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1 / 2)

王侯歸來時 賞飯罰餓 9381 字 4個月前

新王朝建立的第五個初夏,迎來了一場罕見的閏四月。

三天兩頭的暴雨將永寧城上下衝刷得分外寒涼清爽,未乾的水漬映著亭台斜廊,照出一片天朗氣清。

這是一座位於大綏疆土最偏僻處的城鎮,前後被荒無人跡的群山綠水所圍,紅牆青瓦,飛簷翹角,素有“西南小洛陽”的美譽。

但久居城內的百姓都心知肚明,它充其量也隻當得起裡麵的一個“小”字。

唯一的兩條長街縱橫全城,房屋陳舊,街巷擁擠,頂多就是個邊陲之地,靠著鼓樓後的市集買賣才賺點煙火人氣。

這市集又稱作“十字街後巷”,會聚著南來北往的行腳商,打眼望進去,大到珍寶古玩、玉器書畫,小到領口抹額、香糖果子,有鋪麵的站在幌子下招攬生意,沒鋪麵的臨街挑起攤,扯著嗓子叫賣。

清晨剛剛開市,觀亭月抖開一張洗得泛白的靛青粗布,將一隻隻栩栩如生的木雕擺上去。

她在此處有自己固定的攤位,背靠一家湯麵鋪。

“月姑娘,這麼早?”湯麵老板是個四十過五的黑糙漢,腰上係條總也洗不乾淨的圍裙,十分熱絡地開口問,“一個人忙得過來嗎?可需要我搭把手?”

觀亭月收拾著桌下的雜物,聞言仰起頭,不緊不慢地笑了笑:“不用了,謝謝。”

老板娘在背後抽了那漢子一腦袋瓜——因為人太矮,所以隻能抽脖頸。

“自家湯底都沒熬好,還有功夫來接彆人的活兒!人家手腳比你麻利多了,犯得著你操這個閒心?”

湯麵老板撓著頭,被媳婦委委屈屈地訓了回去。

老板娘衝他掀了個白眼,轉過身時,變戲法似的換了張春風和氣的臉:“亭月呀,今天也一個人出攤嗎?

“唉,這氣候說雨就雨,說晴就晴,可折騰人得緊。江流那孩子上哪兒瘋去了?都不知道來幫襯一下。”

“事情不多,我暫時應付得了。”

“也不能把自己累著——晚些時候得空了進來吃麵啊,鍋裡燉著老鴨湯,嬸兒請你。”

老板娘是個遠近聞名的“悍婦”,人其實不壞,就看不得丈夫和年輕姑娘搭訕,觀亭月聞言,於是從善如流地一笑:“好的,一定。”

此刻大概才開城門,路上的行人不多。

她擺好了木雕,緊接著又從包袱裡掏出狐狸皮、虎牙、熊掌等一乾山貨,雞零狗碎地占滿了另一半攤位。

刻木雕是她的本業,但除此之外,根據四時節氣不同,所賣之物也有諸多變化,比如春天賣花籃,夏天賣蓮蓬,入秋了進山打獵賣毛皮……總之,有什麼賣什麼,生意做得十分靈活。

這季節天光亮得早,僅一會兒功夫,烈日已初現形貌,逐漸毒辣起來。

三兩個手摁樸刀的捕快,頂著明豔過頭的晨曦自鐘樓門洞而來,一路往牆根下走。

沿途的百姓們見了,都不陌生,也不奇怪,知道準是官府要貼告示了。

粘稠的白漿往上一糊,滿滿當當的一紙墨筆行楷,大家站在遠處墊腳張望,猜想八成是又有誰家的親戚朋友出了事。

“這個月第五個了吧?唉,鬨得人心惶惶的,也不知幾時是個頭。”

“豈止呀,如今連南城都在傳了,說那是出了‘黃泉道’‘鬼門關’,專收命薄的,有去無回。”

