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人家,富各有各的富法,窮卻大抵是一個樣子。
譬如家徒四壁。
譬如食不果腹。
譬如人家的媳婦兒生產後,喝的是雞湯,吃的是雞子,你家就隻能熬一碗稀粥了事。
千恩萬謝送走了產婆。
王婆喜滋滋抱著剛出生的孫兒,坐在廊下,像是抱著個稀世珍寶。
瞧這皺巴巴的小臉,多像她那死去的老頭;瞧這小鼻子、小眼兒,多像她那外出未歸的兒子。
“祖宗保佑。”
“有後啦!有後啦!”
她臉上的歡喜簡直抑製不住。
“從水鏡真人那裡求來的‘求子符’真真管用。”
“等明日老母雞下了蛋,家裡的雞子就有十枚了,整好去集市換了銅錢,再去上柱香還個願哩。”
她如此尋思,滿懷著歡欣雀躍。
然而。
這點歡喜轉眼就被打擾了。
“婆婆。”
旁邊的茅舍裡,剛剛生產完的兒媳呼喚著,聲音怯生生的。
王婆一張老臉立馬繃了起來,不耐煩道。
“作甚?”
“我餓咧。”
“不是才吃了碗粥麼?”
“餓得燒心哩。”
要是擱往常,兒媳這般“不懂事”,她老早就一頓打罵過去了。
可今天,看在兒媳剛生完孩子的份上,她還是一邊嘀咕著,一邊去刮了刮鍋底,盛了半碗粥端進了房裡。
可是,沒一陣。
“婆婆。”
“又作甚?”
“還餓。”
“粥已經沒了。”
“餓得要命咧。”
王婆氣得破口大罵,可瞧在自己乖孫兒的麵子上,她還是掏出了昨天吃剩的半個餅子。
她心想:這次總能堵住嘴了吧?!
然而。
“婆婆,還是餓……”
“沒了!沒了!粥吃完了,餅子也吃完了。”
這一次,無論兒媳怎麼喊餓,怎麼哀求,王婆就是咬定牙關不鬆口。
她算是看出來了。
這賤婢分明是仗著生了孩子,要貪嘴咧!
果不其然。
沒過一陣,房子裡就沒了喊餓的聲音。隻是,懷裡的娃兒卻哇哇大叫,喊起了“餓”來。
王婆趕緊把孩子抱去吃奶。
但是剛推門進去,就詫異地發現,自家瘦小的兒媳正趴伏在撐牆的原木上,也不曉得在做什麼,隻是發出了“嘎吱嘎吱”,好似老鼠磨牙的聲響。
興許是聽到了孩子的啼哭。
兒媳慢吞吞轉過臉來,咧開嘴,露出木頭上沒了樹皮光禿禿一塊,以及一嘴殷紅的牙齒。
此情此景。
王婆卻是啐了一口。
“你這瘟喪,嚇唬誰呢?!”
她三兩步就跨了過去,把孩子小心遞到兒媳懷裡。
“我孫兒餓了,趕緊喂奶。”
兒媳低眉順眼應了一聲,用舌頭舔去牙上的血,混著口水吞回肚子,這才撩開衣襟,露出隻乾癟的ru房。
娃兒頓時停止了哭鬨,本能地摸索上去,吮吸起來。
王婆滿意地點點頭,再囑咐了兒媳幾句,便自顧自忙碌去了。
於是乎。
房中就隻剩下這個餓得發慌的母親,和小口吮吸母乳的嬰孩。
漸漸的。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
她一動不動地看著孩子,眼也不眨地盯著孩子。
這就是我的娃?
看起來是多麼柔軟,又多麼稚嫩啊。
小巧的腳趾頭像是剛剝出來的蠶豆。
短短的手腳好似脆生生的蓮藕。
圓鼓鼓的小肚皮像是剛蒸好的米糕。
水盈盈的眼睛好似去了殼的荔枝。
“咕隆。”
她的喉頭滾動了一下。
…………
日落月升。
王婆迷迷糊糊半夜起解。
剛出了房門,冷不丁的,眼角便窺見一席紅色在牆頭一閃而沒。
她大吃一驚,忙不迭扭頭看去。
可哪兒有什麼紅影?隻有一方黃暈暈毛刺刺的勾月懸在牆頭而已。
她鬆了口氣,暗道自己疑神疑鬼,可經過這麼一打岔,睡意也去了個七七八八。
這時。
她才發現夜裡不知何時泛起了霧,淤積在院子裡,如煙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