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宋之問的疑惑,武則天隻是一笑。她嘴角再次一努,一個公公走了過來,他手裡拿著幾張紙,開始宣讀。
原來是狄仁傑寫來的一份奏折。
這一次突厥南下,騷擾河北。武則天命太子為河北道元帥、狄仁傑為副元帥征討突厥。時太子不行,武則天命狄仁傑知元帥事,右丞宋元爽為長史,右台中丞崔獻為司馬,左台中丞吉頊為監軍使,帶領大軍出征河北。
因為狄仁傑已經老了,所以不得不乘轎而行,大軍先行開撥。就在他出了洛陽,經過偃師縣時,聽到路邊小河旁傳來一陣笛子聲。一開始還認為笛聲粗鄙,並沒有注意。可隨著離笛聲越來越近,卻聽出這笛聲雖然粗鄙,可聽了卻讓人有一種想要呐喊,想要咆哮的感覺,就象黃河在激湧奔騰,在怒吼低回。
狄仁傑就感到好奇,命令轎夫將轎子停了下來。尋著笛聲走過去。讓狄仁傑三人感到驚訝的吹笛子的人,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這個少年此時盤坐在地下,在他不遠處還有一頭水牛吃著半青半黃的青草。原來是一個放牛郎。
這放牛郎烏黑的頭發披散在肩膀上,一身粗布衣服,顯示著這個少年家境並不好,可這個少年盤坐在地下,嘴裡吹著笛子,一隻腳還放在河水裡,意態自若,神情之中有著一種說不出飄逸的味道。
如果到此,事情也就結束了。天下那麼多姿質好的少年,狄仁傑也不可能一一顧得過來,況且河北黎民百姓還等於他帶領大軍前去拯救。可這少年前麵還有一塊畫板,因為家境的問題,畫板上的紙張很粗糙,他身上還有一支毛筆,但也因為用了很久,都禿了頭了。至於硯隻是一塊青瓦。
狄仁傑微皺了一下眉頭,他自己本人畫功並不是很精湛,至少不能稱為一個高明的畫師,可因為閻立本救過並保舉過他,因此他對圖畫平時也有所關注。這個少年用這種毛筆作畫,效果將會嚴重打了折扣。
不過這少年青衫粗布,現在都進入了秋天,還赤著雙腳,不用說,家庭貧苦,能用起筆墨紙就不錯了,那有條件挑剔?
少年看著這張紙,一邊吹著笛子,人卻似出了神似的,一行人走過來,少年渾然不知。
少年終於將這首曲子吹完,歎了一口氣,說:“哎,到底我沒有經曆過軍旅,畫不出那個真髓。”
說著拿起筆再次在紙上塗抹。
古怪的樂曲,古怪的少年。很有噱頭,四位大臣便向紙上看去。
少年開始在紙上用側鋒破皴,隨著他筆勢起伏,一幅畫漸漸完成。雖然這時候還沒有破墨與潑墨,但圖畫的整形造型已經展現出來,一行崇山峻嶺,稀疏地生長著幾株鬆柏,在一條山道上還有一個山民挑著一擔柴向山上行去,但這個山民衣服略略有些襤褸。
在近處,一個威武的將軍,從畫角中閃出,似乎向圖畫中行去。
狄仁傑眉頭再一次皺起,國畫自顧愷之後開始大成,要素在意在神不在形。有人說“張得其滿,陸得其骨,顧得其神,神妙無方,以顧為最。”因此國畫第一要素就是“神思”。象顧愷之所畫的裴楷像,裴楷的臉上長著三根胡子,實際上裴楷本來臉上卻沒有這三根胡須,但加了這三根胡子後,整幅畫像頓時顯得神彩奕奕,這就是所謂的神思。
再比如,他的恩人閻立本所畫的《曆代帝王圖》中的司馬炎,司馬炎那個鼻子很大,在整幅圖畫中十分地突兀,用這一點顯示司馬炎的深沉,有度量。但事實上真實生活中,沒有那一個人鼻子有這麼大的。
這個少年筆法很老到,這一點可以看出來,從他放下笛子開始,他筆就沒有停止過。筆法的熟練程度都讓人忘記了他是一個少年。畫法極為繁瑣,一會兒中鋒,一會兒側鋒,就是破皴的手法都有好幾種,有的破皴手法連狄仁傑都沒有看到過。筆勢更是時疾如奔龍,慢如老驥。
但有一點,他刻意追求事物外形相像。
真是一個奇怪的少年,四個大臣心中想到。
雖然他的畫法與傳統畫法大相徑違,並沒有破壞其美感。現在少年開始破墨了,山勢在墨汁的渲染下,顯得蒼茫高遠,寧靜中帶著一種秋天颯涼的氣氛。雖然圖畫中隻有一個山民,近處是一個將軍,但這個將軍讓他用墨色勾染得高大威猛,神情嚴峻,在他身後還飄出幾麵旗幟,雖然沒有畫出來,可也讓人猜想到他帶著一隊大軍正在前進。
幾個大臣全看入了神。
隨著少年將遠處大山上的樹木破墨完畢,少年複又歎了一口氣:“唉,連個顏料都沒有啊,這幅圖畫又失敗了。”
說著開始題詩,第一行字寫了出來:漢家煙塵在東北,漢將辭家破殘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