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舟見她感興趣,正愁沒人試用,顛顛地就跑來了,“是好東西!……”
他忙唾沫橫飛地向觀亭月解說著此床的用途,指導她怎樣打開機關,怎樣收放自如,又怎樣調節長短高度。
後者倒也配合,仿佛鼓搗某個新玩具,口中不住地嘖嘖稱奇。
燕山站在原地裡,並沒有走,也沒有轉身,依舊是背對著他們的。
而阿昭那時則隱晦地斜了一道視線悄然瞥來,隻見觀亭月在桐舟天花亂墜地掰扯中展開了床,饒有興味地往上一躺。
此物兩側有把手,可以自己轉動驅使輪子往前行。她倒玩得開心,從小院這頭滾到那頭,宛如身患絕症,一癱不起的病人,至少瞧著,腦子有點不太聰明的樣子。
“嘿嘿,沒騙您吧?”桐舟跟在她後麵跑,“我就說很好用,改明兒也讓將軍試一試。”
他這張嘴約莫是反著長的,剛得意完,那木床驟然毫無征兆地從中間裂開,“哐當”一聲響,直接對半垮塌,送觀亭月摔了個結實的屁股墩。
偏偏兩頭的車軲轆竟不停歇,慣性使然地還在南轅北轍地滾動著。
眼前的畫麵頓時有點逗樂了。
仿佛等得就是這般結果,阿昭終於心滿意足地收回視線,仍舊翻他的兵書。
四周死寂片刻。
“桐——舟——!!!”
兩個字吼得鏗鏘有力,直把棲息在梢頭的鳥雀驚了個落荒而逃。
女孩子盤腿坐在地上氣急敗壞,隻覺閃到了腰,一時無法當場跳起來暴揍他。
桐舟已經出於本能抱住了頭,求生欲十足地撒腿開溜,動作非常之熟練。
觀亭月更加咬牙切齒:“你搞什麼!你是不是故意的?還跑!”
他吱哇亂叫地喊冤:“不是啊大小姐,我也不知曉怎麼會變成這樣,明明此前我玩一下午都沒事兒的……”
阿昭掀過一頁書,漫不經心地插刀說道:“興許是因為大小姐你比較重吧。”
“喂——”觀亭月頭一轉,作勢要咬人,可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從前方傳來的,很輕很淺的一點笑。
那笑意仿佛是從鼻腔裡擠出的,帶著點莫可名狀的味道,仔細辨彆時,更像是含混的一個輕哼。
“誒,燕山,你剛剛是不是笑了?”她在後麵不滿道。
然而對方並沒有搭理她,隻一言不發地往前走。
“等等,你是在笑我吧?”觀亭月不依不饒地追上去,“一定是!喂,你說清楚啊……”
少女在他身側,探著頭,轉來轉去地問。
那時的陽光比現在隻多不少,仿佛一年間,連雨雪的天氣都沒有幾回。
每晨醒來皆是花光滿路的豔陽天。
旭日照見眾生蓬勃,韶華如錦。
輾轉雁字南歸,可惜故人彆來卻不能無恙,是天上高懸月,水中鏡花影。
*
在客棧的櫃台前,觀亭月本想結算昨日的食宿費用,奈何掌櫃無論如何也不肯收。
“將軍能在我們小店住,是小店的榮幸,哪兒還好意思再收您的錢?不行不行,絕對不行的。”
她跟著對方打太極似的推了一遭,眼見掌櫃甚至連前些天給的房錢也要退,當下也就隻得不再多談了。
觀行雲對此卻是無所謂,“人家既然不收,那給我好了。正好去換把整齊點兒的扇子。”
比起不要臉,恐怕很少有人能望其項背。
觀亭月無奈地看他哼著不成調的曲子,一手扔著碎銀,吊兒郎當地上樓去了。
午後的大堂頗為清閒,沒什麼用飯的客人,躲在角落裡的黑白貓找了個能曬太陽的地方,懶洋洋地打嗬欠。
敏蓉正趴在桌上寫她那本,有關觀家祖宗十八代的傳記,不時犯難地抓抓腦袋。
而雙橋則蹲在一旁的椅子上,新奇地把玩鎮紙,她現在處於瞧什麼都來勁的狀態,沒過一會兒就要放進嘴裡咬一咬。
“啊,這個不能吃!”
敏蓉拚力氣敵不過她,抓著另一端與之較勁,既心疼自己的鎮尺,又擔心崩壞對方的牙。
雙方堪堪勢均力敵之際,觀亭月伸出手來,輕描淡寫地撈走了那塊木頭,順道往雙橋腦袋上打了一記,這才還給敏蓉。
“大小姐!”後者忙起身,給她倒了杯茶。
觀亭月說了句謝謝,在對麵坐下,“你在寫什麼?”
“在將今天發生的盛況寫進我的《觀家軍見聞錄》裡麵。”她激動地捏著筆一撫掌,倍感欣慰,“簡直是能載入史冊的一幕啊!我一定要讓我的後人代代流傳。”
觀亭月:“……”
放過她吧,真心的。
“我眼下搬到了這家客棧來,以後就有時間多問您一些問題了!”敏蓉說來很感慨,“今日這城裡的家家戶戶比過年還高興,想不到能得此機緣,見到您本人……哎,可惜美中不足,您的幾位兄長若也在的話,便真正是今生無憾了。”
觀亭月吹了吹茶水上的浮沫:“我三哥不是在嗎?”
她笑道:“所以,也不算很遺憾吧。”
“自然是多多益善更好啦。”小姑娘隨後又頓了下,語氣不自覺地拖長,“而且,三少爺他呀……”
觀亭月:“嗯?”
敏蓉往她身邊坐近了一點兒,小聲說:“畢竟在觀家幾位年輕將軍當中,三少爺其實最沒什麼存在感了。大家總覺得他武不成,文不就的,軍功不卓絕,連帶兵的資格都沒有。因此,還是更欣賞大少爺和二少爺。”
末了,她朝樓上謹慎地一瞥,壓低嗓子,“而且呀,我見三少爺成日裡不務正業,到處吃喝玩樂,衣食住用還是花您的錢,是不是有點太……”
正說著,她背後忽響起一個清脆冷淡的男音:“你們之所以對他印象不深,是因為觀行雲的資質天賦並不在帶兵打仗上。他輕身功夫冠絕天下,二十年來無出其右者,這樣的人去戰場上廝殺,隻是浪費。”
敏蓉大概是做賊心虛,一張臉漲得通紅,回頭吐詞不清地控訴他:“你……你怎麼能偷聽女孩子講話呢?”
“你既在背後說人閒話,就彆怕讓人聽見。”燕山拉開靠椅坐下來。
她到底是理屈詞窮,噘著嘴悄聲嘀咕,“哪兒哪兒都有你,乾嘛老跟著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