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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菱皺著眉從外頭進了屋,正想叫女蘿,卻發現她又坐在桌邊寫著什麼東西,於是沒敢打擾,悄悄地捧了一杯熱茶到女蘿手邊,又悄悄地摸走。
雖在非花麵前表現的極有自信絲毫不慌,但女蘿並非真有十足的把握,地下極樂城的女人有靈性,既然被當作爐鼎,那勢必要嚴防死守禁止她們出逃,這可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若是鬨大了傳遍修仙界,不夜城必會被踏平,因此才要偷偷摸摸將極樂城建在地下。
她得先去地下極樂城看看,摸清楚狀況再作打算,同時也需要和飛霧聯係上,飛霧在地下極樂城待了一年,想必對其形勢有很深刻的了解,若是能得到她的幫助就好了。
早在與雷祖相遇後不久,女蘿便察覺到一件很奇怪的事,她腦海中來自烏逸與休明涉的記憶,與她本身感悟到的嚴重衝突,且不說修仙功法是由男人所創,僅是“胎息”一境,便令她尤其不解。
女人具備生育繁衍功能,而男子天生有殘,並不能算作完整的“人”,修仙界的理論,對從未接受過所謂“正統”教導的女蘿而言,最直觀的感覺,便是男修們像一個個“爐鼎”。
結出元嬰象征著身體向女性趨近靠攏,無限接近女人,趨於“完整”,之後才能踏入胎息之境,黃鼎、氣穴乃人體百脈交彙之處,將其作主脈運行清靈之氣,方能結元嬰。
鼎為器,爐為具,修仙界的功法,在女蘿看來就是將男修的身體當作鼎爐煉丹的一個過程,結出元嬰象征著出丹,也象征著他們達到了女修天生便擁有的身體特征,身體完整沒有缺陷,此後才能真正去追尋大道。
元嬰結出後進入胎息之境,則不再需要以黃鼎、氣穴兩脈為主脈,渾身上下皆可作丹田,需要更多的清靈之氣方可繼續修煉,也就是說,男修們所使用的心法口訣,全都是為了追求胎息,女修如果修煉同樣的功法,勢必是事倍功半,遠遠不及。
這也能解釋為何女修無法突破胎息,也無法達到更高的境界。
所以才說,修行在心,以外物為爐鼎補身接命,儘是無稽之談。
可如果以女人作爐鼎無法提升境界,極樂城也就不會存在,他們挑選具有靈性的女人做爐鼎,且發展壯大到今日這般地步,必然是得到了突破。
靈性基於清靈之氣而存在,男人靈性更高,修煉起來更容易,但上限有限,這就是修仙界的修者們突破境界無比困難,甚至會因此而死的原因,女蘿從至靈之境到達至神之境,幾乎沒有遇到瓶頸,宛如吃飯喝水般自然。
或許也正是因為清靈之氣較生息更為狹隘,而女修身體天生優於男修,所以如果使用清靈之氣修煉,便不足以充盈氣血身體,於是需要付出數倍努力才能達到同期男修的境界。
而隻要能夠感悟生息,即便不具有靈性,女人也能憑借天生的身體構造修仙。
男人生自女人之身,那麼是不是意味著,清靈之氣,也來自生息?如果是,為何清靈之氣成為修者專屬,生息卻逐漸消失,以至於在她之前,隻有雌性妖獸能夠感悟?
人類女性和雌性妖獸的區彆,無非在於自然界以雌性為主體,而人間界與修仙界,卻由男人主導與掌控。
若是這樣,那就能解釋為何許多幼時靈性高的女孩,會隨著年齡增長靈性降低,因為她們生活在一個規則錯誤的世界中,受到了錯誤的規訓,磨滅了自己身為第一性的天賦,於是生息消失,靈性也隨之降低。
還是那句老話,女修無法突破胎息,是因為男人體內無胎,而女子本身可成胎,所以修清靈之氣,修千百年也不可能得道。
雌性妖獸純靠本能,所以比雄性妖獸更強,且天生具有血性與攻擊性,越長大越強,幼時靈性高漲的女修,並非是不適合修仙,而是在後天熏陶教育下失去了這種本能,但即便如此,生息也一直沉睡於她們體內,隻要醒來,便可感悟。
隨著世事變化,滄海桑田,男修越多,女修的生存空間便越小,女人的沉寂、平庸,會加深生息的消失,生息消失,清靈之氣自然也會減少,所以劍尊休明涉,以及青雲宗那些離突破隻差一紙之隔的大尊者們才遲遲無法得道!
