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二更】(2 / 2)

封西雲在掛斷之前,仍舊固執的用著他不標準的英語。沅君勾起了嘴角,將電話的聽筒放下,開門走了出去。

載著陸沅君的汽車從後山的山坳裡開了出來,回到運城的時候已經是新月當空挽弓,夜裡八九點的時間了。

南春坊和主城的界碑處,一道厚厚的人牆堵住了去路。運城有萬人,南春坊根本容不下。

洋人看見人們往運城湧的時候,便設了路卡,不放他們過去。

陸沅君找到了李勳來,把自己得到的消息說完了,讓市政樓的人安撫百姓,把坐在地上的百姓們勸回自己家裡去。

房子被毀壞的,由市政樓來暫時安排住處。主城裡空著大宅院兒多了,不愁住的地方。前朝太監跑的最快,他名下的所有房產,這會兒可都沒人住著。

市政樓的人出麵,到半夜的時候,就已經勸了一大波人回去。

陸沅君為了讓百姓們放心,當著眾人的麵兒,回了娘家宅子去住。

在界碑外頭靜坐等候,猶猶豫豫是該等還是該回的百姓們一看,陸司令的閨女都不怕,他們怕什麼。

飛機再來,還有陸沅君跟著墊背呢。除了傷患被安頓進了南春坊,剩下的人都回了自己家裡。

苟團長突然偷襲運城,用飛機轟炸的消息連夜傳遍了全國上下。本來報紙上天天都在說封西雲無能,這會兒人們突然反應過來了。

哪裡是封西雲無能,除了封西雲之外的人,問題才更大一些。

彆人在前線浴血奮戰,你先彆說打沒打贏,總歸是比韓司令那樣逃跑的瓜慫要強吧?彆的軍隊坐山觀虎鬥,不說幫一把,竟然還做出了偷襲這種勾當來?

還他娘的是個人麼?

運城造轟炸的第二日,全國上下的各大報刊,從各大報刊早晚發出的電波裡,都在指名道姓,罵苟團長的祖宗十八代。

鄆城和運城讀音相同,一字之差,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地方。

早先在運城的陸司令手握七萬雄兵,建康的大總統親封了他做司令。而鄆城的苟團長,建康隻給了一個團長的番號,他偷摸著多在自己的地盤兒抓幾個壯丁,隊伍多些人就要被人輪流的念叨。

“苟團長你是不是有什麼不好的野心啊?”

“一個團怎麼可以有這麼多人呢?”

諸如此類的話,他可是聽膩了。廢話,老子要是沒有野心,抓什麼壯丁?

而今在炸完了運城之後,苟團長一邊兒雙手往大餅裡卷蔥刷醬,呼嚕嚕的喝胡辣湯,一邊兒聽著桌上擺的收音機裡傳出的動靜。

和他預想的一樣,果然都在罵他不仁不義,蛇鼠心腸。

“哢嚓。”

苟團長咬了一口卷餅,半截小蔥被槽牙斬斷,辛辣的氣息在口腔中蔓延開來。

“仁義有個球用。”

那位給他送飛機的東洋人說了,若是他歸順了皇軍,不管是封西雲的地方,還是陸司令的,都給了他。

不過是讓娃兒們學東洋話,讀東洋書,這種條件在他看來,簡直是天賜良機。

是仁義能給他錢,還是仁義能讓他做皇帝?仁義不能,東洋人可以。

“老子去年給親爹遷了個好墳……”

口中嚼著大蔥,說話的時候站在苟團長身邊兒的副官可以清晰的聞到這股惡臭。

“算命的可說了,那墳頭上都冒青煙了,我爹的頭頂長了兩個肉疙瘩!”

說著放下卷餅,灌了一口胡辣湯。

鼻尖吸入了嗆人的味道,苟團長把碗擱在桌上,口水鼻涕四濺,打了個響亮又惡心的噴嚏。

他抬手用袖子擦掉了嘴角沾上的不明渣滓,兩隻手豎在頭頂,對副官說道。

“兩個角你懂得哇?我爹的屍骨都要化龍了!”

那可真是帝王之相。

去年這個時候,他因為算命的說這話,還把算命的打了一頓。誰讓那時苟團長正被封西雲這座大山壓著,往前往後都沒得地方開疆拓土,做皇帝還不如做夢呢。

而今,那位東洋的醫生以來,就應了算命的那句帝王之相。

眼下這個情況,運城吃了虧,也隻能咬碎牙往肚子裡咽,沒法子真的跟自己開戰。

比起麵對舉國上下的憤怒還洋洋得意的苟團長來說,他身邊兒站著的副官可就有些慫了。遠了不說,就說鄆城,他們自己的地盤兒,今早出門時都被來往的路人側目而視了。

鄆城的報童不敢明目張膽的罵苟團長,滿大街的汪汪汪叫喚。不少人家牽著狗上街,又是打又是罵的,說的難聽極了。

副官小心翼翼地上前,彎下腰後屏住了呼吸,希望能夠少吸入一些團長因嚼了大蔥而在口腔中蔓延的臭氣。

“團長,東洋人總歸是洋人啊。”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老祖宗說的話是有道理的。

要不然東洋人為什麼會又是給錢,又是給錢,還花了大價錢,送了團長一架飛機。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的。

“咱們華夏,自己人打成什麼樣子都可以,總不能叫洋人坐江山吧?”

