影落在他的麵上。
朱翰采詭異地覺得皇上的樣子變得有幾分迷茫可憐。
可憐......
不會的。
朱翰采搖頭,覺得一定是看錯了。
但蘭硯的神情明顯,朱翰采無法忽視。
朱翰采想了想,若他對蘭硯的異常置之不理,那可能在被突然殺死時,都不知道死因是什麼。
這位皇上,多疑成性,冷血得不近人情。
“皇上,那沈家女有什麼問題嗎?”朱翰采問。
“朱翰采,你說,她救了我,是因為周家的命令嗎。”蘭硯蹙眉。
朱翰采詫異於沈家女竟然敢救這位皇上,因為蘭硯經曆的事情大多是背叛和暗害,朱翰采不禁將沈家女往壞的方向想。
“皇上,小心為上。”朱翰采恭敬說。
蘭硯目色幽黑,涼涼瞥朱翰采一眼。
朱翰采後背發涼,打了個哆嗦。
皇上不滿意這個回答。
伴君如伴虎,朱翰采額頭落下冷汗。
蘭硯心裡煩悶,但目前隻有一個太監能與他說話,他平生第一次有了怪異的傾訴欲,問朱翰采,“她讓我留下當她的貼身侍衛,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朱翰采發現不對勁,他小心翼翼問:“皇上,沈家女不知道皇上的身份嗎?”
蘭硯想,她應該是不知道。
他淡淡說:“嗯。”
朱翰采鬆口氣,接著,朱翰采看著蘭硯的外貌,神情有些古怪。
他想到一種可能。
世人對瘋子皇帝的畏懼達到一個頂點,更惶恐是逆王黨羽,那沈家女作為一個嬌滴滴的女眷,若知道蘭硯是皇上,不可能不會被蘭硯察覺,蘭硯對於殺意向來敏銳。
而且,怎麼可能有人敢把蘭硯留在身邊。
朱翰采的神情越發古怪。
“怎麼了?”蘭硯微眯桃花眸。
朱翰采念著蘭硯的態度,猜測道,“那沈家女也許是......”
“皇上,奴才要說的話過於大逆不道。”
蘭硯挑眉,冷然吐字,“說。”
朱翰采有些支支吾吾,“也許、也許是相中了皇上的皮囊。”
若不知道蘭硯的身份,那蘭硯這有著出眾樣貌,肌膚剔透如玉,朱唇皓齒的少年郎,被一個擁有金銀的女子救起,以後會發生的事情,不言而喻。
朱翰采跟隨這位皇上多年,知道他不近女色,對男女之事不了解。
朱翰采擔憂皇上在無知中被女子辜負,表情變來變去。
“相中我?”蘭硯眉宇淡淡舒展,清澈的嗓音道,“她不是要殺我。”
朱翰采心想那沈家女莫非會成為後妃。
他尖銳的聲音低了低,“皇上,奴才猜那沈家女留皇上在身邊,是借著貼身侍衛的名義讓皇上當她的姘頭。”
雖然女子閨閣要求嚴格,但這世間有情男女總有法子開解,閨閣女偷藏姘頭之事也是市井常態。
“姘頭,怎麼當?”蘭硯好奇問。
太監朱翰采:“......”
“皇上,奴才......”
朱翰采瞥了眼下.身。
蘭硯眼神淡漠,不滿道:“你拿東西走吧。”
朱翰采背上已全是冷汗,他重新戴上草帽,劫後餘生鬆口氣,挑起擔子,偽裝成賣酒郎,晃晃悠悠地吆喝出聲。
“賣酒咯——”
少年踏雪無痕,輕功點地,翻回沈熙洛在二樓的客房。
殺不殺她的糾結解決,舊的煩惱被少年拋之腦後,新的煩惱卻更為折磨人。
少年坐在窗欞,黑色的發披散在腦後,侍衛的衣襟微敞,有力鎖骨裸露在寒風中,長指把玩著從雪地中撿起的小巧匕首。
古樹葉子在風中顫顫搖動,簌簌落下碎玉般的殘雪。
他要怎麼在失憶的狀態下,扮演好沈熙洛的姘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