想突破,就得有足夠的清靈之氣,清靈之氣從哪裡來?從女人身體中的“生息”。
所以極樂城用女人做爐鼎,其實是為了她們身體裡天然存在卻無法被察覺、被感悟的生息?隻是他們無法分辨有靈性與沒有靈性的女人的區彆,因此才選擇前者,事實上普通的凡人女子,應該也一樣能夠成為爐鼎。
想到這裡,女蘿心下一驚,倘若這個猜想是真的,那就糟了!
即便這次救出地下極樂城的女人,即便將這樁罪惡公布於世,勢必會有男人因無法突破生出邪念,難保世上不會再多出幾座極樂不夜城!
女蘿盯著滿桌紙張想了很久,突然全部抓起來揉作一團點火燒掉,紅菱一直想跟她說話,怕打擾到才不時於外頭徘徊,見女蘿竟將這段時間辛苦寫的功法全都燒儘,下意識就想阻攔,話到嘴邊,身體卻像是有自我意識,捂住了嘴。
隨後女蘿重新鋪開了紙,九霄趴在她腿上打了個嗬欠,從女蘿懷中冒出一顆毛茸茸的腦袋,舔了舔女蘿的臉,似乎是感受到了她心中的憤怒與焦躁,以此來安慰她。
女蘿蹭蹭小豹子的毛毛,繼續提筆。
這一寫,便忘了時間,等她放下筆,發覺維持伏案姿勢太久,肩膀脖頸處處酸痛,伸手揉了半天,身後傳來紅菱的聲音:“阿蘿?你,你忙完了?”
女蘿扭頭,驚訝道:“天都還沒黑,你怎麼換了身衣服?”
紅菱一聽,朝她走近,把手裡的水盆往桌上重重一放,女蘿嚇了一跳,趕緊護住手稿:“彆彆彆,千萬彆弄濕了!”
“你還問我怎麼換了身衣服,你已經在這桌前坐了三天三夜!現在已是第四天了!”
女蘿:……
她驚奇不已:“我沒感覺到啊,我感覺也就一眨眼的功夫……”
她聚精會神寫手稿,竟不曾察覺到時間流逝,紅菱擰了帕子給她擦臉:“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你是鐵打的人啊?就算是修者,也不能這樣糟蹋自己身體吧?平日裡還好意思嘮叨彆人。”
女蘿乖巧端坐,想接過帕子自己來,被紅菱一巴掌拍開,抓著仔仔細細擦了臉跟手,然後跟隻小蜜蜂般忙得團團轉,吃的喝的全都端上來,這幾日她跟九霄已混熟了,誰都不敢打擾女蘿,生怕壞事。
“對了,你是不是有事跟我說?現在就說吧。”
紅菱搖頭:“你還是先睡會兒,這事兒不著急反正,但你不睡覺肯定是不行的。”
女蘿莞爾:“修者開始修煉之後,就是十天半個月不睡覺也沒關係。所以沒事的,你說吧。”
“雲湛死了。”
女蘿剛拿起一塊餅,聞言愣住:“啊?”
紅菱皺著眉,“我跟阿刃都沒想到瓊芳居然會這麼做……原本我們隻是想讓她認清楚雲湛是個怎樣的人,不要再被他騙,可……”
時間回到四天前,滿媽媽從蜂窠挑了三個俊秀漂亮的小公子回來,他們從小便在蜂窠長大,十分機靈,眼見不用留在蜂窠伺候男客,自然是對阿刃與紅菱百般討好,按照原定計劃,紅菱令三個小公子跟雲湛打好關係。
一開始她想先詢問女蘿的意見,可是在見到女蘿苦惱思索的模樣後,無論如何也舍不得打擾。
雲湛雖容貌更盛,但到底不如小公子們鮮嫩,再加上他從前還跟過飛霧——雖然飛霧沒要他,可萬一善嫣姑娘認為他被人碰過,不想要了怎麼辦?
這三個小公子一看便是滿媽媽為頭牌姑娘準備的,他若是落選,隻能被趕回蜂窠,打死雲湛都不想回去!