要團長一意孤行,以後就是要被寫進書裡頭的大漢奸,大叛徒,遺臭萬年的。

“彆跟老子扯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苟團長起身推開了站在他旁邊兒叨咕半天的副官,罵罵咧咧的。

“洋人坐江山怎麼了?三十年前被拉下台的皇帝還是滿人呢!再往前,蒙人還當過皇帝呢!”

苟團長說到一半,皺起眉頭,想著還有什麼異族坐過華夏的江山來著?

都怪他當時在茶館兒聽說書先生講故事的時候,隻顧著聽熱鬨,沒仔細往心裡記。這會兒跟副官爭論,都拿不出第三個論據來。

“那不一樣啊團長!”

東洋人能跟滿人和蒙人比嗎?

再說了,就算是能比,降了滿蒙的朝臣,哪一個不被人指著脊梁骨來罵啊?

“老子看來都一樣!”

苟團長抬腳就朝著副官踹了過去,大清早的就給老子添堵,真他娘的對得起給你發的軍餉。

“指著建康政府,老子這輩子出不了頭,也就是皇軍老爺,能給我名利權情。”

副官挨了團長的打,把後頭勸阻的話咽了回去,反正說什麼,他都不會聽的。自己算是上了賊船,要跟著遺臭萬年了。

“去把皇軍老爺吩咐的事情做了,彆跟我這兒閒扯淡。”

苟團長瞪了副官一眼,雙手背在身後,大搖大擺的從屋裡走了出去。

出了門的狗團長得意洋洋,抬頭看著天上的太陽,心裡頭彆提多美了。入了土爛成灰的陸司令也好,什麼留洋歸來的封西雲也罷,老子是打不過你們。

可有了東洋人在暗地裡施以援手,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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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後,運城陸宅。

陸沅君把小公館讓給了母親住,自己為了讓運城的百姓們安心住在主城,不和南春坊界碑處的洋人們起衝突,自己搬回了父親留下來的陸宅。

學校裡已經停了課,中醫西醫的郎中都被從家裡挖了出來,給在轟炸中受傷的人醫治,還算是井井有條。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古詩裡寫的字句,自己真的經曆了,才真的明白個中的含義。

許下要給自己來信兒的封西雲,讓陸沅君等了半個月,也沒有打一個電話過來。

就在陸沅君以為封西雲糊弄自己的時候,她在傍晚時分,從李副官派來的人那裡,收到了一封來自封西雲的書信。

難不成是封西雲誤會了?

自己讓他來個信兒,可不是來封信的意思。

不過不管怎樣,總歸是有了他的消息。雙手捧著信封,陸沅君快步走回了自己的屋子裡。傍晚時分屋內昏暗起來,坐在裡屋的床榻上看不清信封上的字。

於是隻好起身,走到了床邊,借著尚未落山的日光,小心翼翼的撕開了信封一角。食指和中指伸進了信封裡頭,捏出了薄薄的一張紙來。

“吾妻沅君,展信佳。”

字如其人,封西雲容貌是挑著燈難尋的好佳郎,字也是頗有一番風骨在。

輕輕用指腹摩挲著‘吾妻沅君’幾個字,陸沅君繼續看了下去。

“先說時候,現在是夜裡十一點半,我住在臨時搭起的營帳裡,山風吹的它仿佛要塌下來一樣。

今天隊伍行了百餘裡,山路崎嶇,山風也呼嘯似在跟我示威一樣。彆人都已經睡下了,我卻輾轉反側,在被子下麵翻滾了數次,仍舊無法進入夢鄉。

運城已經是春日了吧?我這裡在山中,仍舊是千方積雪,白茫茫一片。林子綿延了十餘裡,樹木高大足足七八米。

我一貫以為自己是個不近女色的人,因著有了父親那樣的榜樣,見到女子總是害怕不敢靠近的。

知道我遇見你,就成了一個沒出息的,無法離開你的人了。

山風雖冷,山中的景色卻是極佳。我心中隻有兩個念頭,一是這樣的景色,萬萬不能拱手送給東洋人去。

另一個是,若有機會,想同你一起來聽山風,看朝陽初升。銀裝素裹會因陽光灑落而變得金黃一片,雲霧繚繞,是任何山水畫師都無法繪出的絕色。

我寫的不大好,不知道你能否想象出我眼下所在的地方。

如果可以的話,沅君,來我的夢裡吧。沿著山路上的腳印一路向上,我的帳篷是黑色的。

油而哈尼,西雲。”

陸沅君正鼻尖發酸,看到油而哈尼幾個字,又突然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