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12(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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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人是高屠戶的鄰居,一見了官,當即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那個從屋子裡衝出來的老婦人正是高屠戶的母親,而那個枯瘦如柴的女人,正是高屠戶的妻子梅香。

高屠戶生的高壯,家裡又是賣肉的,並不窮苦。這樣的人本來也不難娶媳婦,隻可惜高屠戶這個人生來就是個暴烈的急性子,一急眼輕則推搡、重則打人。

而這高屠戶的娘,更是尖刻中的尖刻。

高屠戶是世居汴京之人,他曾有過原配妻子,聽說定的是娃娃親。那高屠戶的原配妻子一過了門,就被高屠戶的娘一個下馬威弄的嚇破了膽子。

——原配妻子剛過門時,服侍二老吃飯,用擀麵杖擀麵下鍋,高屠戶的娘一撈筷子,撈上來幾根粗細不一的麵條,當即放下筷子,在桌上就抹起了眼淚,一句話也不說。

高屠戶見狀,立刻跳起來,劈頭蓋臉的將妻子打的哭天喊地,跪在婆婆麵前求饒。

鬱衣葵打斷知無不言言無不儘的中年男人:“彆人家的家事,你怎麼知道得那麼清楚?”

中年男人看了高母一眼:“還不是高家嬸嬸自己說的,說自己兒子孝順……這事兒周圍的鄰居都清楚。”

鬱衣葵掃了高母一眼:“哦……孝順,打老婆就是孝順老母。”

高母雖然要去開封府接受審問,卻不覺得理虧,反而眼睛一瞪,據理力爭:“小官爺!這可是高家的家事!再說了,哪個男人不打老婆!打打女人的事情,怎麼還用得著來官府!”

她嗓門很大,好似真的覺得自己說出口的話再有道理不過。

鬱衣葵那雙黑漆漆的眼睛就慢慢地移到了高母的麵部,也沒說話,也看不出什麼情緒,就這樣雙手抱胸,一直盯著她看。

高母被她看得心裡發毛,又壯起膽子,叉著腰大聲道:“道理就是這麼個道理!小官爺,就是包青天在這裡,我們姓高的也沒什麼理虧的!”

鬱衣葵:“你不是女人?既然打女人的事不能叫事,要不要我再動手試試?”

高屠戶立刻急了:“你!你們開封府也不能胡亂打人啊!”

高母臉漲紅,覺得鬱衣葵完全就是在胡攪蠻纏,她本是個潑辣的性格,此刻卻又不敢罵人,憋了許久,跺著腳對鬱衣葵說:“小官爺!話……話可不能這麼說,咱們兩素不相識,你憑什麼動手?至於男人打的,那是老婆!老婆!那能一樣麼?”

這時,眾人已走到了開封府的正門門口,正巧碰上了匆匆往出走的展昭。

不同於外出公乾時隻著藍色布衣,他今日已換上了自己那一身絳紅色的四品官服。

他本就挺拔如輕鬆,在這落葉金秋之中,一席紅衣長身玉立,黑色腰帶又箍出一截勁瘦有力的腰身,看著著實英武逼人。

鬱衣葵平日裡看著雖然對什麼都滿不在乎的樣子,但是上工卻是從來沒遲到的,展昭今日見鬱衣葵沒有準時上工,等了一會兒還不見人,又想起她平時放蕩不羈頗為得罪人的處事風格……

當即便決定出門去尋她,沒想到剛出門就迎麵碰到了鬱衣葵,還順便聽到了高母這一番高論。

展昭的眉頭當即便皺了起來,他看了一眼高高壯壯的高屠戶,又看了一眼枯瘦如柴還被打破了頭的高母,問鬱衣葵:“此人因毆妻送官?”

鬱衣葵道:“目前是這樣。”

——目前這二字用的就很妙。

展昭對那高母道:“你可知夫毆妻致傷,官府如何判?”

被展昭這樣詰問,高母不免心虛,卻仍嘴硬道:“官爺何苦管老婦的家裡事?這汴京多少人口,官爺管彆人家事,管得過來麼!”

展昭沒理她的狡辯,隻道:“夫毆妻致傷,由妻親告,夫杖一百,致殘,徒三年,致死,則處絞刑。”

展昭自是不可能信口胡說,這律法自然也是真的。

然而……律法說是如此說,真的實行起來,困難重重。即使是鬱衣葵身處的時代,女性遭遇家暴之後求助,仍有極大的可能性被踢皮球、被要求“忍一忍就過去了”,更遑論古代?