於是他便哄三個小公子去討好瓊芳,再去告密,想借此將小公子們趕出風月樓。小公子們看著單純,卻個頂個都是人精,他們裝作對雲湛言聽計從,佐以美酒,順利套出了雲湛的真心話。
與此同時,紅菱故意挑釁瓊芳,將瓊芳引到隔壁房間,風月樓的牆壁隔音效果極佳,未免瓊芳聽不清,紅菱還特意貼了兩張隔牆有耳符,力求把雲湛的每個字都塞進瓊芳耳朵。
她知道雲湛不是個好東西,同樣身為倡伎,雲湛和那些僄客沒什麼區彆,仍然想著從伎女身上得到好處。飛霧雖對他沒興趣,卻因他是鈿郎,同為可憐人,默許他留在後樓,而雲湛卻偷偷勾搭瓊芳,飛霧失蹤後,來了女蘿,他更是想都沒想,一邊穩住瓊芳,另一邊又朝女蘿獻媚,一旦被瓊芳發覺,便將罪責推到女蘿身上,說自己一個小小鈿郎,怎敢拒絕頭牌姑娘。
瓊芳本就因頭牌一事對女蘿有敵意,再加上奪愛之恨,焉能與女蘿友好相處?女蘿哄她教自己跳舞,她稍對女蘿有所改觀,便會立刻因為雲湛再度生出敵意。
可正如紅菱說的那樣,即便女蘿苦口婆心向瓊芳表明自己絕不會與她爭搶男人,瓊芳還是會選擇相信情郎,因為雲湛實在是太會裝了,正如他向三位小公子說的那樣:“……女人嘛,尤其是這煙花之地的女人,見過數不清的男人,還是離不開男人,還是渴望男人關愛,盼著能遇到良人,我隻是假裝理解她可憐她,說兩句你的苦楚我都懂,她立刻就會對我死心塌地。”
“其實啊,伎女就是伎女,好睡得很,還聽話,不比留在蜂窠強?我看我在這風月樓,過得比那些貴人也不差哩!可惜便可惜在貴人們有錢有勢隨便玩,我卻隻能睡瓊芳一個,她呀,早不知叫多少男人睡爛了,要不是有點姿色,又對我一往情深,我可看不上。”
“三位弟弟,你們務必信我,像瓊芳那種女人,勾勾手指頭便會自動送上來,又何必非要在善嫣姑娘這一棵樹上吊死呢?”
瓊芳不敢相信在自己麵前溫柔體貼,常常與她一同構想等攢夠了贖身錢離開不夜城要如何白頭偕老的情郎,背地裡竟如此看輕她。
那輕佻無情的語氣,比僄客更甚,紅菱見她都聽到了,嘲諷道:“現在你明白了吧,也隻有你會把這種東西當作是寶,被人賣了,還給人數錢呢!”
瓊芳冷冷地說:“不用你管。”
“誒你!真是好心當作驢肝肺!”
紅菱本就不喜歡瓊芳,見瓊芳還是一副冥頑不靈不肯承認現實的模樣,乾脆起身離開,反正阿蘿交代的她都做完了,瓊芳要是還一廂情願犯賤,她也沒辦法,良言難勸該死鬼。
說到這裡,紅菱氣鼓鼓:“我明明是好心,她卻那樣對我!”
女蘿倒是能理解:“瓊芳自尊心極高,你說話如此一針見血,即便她心裡認可,嘴上也是決不會承認的。”
紅菱似懂非懂:“那麼要麵子乾什麼,我又不會嘲笑她。”
女蘿啃了一口餅,笑道:“要麵子不好嗎?人總是要有點尊嚴才能活。”
“之後的事情你就知道了,我以為瓊芳要一條道走到黑,昨兒晚上,我特意盯著,雲湛果然又摸她房裡去了,氣得我什麼都不想說,直接躺下睡了。”
結果……
“瓊芳現在何處?”
“在她自己房間。”
女蘿叼著餅,拍了下手上碎屑,又起身整理衣服:“我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
走到門口時,紅菱突然問:“阿蘿,我是不是做錯事了?”
“怎麼會?”
“她一直坐著不說話,好像魂兒都沒了,是不是……一直被騙,也會很快樂呢?”
“短暫的歡愉虛假又不真實,一味的麻痹自己並不會得到幸福,睜開眼睛看清楚自己的處境,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說著,女蘿的聲音變得無比輕柔,她笑吟吟凝視紅菱:“你想想看,是不是這樣?”
紅菱慢慢點了下頭,推己及人,倘若她現在還是前樓的低等倡伎,固然不必去管她人苦難,可渾渾噩噩的活著,又有什麼意思?即便醒來後她見識到了更多、更可怕的事,但她依舊為自己的清醒感到驕傲與慶幸。
“我們紅菱可真是不一般,越來越厲害了。”
紅菱臉上飛紅,凶巴巴道:“你少來!”
兩人到了瓊芳門前,女蘿伸手一推門,發覺門從裡頭栓上了,與紅菱對視一眼,立馬感覺不妙,遂用力將門踹開,就見瓊芳的身子在半空中慢悠悠打轉!
