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雜擁擠的聲音壓迫著她, 阮笙試圖避開這些居民,卻總是被撞到。
“唔……”
海蒂扒開人群,跳起來焦急地問:“怎麼了, 怎麼了?”
她看到那個人類少女一臉迷茫地站在原地,那雙寶石一樣的眼睛失去了光澤,不知道該看向哪裡, 無法對焦。
……她看不見?
怎麼可能!!
她跟她說話時能準確地找到她的位置, 也從不會……難道, 她修習了魔力可視的魔法嗎?
可是,隻是修習了這種魔法,想要拿到狩獵比賽的冠軍該有多難啊!隻能看到魔力,甚至不清楚那是什麼魔物, 不清楚它會被什麼遮擋, 不知道它下一秒的運動趨勢……
海蒂知道這很難讓人相信,但她還是不由自主, 想要去相信她。
她揪住一個魔族的衣領:“你不是說你親眼看見了她狩獵的場景嗎?為什麼還要懷疑她, 還肆無忌憚地傳播這些沒有經過證實的謠言?!”
“我、我……咕咚……”被提起衣領的魔族咽咽口水,慌張害怕地直搖頭, “是看到了,但是說不定也可能是看岔了之類的……”
海蒂齜牙咧嘴, 惡狠狠地把那個魔族甩下, 朝著阮笙奔去。人流阻擋著她, 把她往外麵推。
她那麼瘦弱,一個人類在一群魔族之中,就像是羊羔落入了肉食者之間。
她端起了弓矢,他們就幾乎忽略了她是人類。她放下弓矢,他們才想起這件事。
海蒂大聲喊:“海洛茵!海洛茵!!我在這裡, 彆怕——”
她話音未落,魔族的王不知從何處張開了巨大的骨翼,低空飛來,攔腰一把抱起阮笙,把她帶離了人群中央。
“……放開我,帕斯塔萊。”阮笙的關節在風中被凍得青粉,她的睫毛和頭發上落了一層細雪,卻麵無表情。
“可是……”
“彆讓我說第二次。”
阮笙扯緊了帕斯塔萊脖子上的繩索,可憐的狗垂下頭,乖乖地放下他的主人。
阮笙在雪地裡深一腳淺一腳,踉蹌幾步,憑借著感覺找到了回去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了起來。
她看不到雪。
她來到這個世界後的第一場雪,她看不見,卻能夠感受到涼絲絲的雪花落在她被燙傷的深粉色皮膚上的觸感。
她一刻不停地奔跑,寒風從沒有哪一刻比這天更冷。她感覺自己的臉上或許被冷風擦出幾條瘡,又或許裂開幾條口子。
可是,管他的呢。
她像一隻掙脫了束縛的鳥,沒有翅膀,卻依舊飛了起來。那繩索緊縛的不是帕斯塔萊,而是她。
什麼情人,什麼主人,什麼狩獵節的花冠女神,什麼魔王的寵妃……
通通都見鬼去吧!
她一路橫衝直撞回了寢殿,泡了個暖水澡,讓傀儡侍女幫她擦了傷藥,埋頭大睡了一覺。
醒來時,侍女告訴她,帕斯塔萊在她的殿門外跪了整整一夜。
阮笙把門框推開一條縫,寒風無孔不入地鑽了進來,凍得她打了個哆嗦,趕緊合上門。
隻那一眼,她就看到了那團濃重的魔力身影。
隻不過,她看不到他渾身覆蓋著一片白,隻有黑色長袍在大雪中稍微露出邊角。
“讓他滾。”阮笙輕快地說。
傀儡侍女戰戰兢兢地離開,十分鐘後,雪地裡沒了人影,侍女的頭和身體分離,散落在雪堆上。
雪下了三天,化了一個月。
阮笙在這段時間裡專心致誌地練習黑魔法,因為極度的聚精會神和強烈的執念,她在魔法科上已經有了一個質的飛躍。
一天傍晚的時候,門被推開。
傀儡侍女沒有來稟報,說明來的對象隻能是帕斯塔萊。
年輕的魔王剛剛踏進門,一個萬魔之窟的陷阱猝不及防把他拖下去,無數雙手拽著他的腳踝,想把他按在淤泥裡。
從洞窟中爬出來,他又一腳踏入食人花領域,植物們無孔不入,毒刺、毒汁、爪牙……讓他防不勝防。
離開幻境,是他自己的寢宮,還沒邁開腳,周圍開始扭曲,一麵麵鏡子豎起來,麵對著他,鏡子裡所有的瞳仁都直勾勾地看向他自己。
破除幻境之後,是百密無一疏的弩|弓和弩|箭,是阮笙用來防身的最後的物品。
千支箭齊齊發射,從不同角度,每一支上都抹了她自製的毒藥,除了她,沒有人知道解毒劑的配方。
帕斯塔萊有些狼狽地躲過最後的箭雨。
“海洛茵小姐!”
帕斯塔萊抹掉臉頰上的血痕,高聲,“請您出來見我!”
他舉起雙臂,頭發淩亂,喘息|粗重:“已經這麼久了,再大的事情,也都過去了,不是嗎?”
一支弩|箭朝著他射來。帕斯塔萊微微側身躲開,箭擦著他的發梢過去。
少女從一團黑霧裡降落,像一片羽毛悄無聲息地落在地麵。她穿著無袖吊帶高腰黑色連衣裙,裙子又輕又薄,顯得她兩條腿筆直修長。
她沒有紮頭發,也拒絕戴繁複的首飾,隻有胸口彆著荊棘鳥的青銅色胸針。
她像一陣伸手也挽不住的風。
“什麼時候送我走?”阮笙聲線沒有起伏地問他。
“……”
帕斯塔萊咽了咽喉嚨,“這件事不著急,你才剛剛成為我明麵上的寵妃,況且我答應過你,還有很多黑魔法……”
“不需要了。”
阮笙踮起腳尖,像一隻蝴蝶一樣半懸在空中,繞著帕斯塔萊飛快地轉了一圈,綁在纖細腳踝上的黑色緞帶翩飛。
帕斯塔萊渾身繃緊、僵硬。
“明天就送我離開吧,我不想繼續留在這裡了。”
阮笙說,“你說過,帕斯塔萊,沒有我,你會成為一具行屍走肉,而我如果繼續留在這兒,犧牲我的自由來成全你的願望,我簡直不敢想象那樣的生活我能堅持多久。”
她頓了頓,補充道:“我會死的,帕斯塔萊。”
“不會的,海洛茵小姐,你在魔域會被我保護得很好,那些刁民,沒有任何一個敢碰你……”
“帕斯塔萊,”
阮笙打斷了他的話,眼睛一眨不眨,像二月浮冰的北境湖泊,冰錐紮穿帕斯塔萊所有的偽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