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一更】(1 / 2)

身後不遠處, 一塊空地被炮彈砸中,砸倒了幾棵樹木, 濺起了無數的塵埃。空氣中彌漫著煙熏的氣味,即便捂著口鼻,無形的煙氣仍舊能順著鼻腔鑽進肺中。

學生們鮮少有會抽煙的, 教員裡倒是有抽水煙的先生, 可水煙和這種氣味之間是天壤之彆,幾乎所有人都在捂著前胸和口鼻,肩膀震震的咳嗽著。

在運城上空盤旋的飛機消失於視野之中,從頭頂的龐然大物變成比針尖還小的一個黑點, 最後徹底不見。

不管是學生們也好, 教員們也罷,還隻是在報紙上看過飛機的模樣, 今天是頭一回親眼所見。讓渾身寒毛聳立而起的原因,不僅僅是這突如其來的轟炸,還有鐵疙瘩竟然能在天上飛這樣的衝擊。

眾人驚魂未定,生怕天上飛的鐵疙瘩再回來, 兩腿軟的如同切麵鋪子剛剛做出來的麵條,一抖軟溜溜的。

瞧見陸沅君站在湖邊的大石頭上, 報出了南春坊的幾處地方, 腿上腳上才終於有了力氣。

陸沅君從石頭上遙遙的看見了剛從小樓裡跑出來的吳校長, 吳校長本就頭發花白, 被濺起的塵土沾上之後, 整個人灰頭土臉的在一瞬間蒼老了不少。

跳下了石頭, 陸沅君不顧司機的阻攔,朝著吳校長跑了過去。然而腳下穿的鞋不怎麼方便,後跟處因著奔跑卡出了血痕,可這個時候陸沅君已經察覺不到這樣輕微的疼痛了。

她衝向了吳校長,把陸夫人在南春坊買下的幾處宅子都報了過去。

“吳叔叔,那邊剛開始收拾,雖然還不妥當,可總歸在租界裡安全一些。”

吳校長的腦袋昏昏沉沉,這學校是他二十幾年的心血。陸大頭起碼還生了個閨女,自己可是孤家寡人,學校和學校裡的學生們就是他的娃兒。

而今四麵濃煙滾滾,就連冀北大學也沒有能夠避免,幾處小樓雖躲過了一劫,除了小樓以外的地方,在炸彈轟過以後成了廢墟一片。

“誰……誰乾的?”

吳校長目眥俱裂,眼白處血絲連綿交織,將人襯的無比猙獰。

從陸沅君口中說出的地名,吳校長一條街道都沒有記住。什麼三十六號,什麼二十九號的,比起那些來說,他現在隻想知道是誰,是誰把他的學校炸成這副模樣。

雙手掐住了陸沅君的肩頭,吳校長幾乎是在逼問。

“是誰?!”

陸沅君肩頭吃痛,嘴角抽了抽。

“我這就去查,吳叔叔你先帶著學生們去南春坊避一避,萬一那架飛機回來,站在外頭的人不就是活靶子嗎?”

跟著陸沅君跑過來的司機掰開了吳校長按在太太肩頭的手,吳校長找回了一絲理智。學校還可以在修,學生和教員的命總歸是更重要的。

“什麼地方?你再說一次?”

他抬手用力捏了捏鼻梁,借由疼痛讓自己清醒。

陸沅君把南春坊的幾條街巷又說了一次,比起自己來說,吳校長組織學生們要順利的多。學生們近來因為封西雲的原因,並不怎麼尊重自己。

吳校長就不同了,流水的學生,鐵打的校長。冀北大學在他手下二十幾年,如果說陸司令是運城王,那吳校長在學校的圍牆裡,也是說一不二的。

雙唇輕輕的顫抖著,吳校長的默默複述了那幾個地方,便朝著陸沅君點點頭。

“我記住了。”

振作起精神的吳校長走到湖邊的大石頭上,雙手高高舉起招呼同學們跟著自己往南春坊的方向去走。

出了校門以後,不僅是冀北大學的學生在往南春坊的方向行進,幾乎是運城的所有百姓,都在朝著那個方向湧。

“混賬世道。”

在自己的國家,竟然要靠洋人的租界來為百姓謀一個安身之地。

陸沅君低聲罵了一句,上了車逆著人潮向主城行進。

“太太,你確定要去市政樓麼?”

司機一邊開一邊猶豫,南春坊才是安全的地方,少帥留給他的任務是保護陸沅君的安全。

目光彙聚在前方,四麵八方都是灰黑色的濃煙蜿蜒向上,市政樓的所在的方向,幾股濃煙交織在一處彙成了一柱粗壯的黑煙。

“去!”

陸沅君看著街麵上受驚的人潮,一個個推推搡搡,爭先恐後的往南春坊跑。身上見了紅掛了彩的百姓,也不甘其後,在家人的攙扶下掙紮著繼續前行。

“我要去問問李勳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難道說李勳來給自己的許諾都是騙人的?他跟那位田中醫生暗中達成什麼協議不成?

司機見太太一臉堅決,隻能硬著頭皮繼續向前。陸司令在世的時候下過令,凡運城的政府大樓,都不能高過學校去。

市政樓說是一幢樓,可事實上也就隻有三層。而曾經關押過封西雲的巡捕房,乾脆連樓都不是,是一處房頂和周圍民宅齊平的院子。

三層小樓這會兒隻剩下了一半,瞧這樣子,是恰好被一顆炸彈砸中了。火焰從窗戶裡冒出來,舔舐過窗簾後將其燒成了灰燼。

陸沅君朝市政樓看了過去,樓前集聚了許多受傷的人。

胳膊上插著玻璃碴子的職員,忍著疼痛閉著眼睛,自己的把玻璃碴子從皮膚裡拽了出來。,腳腕子腫的很高的女職員,脫掉了腳上的皮鞋,坐在石階上,扶著旁邊的人,掙紮了幾次想要站起來。

來市政樓裡辦事的百姓,頭頂被落下的石塊砸中,鮮血流了整張麵頰。脫下了上身的衣裳按在了頭頂,幾乎將衣服浸透。

汽車停穩,陸沅君快步從車上下來,站在樓前前後左右的尋找,不見李勳來的人影。

腦海中冒出了一個不詳的預感,該不會是這混賬東西自己逃跑了吧?該不會這些人就是他引來的吧?

曉得運城的市政樓在什麼地方,又曉得南春坊在什麼位置,顯然是對運城熟悉的很啊。

在原地轉了又轉,正在陸沅君幾乎要給李勳來定罪的時候,半是廢墟的小樓裡走出了一人。戴著細框的眼鏡,半邊眼鏡早已碎裂,腿上胳膊上,儘是斑駁的血痕。

男人與陸沅君對視一眼,一瘸一拐的從台階上下來,不顧身上的傷口,朝著陸沅君的方向踉踉蹌蹌的跌撞過來。

“你怎麼做的市長?”

李勳來還沒走近,就聽見了陸沅君的質問。

“難道一點消息都沒有收到?還是你藏著掖著,和你那位客人一樣,我不問就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