紅菱倒抽一口涼氣,“她自儘了!”
女蘿抬手揮出藤刺割斷白綾,又將瓊芳接住,探了鼻息:“還有氣兒。”
紅菱連忙過來幫忙按壓瓊芳心口,女蘿則掏出一顆青雲宗的丹藥喂她吃下,又渡去生息,片刻後,伴隨著猛烈的咳嗽聲,瓊芳終於睜開了眼,她意識到自己沒死,竟發瘋般伸手去打離自己最近的女蘿:“誰要你救我!你讓我去死,讓我死!彆管我!彆管我!”
紅菱氣得半死:“你這人忒地不講理!我們救了你,你不領情便罷,竟還打人!阿蘿你讓開,看我怎麼教訓她!”
女蘿趕緊把紅菱拽住,她輕輕鬆鬆單手扣住瓊芳雙腕,瓊芳身嬌體弱,隻覺雙手似被禁錮,怎麼也拽不出來,無從發泄,心頭那股痛楚再度襲來,她又悲又恨又疼,半晌,竟就著被女蘿抓住的姿勢,仰頭嚎啕大哭起來!
這下叫囂著要揍她的紅菱傻眼了,無措地戳戳女蘿:“誒,她哭了……”
瓊芳是誰呀,那可是眼睛長在頭頂上,說話做事都欠兒的要死的女人,而且講話賊難聽,心胸又狹隘,為了個鈿郎要死要活,非覺得彆人都想跟她搶,當個寶般護著。
可現在她哭了,跟小孩一樣,沒有美感,也不講究哪個角度落淚最令人憐愛,哭得叫人心頭發酸。
女蘿柔聲道:“沒事沒事,想哭就哭吧,等哭完了,咱們再挺胸抬頭活下去。”
瓊芳哭得太厲害,想停停不下來,直打嗝兒,她最是愛美,無論何時都妝容精致衣著華麗,每天佩戴的耳環手鐲也精心搭配,可現在……
女蘿沉默片刻,提醒:“你的妝花了,整張臉五顏六色,很難看。”
瓊芳立馬想伸手捂臉,可手還被女蘿扣著,她又氣又急,隻得把頭低下去不讓看。
紅菱被她這動作逗樂了,但此刻若是笑出聲來怕是不好,不由憋得臉色通紅,女蘿警告地看了她一眼,說:“我把你鬆開,你保證不許再尋死,成不成?”
瓊芳咳嗽兩聲,不服氣道:“我死不死,關你什麼事?”
“是不關我事,但是我把你救下來的,你已經死過一次,那救下來這條命便是新的,是屬於我的,我的東西,怎麼能讓你了結掉?”
瓊芳:??”
“她一直坐著不說話,好像魂兒都沒了,是不是……一直被騙,也會很快樂呢?”
“短暫的歡愉虛假又不真實,一味的麻痹自己並不會得到幸福,睜開眼睛看清楚自己的處境,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說著,女蘿的聲音變得無比輕柔,她笑吟吟凝視紅菱:“你想想看,是不是這樣?”
紅菱慢慢點了下頭,推己及人,倘若她現在還是前樓的低等倡伎,固然不必去管她人苦難,可渾渾噩噩的活著,又有什麼意思?即便醒來後她見識到了更多、更可怕的事,但她依舊為自己的清醒感到驕傲與慶幸。
“我們紅菱可真是不一般,越來越厲害了。”
紅菱臉上飛紅,凶巴巴道:“你少來!”
兩人到了瓊芳門前,女蘿伸手一推門,發覺門從裡頭栓上了,與紅菱對視一眼,立馬感覺不妙,遂用力將門踹開,就見瓊芳的身子在半空中慢悠悠打轉!
紅菱倒抽一口涼氣,“她自儘了!”
女蘿抬手揮出藤刺割斷白綾,又將瓊芳接住,探了鼻息:“還有氣兒。”
紅菱連忙過來幫忙按壓瓊芳心口,女蘿則掏出一顆青雲宗的丹藥喂她吃下,又渡去生息,片刻後,伴隨著猛烈的咳嗽聲,瓊芳終於睜開了眼,她意識到自己沒死,竟發瘋般伸手去打離自己最近的女蘿:“誰要你救我!你讓我去死,讓我死!彆管我!彆管我!”
紅菱氣得半死:“你這人忒地不講理!我們救了你,你不領情便罷,竟還打人!阿蘿你讓開,看我怎麼教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