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他無比感謝自己的身體沒有痛覺，除了有些沒力氣外他感覺不到任何痛苦，不然就憑這難以忍受的劇痛，他恐怕要麵目猙獰渾身抽搐，死狀都不會太好看。
恍惚間，他突然聽見了腳步聲。
不遠，近在咫尺。
……或許他可以試著求救？
伊諾克發不出聲音，他一張開嘴，帶著氣泡的血就會咕嚕嚕地搶先占領他的喉管，將他的聲音吞沒。於是他隻能試著朝聲音發出來的方向移動。
他試著爬了一會兒。
……好累，爬不動啊。
不然算了？
就在他天人交戰的時刻，他聽見腳步聲越來越近。
沒準那人會主動走到他麵前呢？
這一線希望讓伊諾克緊繃著的那口氣完全鬆懈了，他渾身無力地癱軟下來，鮮血很快就浸濕了他身下的這片水泥地。
“救……”他說道，他終於發聲成功，喉嚨裡發出支離破碎的氣音，“救我……”
腳步聲停了下來，隨後又響起，直到最終在伊諾克的身前停了下來。
伊諾克看見一雙被擦得雪亮的、乾乾淨淨的黑色皮鞋，一看就知道是頂尖的高檔貨。他艱難抬起頭，一片模糊的視野中，他看見這個人低下頭，麵目隱藏在一片昏暗中。
“……黑晝。”
那個聲音說道。
伊諾克的聽覺已經基本喪失了，意識也早已模糊。他沒能聽清，下一秒他就陷入了一片黑暗，再無知覺。
……
藏在黑暗中的來者居高臨下地看著昏死在自己腳下的青年。
說實話，這一幕真是過於戲劇化。
一個削瘦殘疾的青年拖著長長的血跡，堅定地爬到了他的腳下，刺穿胸口的刀傷不能讓他屈服，折斷的骨頭也不能讓他停下。他抬起臉的時候，那張蒼白的臉上沾著血跡和灰塵，可那雙眼睛卻平靜而堅定，仿佛有冰冷的火焰在寂靜燃燒著。
來者伸出了手，紅色的機體在他的手上自動組裝，掌心能量彙聚爆發出耀眼的光芒。在那一瞬間，他的腦海裡像是有一個聲音在瘋狂叫囂著：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他盯著倒在腳下的青年。
良久。
——那團掌心的光芒熄滅了。他緩緩放下了手。
他本來想直接殺死他的，但不知為何，在看見黑晝倒在一片血泊中，氣若遊絲地說出“救我”的時候，這種念頭突然淡了一些。
他意識到這是自己的英雄主義情懷在作祟——或者說，某種他煩透了、卻擺脫不掉的東西。
良心，憐憫，共情，犧牲。
他要殺死黑晝，但不該是在這種情況下，他也確實下不了手。至少暫時下不了手。
但沒關係，這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就在此刻，不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他抬起頭，一眼就看見了這座城市的黑暗騎士正快步趕來。
兩人隔著昏暗狹窄肮臟的小巷遙遙對視了一眼。
“……托尼·斯塔克？”
蝙蝠俠腳步停了下來。
托尼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低聲說道：“你看起來年輕了不少啊……布魯斯·韋恩。”
隻需要一眼，他們就已經明白了彼此的情況。
毫無疑問，對方也是從五年之後回來的。
蝙蝠俠立刻說道：“等一下，托尼，先不要動手，他……”
話還沒說完，他就看見托尼扶起了已經昏死過去的伊諾克，把他靠在牆上。
托尼盯著他俊美的、蒼白的、滲出冷汗的臉，眯起了眼睛。
……還真是個漂亮的小混蛋啊。
隨後他伸出手，一個小小的、像蜘蛛一樣機器人從他的袖口爬了出來，順著伊諾克的傷口進入了他的體內。
“斯塔克！”蝙蝠俠低聲吼道。
“放心，死不掉。”托尼盯著伊諾克的傷口，很快，那隻小機器人便滿身鮮血地從傷口處爬了出來，“隻是送了一些小玩具給這位幼年態的黑晝先生。”
“……”蝙蝠俠盯著他，神色略有些陰沉。他險些以為托尼要當場殺死伊諾克。
在經曆了末日之後，很多人的性情都多多少少發生了變化，甚至患上了心理疾病。而托尼·斯塔克的情況是最為嚴重的幾人之一。
最初他陷入了長久的消沉和絕望，每天都無能為力地看著人如同草芥般倒下卻毫無辦法。
英雄主義情節和曾經的風發意氣逐漸褪色，他在耳畔那些亡魂不曾停息的哀嚎與對自我的極度厭棄中開始無度酗酒，以尋求片刻的安寧。
他失去了希望，便轉而尋求其他能夠麻痹自己的癮品。
於是，為了能殺死黑晝，他日以繼夜尋找著方法，哪怕可能性再微小，他也願意付出全部的精力與代價。
所以，在回到過去之後，托尼·斯塔克沒有一見麵就殺死伊諾克，已經有點出乎布魯斯的意料了。
托尼站起身，用白色手帕擦了擦被機器人爬過的手上殘留的血跡。
“我隻是在他心臟旁的血管上安裝了一個小小的炸彈，威力不大，但足夠把一個人的心臟炸成碎片。”他說道，“隻要我下達指令，或者有人試圖取出，就會當即爆炸——”
他抬起了下巴，目光落在正在傷口處進行簡易消毒清創、緊急處理的微型機器人，麵無表情地說道：“對於黑晝來說，隻能勉強算是聊勝於無的保險了。”
他望向陷入了沉默的蝙蝠俠，嘴角終於掛起了一絲平淡的微笑來。
“也終於能讓我們睡個好覺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