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低雲中,閃電照亮天地的間隙,又一朵“蓮花”自雲中炸響。
散布在平冶周遭,封鎖了每一處道口津渡,人數眾多的白蓮教徒們,都如同聞到了血腥味兒的鬣狗,朝著“蓮花”升起的方向蜂湧彙聚。
……………………
雨勢愈演愈烈,雷霆與焰火眨眼就被暴雨吞沒,天地便重歸黑暗。
忽而。
“咻。”
破空聲裡,一道流光穿透雨幕,停懸在一處積滿泥水的窪地,光輝散開了百十步,照出了空氣中條條雨痕。
仔細一看,那流光本體原是隻巴掌大,由精細鐵件組成的機關翠鳥,鏤空的鳥胸處,一顆螢石亮起熾目的光。
這機關鳥名為“夜雀”,乃是朝廷將作監所出,專供鎮撫司夜間追緝所用。往日裡,不知追得多少綠林豪傑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可風水輪流轉,這下輪到鎮撫司的人嘗嘗它的厲害了。
這鳥兒剛剛懸停,一陣密集的馬蹄聲便銜尾而來。
“籲!”
幾聲呼哨,十來個騎士闖入了這小小窪地,幾十隻馬蹄將積水攪得愈加渾濁。為首的不是彆人,正是賣友求榮而不得的成梁。他驅馬在周遭觀察一陣,麵色便愈加陰沉。他又吹了聲口哨,把鳥兒喚到跟前,借著亮光翻身下馬,探手在泥水裡摸索幾下,便從水中提起一具屍體。
“又慢了一步!”
早在第一朵白蓮焰火升天,平冶的白蓮左使與老者便意識到,雖然在平冶城裡撲了個空,但布下的閒棋卻起了奇效。
此番入城來,他們隻糾結了有名頭的高手,剩下召集而來的絕大多數教眾,隻讓他們各自分成小隊散開,或蹲守或遊走在平冶周遭的大小道路,並嚴令下去隻要一遇到燕行烈,便發出焰火示警,而隻要亮起焰火,所有人都必須第一時間趕往焰火升起的地點。
因著組織渙散,就連在平冶城中的白蓮教高層也不曉得,被從各個地方召集而來的教眾究竟有多少人。但清楚的是,城外教眾隻是一盤散沙、烏合之眾,縱使有夾雜著幾個高手,也萬萬不是燕行烈與道士的對手,隻能寄希望於能暴露出燕行烈的蹤跡,且稍稍阻礙他們的腳步,能讓白蓮教的高手們及時追上。
然而,雨夜縱馬疾馳,即困難又危險。
急於將功補過的成梁便主動請命,領著心腹手下並十來個擅長馬術的白蓮教高手,作為先鋒部隊去追擊燕行烈。
誰料,才出了平冶,天上的蓮花就炸個不停。他帶著人馬也幾經周折,可還是次次都是撲空,等著他的總是一片片屍枕狼藉,這結果讓他愈加憤懣與焦灼。
若是走了燕行烈,不管是白蓮教還是鎮撫司,都再無他成某人的立錐之地。
“咦,這人……”
說話的是成梁手下的一名總旗,因著是本地人熟悉路徑,便被帶在了身邊,此番學著成梁從泥水裡摸出了具屍首,端詳了一陣卻是驚疑地發出聲來。
“這不是黑風寨的二當家‘百臂刀’向勝麼?”
這黑風寨是平冶周遭的一夥山賊,寨中十二個頭領具是強橫人物,仗著武藝高超、敢打敢衝,曾經數次打退了官軍進剿。如此人物,可算得上是一地豪強,沒成想竟是白蓮教的暗線。
“嘶……“那總旗長吸一口涼氣,”這可當真厲害!”
這會兒功夫,手下人有學有樣,又從泥水裡又撈出了十具屍體。小總旗一一辨認過去,黑風寨裡十二個頭領,一個不拉全躺在了這兒。這平冶地界上凶名赫赫的黑風寨,一夜之間便成了過去詞。
豈止……
成梁皺眉打量著手上屍體的死狀。
與總旗不同,他看到的更多。曉得厲害的不是殺了多少人,而是殺人的方式。眼前的十二具屍體並先前幾次尋到的,渾身上下並無其他多餘傷口,都隻一處致命傷,便乾淨利落地一擊斃命。
譬如,眼前這死人,隻喉嚨被劍尖刺破,不深一分不淺一分,將將斃命隻留下個細小的傷口。成梁自忖,便是把人綁死了,要刺出這麼個結果,也是萬分困難的,更何況是在雨夜中的亂鬥。
他瞧著屍體死前殘留的表情,迷茫中帶著恐懼,一顆心便隨之往下沉。
那些個白蓮教徒真的能阻礙對方的腳步麼?我真的追得上麼?便是追上,又能是他們的對手麼?
恰在此時,不遠的夜空上又升起一道焰火。
成梁一個激靈,抹了把臉上雨水,翻身上馬。
“追!”
……………………
約麼半個時辰。
成梁一夥才頂著風雨趕到目的地,一座處位於緩坡之上雜木林。可惜,與先前幾次一樣,大胡子與道士早已脫身而去,留下的隻有一地殘屍。
可這一次,眾人瞧著場中情景,神情卻有些不自然。
縱目看去,被腰斬的上半身掛在樹丫;頭顱被砸爛的無頭屍倒在路旁;肚皮被剖開的被雨水灌得發脹;身首分離的混在一起辨不開彼此……
如果先前是屬於殺戮的藝術展,此地便是活生生的屠宰場。
泛紅的雨水漫過馬蹄,短暫的沉默後。
成梁驅馬入場,靠近場中唯一的“活口”,一個被斷裂的矛杆穿胸而過,釘死在樹乾上苟延殘喘的男子。
成梁近了,神色微微一動。
好不巧,這人他也是認識的,乃是平冶地界上一家豪強的管事,這家豪強兼田並地結寨自保,還組織有一眾團練,便是由此人統領。先前官府討伐黑風寨,在各個大族征調鄉勇,其人率著手下團練亦有從軍。
嗬,怪不得官軍會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