觀亭月正同前來問價的客人扳談,就聽見旁邊的小商販們杵在樹蔭下交頭接耳。

“瞎扯,從前怎麼就好好的沒事。”後者搖搖頭,“依我看,鬨鬼是假,山賊作怪才是真,你看老方家都……”

言至於此,兩人同時歎了口氣,“現在隻盼著官府能夠快些破案吧,連累大家生意也不好做。”

身側是個空攤位,觀亭月的視線在落滿枯葉的桌上停留了半晌才移開。

從永寧到南城的必經之路是一條名為“含山”的古道,古道平整,兩側草木參天蔽日可遮風雨,曆來是行商者慣行的官路。

可約莫從兩個月前起,這條道上便莫名有百姓神秘消失。

開始是零散的一兩個過客,到後來甚至演變成一整個商隊就地不見。

流言傳得沸沸揚揚。

最初大家以為是山賊所為。

但說來奇怪,失蹤者一不見屍首遺物,二不見匪徒討要贖金,好像就那麼平白無故地從人世間蒸發了,甚至乘車而行的,連車馬也一並失去蹤跡。

無怪乎會使人聯想到幽冥詭譎之事。

“你這白狐狸皮到底怎麼賣?瞧著毛色挺一般……唔,聞著還有股味兒。”

攤前的男子正在一堆雜貨中挑挑揀揀,磨蹭半刻也不似要買的樣子,隻拿眼睛不住朝前麵瞟。

這攤主是個美貌姑娘,明麗清雅,秀致纖纖。

穿著一件普通的布衣,腰帶束起一條粗糙的黛藍長裙,陽光倏忽打下來,姣好的眉目便顯出一種冷冷的清秀感。

她的年齡倒是很模糊。

看著比十六七歲的少女要穩重,又比二十來歲的婦人更年輕。

瑩潔鮮煥卻不失端方,在一眾灰頭土臉的集市上是十分惹眼的。

發現對方隱約在出神,男人於是肆無忌憚起來,下流地探過身去摸她虛搭在桌邊的手,明目張膽地吃豆腐。

所謂地痞流氓,地痞是主業,流氓是副業,平日裡收完“保護錢”之餘,總得抽空猥瑣一番才算恪儘職守。

那白皙修長的五指纖細分明,男人剛剛觸碰到,還未嘗得點滋味,一股鑽心刺骨的疼痛卻驟然襲來——

“誒,誒,誒……”

他一連“誒”了半晌沒說出話,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腕子被扭出一個詭異的弧度,空氣裡都是筋骨錯位的響聲。

對麵如花似玉的姑娘不露聲色地站在那兒,眸中好像暈染了一點或可稱之為笑意的神情,頗為平和地問:“看夠了嗎?”

他這會兒連“誒”也“誒”不出來了,滿臉脹成了醬肝色,雙腿因為痛楚發軟地往下打彎。

她卻還在問:“還要買嗎?”

知道對方不是善茬,男子憋著一口氣,艱難地哼哼:“不……不買了,不買了。”

然而麵前的人偏要不依不饒:“說的什麼?太小聲了,我沒聽清。”

半條胳膊愈發有一折為二的趨勢,他這會兒不要臉了,嗷地一聲:“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話音剛落,手上的勁力忽的一鬆。

覺察到周身失了鉗製,男人顧不得去看傷勢,捂著腕拔腿就跑,邊跑還邊回頭看,貌似挺怕後者追上來的。

不過觀亭月沒那個興趣窮追猛打,目光隻在他背影上跟了一陣,繼而翻出條帕子來擦手。

如今的生意果然是一日比一日蕭條了,上門的除了隻看不買的垂髫小兒,就儘剩下這種渣滓。

朝陽漸升,正是用早飯的好時辰,湯麵鋪漸次擺開招牌,欣欣向榮地迎來送往,縱然她的雜貨攤僅隔一步之遠,卻仍舊無人問津。

果然是出師不利,迎頭碰了個晦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