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
沒入泥濘,複歸平靜。
…………
院子不大,縱然泥濘難行,十來步挑挑揀揀也就過去了。
到了正廳門前。
“道長請。”
蒼頭側身讓出身位,立在廊下的陰影中僵止不動。
“我家主人就在房裡。”
四周靜悄悄的,夜風灌入庭中,擾動霧氣,拂過頸後生寒。
道士掃了眼弓著身子的老蒼頭,又看向麵前緊鎖的房門,裡頭沒有動靜,隻有窗戶紙上透出朦朦的光。
“好。”
他笑道,而後推門而入。
然而。
就在道士跨過門檻,背對蒼頭的一刹那。
老蒼頭臉上的卑微神情忽的凝住,像是從一個活人,眨眼變成個精致的泥偶。他垂下的手臂好似腳下的爛泥融化,繼而蠕動、凝固成個形狀粗陋卻尖銳鋒利的錐形,隨即悄無聲息地刺向了道士看來毫無防備的後心。
也在這時。
上空的霧氣忽而湧動,緊接著,一席紅裙飄然墜在蒼頭肩上,隨之,便是一道凜冽的劍光。
那老蒼頭或說妖怪的動作戛然而止,手臂異化出的錐子泛出一種土褐色,很快便蔓延到全身,最後,更是在輕微的裂響中,整個人崩散成一堆泥塊。
原是虞眉悄然現身,一擊建功。
李長安將前後一切都收在眼裡,但臉上反倒愈加凝重。
“當心……”
話聲未落,院子裡……確切說是泥濘中,乍然響起密集的“嗾嗾”聲。
緊隨著,整間庭院的泥漿都沸騰起來,但冒出的不是氣泡,而是一根根銳利的泥刺。
繼而,那些泥漿竟是驟然揚起,彷如海上掀起巨濤,如浪更如牆,合攏、拍砸、擠壓下來!
道士悚然一驚,正要退進房舍暫避,卻瞧見虞眉仍呆在原地,對圍砸下來的泥牆視若無睹,隻掏出一柄奇怪的法器。
尺長的小刀,柄上纏滿紅繩,尾部銜接著一個大鐵環,大環上還串著許多小環,揮舞起來,“叮當”作響。
李長安認得這玩意兒,它叫鈴刀或說師刀、響刀,是嶺南一帶某些同本土巫覡合流的法脈特有的法器,例如梅山教、閭山派。
閒話略過。
庭院裡。
但見巨濤蓋頂之際,虞眉忽的將手中鈴刀插入腳下泥濘。
“破!”
一聲敕令。
霎時間。
無數細密雷火自刀下迸射而出!
這些雷火很是怪異,行進跳躍間暴烈無比,可偏偏色澤幽深予人一種粘稠柔膩的矛盾感覺。但古怪歸古怪,威力卻也霸道得很,但凡所經之處,泥濤中的水汽甚至某些更玄奇的東西都一並蒸發一空。眨眼,將黑色的泥漿變作黃色的乾土。
雷光來得快,去得也快。
待到虞眉施施然收起鈴刀,那洶湧騰空要將兩人拍爛攪碎的泥濤,已然變作爬滿裂紋的乾土胚。
而後,虞眉隻輕輕一敲,那些裂縫就彼此勾連擴大,轉瞬間,整個都坍塌下來,掀起土塵四濺。
她腳步輕點,避開泥塵,紅裙飄然浮動,已然落到李長安身邊,猙獰麵具下一聲輕笑。
“裝得挺像。”
“見得多而已。”
道士也收劍歸鞘,左右瞧了瞧,不由讚歎。
“好法術。”
“當然……”她冷清清的語調下,透著抑不住的驕傲,“此乃癸水神雷!”
“謔,神雷。”
李長安轉過臉去,在虞眉瞧不見的角度咧了咧嘴,同時,也裝作看不見對方逞強後,氣息的滯澀與動作間的不自然,隻是問道。
“如何?”
虞眉回道:
“兩進的宅子,一戶人家加上奴仆至少也有十人,但我在前堂後寢、左右廂房都查過了,並無半個人影。”
道士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鼻子嗅了嗅,目光一轉……
“不用找了。”
李長安拾起蒼頭掉下的提燈,往庭院的角落照去。
醜時將儘。
暗霧早已退散,隻有淺薄殘餘如絲如縷繚繞鋪陳於地。
隨著提燈指照,慘淡的月光適時投下,映出角落散落的亂泥塊中,一隻纖長細膩、蔻丹猩紅卻色澤慘白的手探出薄霧,似曼珠沙華綻放於黃泉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