古代女性光是想要走進衙門親告,就已困難重重了,更不要說尋常衙門裡那些惡吏,見了女子,隻想著欺辱,哪裡會給她們提供便利呢?即使是開封府,在包拯坐鎮之前,對那卷宗裡的梅香,不也是打著哈哈就混過去了麼?

所以,律法雖然如此寫,但是真的因為毆打妻子被抓起來的男人卻沒有多少,這條律法如此沒有威懾力,也難怪這高母敢在衙門前說什麼“打老婆是家事”。

展昭咬字很重,說到絞刑二字時,更是重了幾分語氣,仿佛像是千鈞的重劍一般,一下子讓高母和高屠戶的臉色都變了。

他們兩個麵麵相覷,半晌,那高屠戶突然指著梅香分辯道:“官爺,草民這老婆心腸歹毒!草民的兒子……草民的兒子差點被她丟下井去!……草民隻打她兩下泄恨,這……這不能押著草民打板子吧!”

鬱衣葵毫不客氣地嗆他:“現在說的是你原配妻子,你指梅香乾什麼,待會兒肯定讓你一件一件都說清楚,彆急。”

高屠戶麵如豬肝,不敢言語。

眾人進了開封府,這個點兒包大人還在上朝,鬱衣葵去找了公孫先生,向他說明了情況,公孫先生如今已很是信任鬱衣葵,便叫她先去摸摸這幾人的底,若有懷疑,就先衙役們出去調查著。至於展昭,他有其他案子要忙,就沒有與鬱衣葵同來。

開封府掌管整個京城的治安,每日要處理的事情多如牛毛,大小案子都不可能是當堂才調查的,事前的問話和調查也是例行處理製度的一環。

彆的不說,這高屠戶當街毆打妻子可是板上釘釘的,鬱衣葵就直接把他們帶到牢房去問話了,至於梅香,就先找人幫她包紮傷口,洗漱乾淨再說。

牢房裡頭的景象自然可怖,高屠戶、高母和哪裡見過這幅場麵,當即便跪下哭喊冤枉,鬱衣葵坐在這裡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冷漠地看著這兩個可憐兮兮的人。

打起老婆來來威風的很,現在卻知道怕了?喜歡在家裡耀武揚威的人,在這一點上倒是出奇一致。

——鬱衣葵的人渣爹也是一樣的。

自她記事起,那個喜怒無常、總是暴跳如雷的男人就給她留下了深深的恐懼,他就像一個無法被打倒的巨大魔鬼一樣,一直牢牢地把控著鬱衣葵和她的母親。

直到後來,她的母親被毆打致死,家裡的親戚對這件事卻都裝作不知道,也沒人報警,也沒人追究,她的人渣爹打死了人,還瀟灑地出去和狐朋狗友們喝酒吹牛,好不快活。

那個時候鬱衣葵還不到十歲,早熟的她無師自通的明白了一個道理——對於邪惡的人來說,作惡根本就不值一提,哪怕彆人因為他們失去了生命,他們也能吃能喝,能笑能跳。

從那個時候起,她就決定了這輩子都要與這種人為敵,她要永遠贏過他們,用自己的雙手把這些逍遙法外的惡人們一個個的懲罰過去。

她不想讓他們懺悔,她隻想讓他們痛苦!

十八歲,她終於把自己的人渣爹送進了監獄——當時她爹哭著求她原諒的樣子,和現在的高屠戶和高母還真是很像。

她的聲音顯得既冷靜、又不近人情:“安靜。”

進了牢房之後,高屠戶和高母就不敢再頂罪了,他們乖乖地閉上嘴。

鬱衣葵又問那中年男人:“繼續講,那原配妻子怎麼死的?”

知無不儘的中年男人撓了撓頭:“這……這倒是不太清楚,也沒聽說她有什麼病,五年前就忽然死了,也沒生下孩子。那原配家好像沒什麼人了,娘家也沒來人,高家嬸嬸就叫自家的子侄拿席子裹了裹埋了。後來梅香就來了,也沒辦酒席,反正就這麼不明不白的。”

高母恨恨地瞪了中年男人一眼,似乎是怪罪他說得太多。

可是大難臨頭各自飛,這高家又有什麼情麵讓這中年男人替他們隱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