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裳一驚。
該不會這裡的密道還有通向皇宮內院的吧?
季無豔啊季無豔,你可真夠老奸巨猾的。
華裳負著手,搖了搖頭,轉身朝那幾個牢房走去。
孟離經開口道:“想必將軍想要與他單獨說些什麼,我就不打擾了。”
華裳的嘴動了動。
孟離經笑了,體貼道:“您不用說,我知道您的心,也相信你。”
孟離經退後幾步,笑盈盈地站在門口。
她的軍師真是聰明人。
華裳放緩腳步,踩過昏暗的光線,走向最裡麵的監牢。
在鐵牢外,她停住了腳。
牢房內,宋玉清依舊穿著來她靈堂時的那身黑衣。
黑衣皺皺巴巴貼在他的身上。
他仰麵躺在一張石床上,雙目無神地盯著石頭天棚,眼中沒有一絲光。
石壁油燈上的火苗在他臉上投下昏黃的光,在淒涼的光線裡,他如同一片風乾枯萎的葉片。
華裳放輕呼吸,盯著他看。
她看了好久。
他始終沒有意識到她的到來。
消沉,落魄,日薄西山。
誰人能想到,此人是曾經炙手可熱,學生滿長安的宋師宋玉清呢?
華裳朗聲問:“宋玉清,你還記得你名字的含義?”
牢房內的宋玉清沒有答話。
華裳輕聲道:“我還記得你曾經教我寫你的名字,你說你的名字來自彆人對於一位高士的形容,‘如冰之清,如玉之潔,法而不威,和而不褻’,你說也想成為這樣的人,如今我問你,你可做到了?”
做到了嗎?
做到了嗎?
若是做到了,他豈會在這裡?
宋玉清知道她話裡的含義,無力地閉上眼睛。
華裳沉默下來,好像等著他的回答。
兩人無聲的對峙著,像是要比比誰能耗得過誰。
不知道過了多久,宋玉清被她看得終於忍不住出聲。
“你就非要來看我落魄丟臉的樣子不可嗎?”
宋玉清聲音發顫:“看我前不久才對你說出要束縛你的話,後腳就被你和季無豔聯手打敗,我真可笑是吧?簡直就像是跳梁小醜。”
“你怕是對我徹底失望了。”
華裳疑惑道:“失望難道不是要先有希望的嗎?我又從來沒對你有過希望,何談失望?”
宋玉清一口氣堵在胸口,簡直要吐血了。
他舉起臟兮兮的袖子遮住自己的臉,氣極反笑道:“合著你就是來氣害我的?”
“那你也不必親自來,季無豔他早已經打擊過我了,你說話再毒能有他毒嗎?”
華裳:“他對你說了什麼?”
“說我是逃不出他掌心的。”
華裳:“從某種事實上來說,他說的很對。”
宋玉清揮起左手,猛砸石床,石床是紋絲不動,他的手倒是砸紅了。
華裳慢悠悠道:“你悠著點兒,整個牢裡你最脆了。”
宋玉清無語,“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看失敗者你也看到了,嘲諷你也嘲了,你還想怎麼樣?”
華裳反問:“你覺得呢?”
他沉默。
他現在最難以麵對的人便是她,最不想看到的人也是她,偏偏這個人還毫無自覺,一個勁兒地在他麵前跳來跳去。
“我不知道。”
他自從失敗以後,腦子裡就像是灌入了一團漿糊,渾渾噩噩,什麼都想不明白了。
“既然如此,那我提醒你一下。”
華裳清了清嗓子,突然揚聲道:“我會狠狠地掰斷你的四肢,把你囚禁在地牢裡,從此以後,讓你除了我再也看不到任何一個人,讓你再也無法展翅高飛!”
宋玉清猛地放下了袖子,大力扭頭,看向華裳。
他嘴唇哆嗦著,眼神複雜難辨。
華裳啟唇微笑:“忘了嗎?”
怎麼會忘?這些都是他對她放的話!
“你看你現在被囚禁在地牢裡,而我是此地的新主人,以後,你除了我再也看不到任何一個人,你再也無法展翅高飛,世人會漸漸遺忘你宋玉清這個人,你隻會是我的囚奴!”
“嘭!”
華裳雙手重重砸在欄杆上,她盯著他笑道:“還少了什麼呢?哦,對了,我忘了把你的四肢掰斷,哈哈,宋玉清若是被掰斷了四肢會如何呢?苟延殘喘吧?連如廁用飯這些事情都做不了了吧?就像狗一樣,哦,不,你比狗還不如!”
她的話終於刺激到了宋玉清。
“啊——”
他抱著自己的腦袋一聲慘叫,整個石壁都在震顫。
“華裳!華裳!”他咬著她的名字仿佛都帶著血味兒,“你太狠!你為何對我如此狠心!”
華裳握緊欄杆,探身問:“殘忍嗎?”
她上上下下瞟了他一圈,“我以為你會很高興呢,畢竟那可都是你的理想不是嗎?”
宋玉清抱著頭,整個人縮成一團,惡狠狠地盯著華裳,眼睛裡全是血絲。
“不如我現在就幫你變成廢人吧,不用掰斷四肢,隻要挑斷你的手筋腳筋就好。”
華裳歪歪頭,“你放心,我很厲害的,即便隔著這麼遠,我用一片葉子也能幫你割了!”
“你殺了我,有本事你就殺了我!何必如此侮辱我!”
華裳收斂笑容,“原來你求的是這個。”
“好,我成全你。”
她從袖子裡掏出一把匕首。
“蹭!”
寒光閃過她的雙眸。
她攥著匕首,比量著他的咽喉,準備投擲。
宋玉清的瞳孔一陣緊縮,他不住後退,後退,直到後背頂到牆壁上。
“殺我……你真要殺我?”
“不,彆……”
他猛地捂住了臉,整個人如同犯了癲癇一般不斷顫抖,他尖聲道:“我明白了,你是故意的,你剛剛做那些都是故意的。”
華裳將匕首重新收回鞘中。
“你說對了,我不會殺你,不會折斷你的四肢,甚至不會再來看你。”
“因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這句話也是宋師你教給我的,可是,你為什麼就不懂呢?令你自己感到痛苦的事情,你為什麼要施加到彆人的身上?”
“宋玉清,你為何從來就不會理解彆人的感受呢?”
華裳深黑的眼眸透著失望和隱忍的痛苦。
“你明明學富五車,可所有好的都沒學到,我的學問自然不如你,可我華裳至少知道怎麼做個人。”
“你用傷害我周圍的人的方式來傷害我,恭喜你,你達到目的了,可你又得到了什麼?”
華裳搖頭,“宋玉清,你為人太差勁兒了,你的感情,我華裳也不屑。”
她從袖子裡掏出一條竹片。
“宋玉清,今時今日,你我師生的情誼便如此竹片。”
“哢嚓”一聲脆響,竹片在她的手中攔腰斷成了兩片。
她隨手一甩,將斷裂的竹片甩入牢中宋玉清的懷裡。
“希望與你永無相見之日。”
華裳轉過身,墨袍翻滾,背影決絕。
宋玉清的指尖輕顫,拾起了斷成兩截的竹片。
竹片上的刻痕隨著崩裂而模糊不清,影影乎乎隻能看到“芙蓉”“偏愛”“更無花”幾個詞。
宋玉清抱著竹片,猛地大哭起來。
像個孩子一樣,哭得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