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喚“小七“的少年聽了,立馬要再去城中“借”。
何五妹趕忙製止他:“無需麻煩,這幾味藥山上都有。我上山時,曾在路邊見過。”
她描述了藥草的位置與外表,少年便歡歡喜喜出去了。
……
不多時。
器具備好。
何五妹清洗了刀具,用烈酒為萬年公鎮痛,用皮帶紮緊腿窩防止失血過多。
下刀前。
萬年公遞來一枚翠玉般的樹葉。
“娘子將此葉佩戴於身,可解百毒、辟瘴氣。”
何五妹吃了一驚,忙不迭推遲。
“不是什麼貴重之物。”萬年公一再讓她收下,“再者,此葉既是診金,也是治病的用具。”
何五妹將信將疑佩在發間。
隨即凝神下刀。
刀尖劃破皮膚的一刹那。
一股子難以言喻的惡臭與邪氣蔓延開來。
甫一入鼻,仿佛千萬根冰刺塞進了每一個毛孔,給李長安一種莫名熟悉的惡寒與顫栗。
不自覺往後退了幾步,才恍然想起,庭院中的不是“魙”。
再看場中。
何五妹發間翠葉發出淺淺薄光,庇護著她不受影響,讓她專注心神下刀刮腐
如此半個時辰過去。
汙血接了兩盆,腐肉也割下了一盆。
萬年公兩腿已然露出白骨,刀下才見著好肉,膿血流儘,鮮血湧出。
空氣中多出一種馥甜之氣,入鼻有清涼之感。
何五妹精神一振,下刀愈發精細。
又過了半個時辰。
腐肉終於除儘,但萬年公兩腿幾乎隻見骨頭,零散綴著些許筋肉而已。
相比先前的腫脹模樣,很難說兩者之間哪個更為駭人。
萬年公卻不以為意,他甚至從輪椅上起身,就著兩條腿骨,在院子裡走了一圈。
“沉屙纏身多年,今日始覺輕鬆。”
說罷,又向何五妹躬身致謝。
何五妹木木應了一聲,兩眼仍直勾勾望著那一對白骨,神情嚴肅,眼神呆滯,跟個哈士奇似的。
心裡想的是,刮了腐肉,就該敷藥。可都隻剩骨頭了,還有敷藥的必要麼?
楞楞思索了半響。
才不得不承認自個兒的醫療方案已然告吹,隻好宣告手術結束。
萬年公看她精神萎靡,一個時辰的手術消耗了她太多精力,也不再留客,將人、鬼、貓送到門外。
“何娘子,李道長,黃郎君還有這位小貓,後會有期。”
李長安正要作彆,卻發覺月門中的萬年公正離自己越來越遠。
不。
不是他在遠離。
而是自己腳下的廊道在漸漸後退。
詫異看去。
又見那月門那白牆那漆瓦,甚至地上青磚,都浮現出樹葉狀的花紋,花紋越來越細密,越來越清晰。
終於。
撲簌~
視線中的一切儘數散成枝與葉,翠綠的、淺綠的、墨綠的、繁盛的、稀疏的,向著四麵八方伸展開來。
廊道後退的速度越來越快,人處其間,仿佛坐上一趟列車,兩邊景物都在往前飛掠。花草、溪流、土石、藤樹,一切一切都在前赴後繼投入遠方後,崩解開來,化作一樹樹枝葉,儘情舒展。
待李長安回過神,已然身處一片山穀邊緣。
穀底中央生著一株巨大的榕樹,高高可與山崖齊平,茂密之極的樹冠鋪展開來,幾欲填滿整座山穀。
零星月光自樹冠邊沿漏下來,投入巨樹腳下黑池,黝黑死寂不起一絲波瀾的池水仿若深淵,月光流入,卻一去不回,沒有絲毫反光。
李長安凝望過去。
莫名打了個寒顫。
…………
炭球兒一直不願向何五妹暴露自個兒錢唐貓界總瓢把子的身份。
所以當大夥兒回到道觀時,貓兒們都已散去了,隻有小七帶著幾隻有些人樣的鬼守著摘來的草藥。
但他哪裡懂得采藥?隻是估摸著位置,是根草都給拔了過來,就差鏟地皮了。
所以道觀裡,“草藥”堆成了小山。
何五妹哭笑不得,隻好上去挑撿,可挑著挑著,動作卻越來越慢。
“銅虎兄弟。”
她終於停下。
銅虎連忙回應:“娘子有何吩咐?”
何五妹指尖撫著發上翠葉,再三猶豫,輕輕問道:“我的藥其實對萬年郎君沒用,對麼?”
銅虎一時啞然,抓了抓腦後亂發。
“吾主說拳拳盛意不忍相拒。”
何五妹輕歎一聲,又問:“萬年郎君的真身是穀中的大榕樹?”
“千年之前,許天師命力士搬來飛來山,因為此山無根易動,未免將來傷及人家,親手植下吾主,命他以樹根作山根,永固飛來山。”
“郎君的病因是穀中黑池?”
銅虎沉默了稍許。
“吾等本是厲鬼,怨憤太重,不容於錢唐,幸得吾主收留,才有容身之地。但也因我等怨氣沉積,在穀中凝成黑池……”
他不願再說。
…………
不需再撿什麼湯藥。
大夥兒挑了些草藥,便下山去了。
一路離開道觀,走下山道,穿過蒿草叢,轉眼,家門便在眼前。
何五妹不禁回望來路。
霧氣茫茫,不見山月。
她喃喃自語:“可惜了。”
李長安問:“可惜什麼?”
她莞爾一笑。
“可惜灑了酪漿。”<tercss=cle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