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使不得……”
西寧伯不知所措地環顧這陋室,眼皮一跳,瞧見頭頂還漏風——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讓宰相的嫡子受這委屈啊。
一句“伯爺”劃開翁婿之間的距離,他急得朝崔緹使眼色,指望女兒能幫忙勸說兩句,下一刻陡然醒悟,他真是傻了,崔緹是瞎子,哪看得見他的求助?
“緹兒,你跟著勸勸,他、你和他住在沉香院不好嗎?”
他聲音帶了哀求。
春風暖笑的裴宣,拒人千裡的裴宣,簡直判若兩人,她素日沒架子,但真惱了,架子搬出來,給人莫大的壓力。
這又應了那句話:脾性好的人動怒更嚇人。
西寧伯駭得白了臉,額頭流汗不止。
一者是生身爹爹,一者是新婚‘夫婿’,崔緹餘光瞥了眼坐在木板床的裴宣,看她眉目掛冷霜,一時心疼感動。
裴宣事事為她,處處讓她,她開口勸,這人不會再計較。
隻是……
自家夫婿自家心疼,裴宣疼她惜她,她哪能再攔著她出氣?
這口氣若沒出好,怕是夜裡這位修撰大人都會暗暗自責。
她自是愛重裴宣的,心念一轉,搖搖頭:“出嫁從夫。”
這是袖手不管、管不了的意思了。
西寧伯瞪大眼,剛要訓斥兩句,裴宣撩起眼皮:“伯爺好大的威風。”
這話說得!
西寧伯嘴角一抽,他威風再大,哪及金龜婿半點?
“女婿……”
裴宣無動於衷:“送客。”
白棠剛要動,號鐘不動聲色按住她的手,一直守在裴宣身側默不作聲的小廝笑著站出來:“伯爺,請。”
他是郎君的人,更是裴家的人,在外說話做事的分量比白棠重得多,便是西寧伯小心眼記恨也不會記恨到自家女兒頭上,白棠是少夫人的人,父女雖說往後沒多少來往,能少一樁麻煩何樂不為?
今日郎君給了西寧伯好大的沒臉,西寧伯有氣也得憋著,不僅憋著,還得夾著尾巴做人,儘心儘力伺候。
“伯爺!”
走出小院的門,西寧伯腿腳發軟差點栽倒在地,好在身邊的下人眼疾手快扶穩他,他回頭看那寂靜立在風中的院落。
他自然沒法怨崔緹,崔緹是出嫁女,想做好裴少夫人首先就不能得罪裴宣,在那個情境說不上話也無可厚非。
真正教他驚駭的是裴宣態度的轉變,這人笑時一個樣,冷時又一個樣,十八之齡,方才在那不大的小屋氣勢愣是壓得他直不起腰。
此子以後必大有所為,可現在,他竟把人得罪了?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但這過失本可以避免!
他盯著身後破敗的小院,想想漏風的屋頂,再想想裡頭的滿眼窮酸,氣不打一處來,一頓疾走來到後花園,見到一名丫鬟,沉著眉眼問道:“夫人呢?”
丫鬟被他嚇了一跳,匆忙行禮:“夫人去了白芍院。”
白芍院,燈火通明。
一腳邁進來,見著庭院修剪齊整的各色花兒,西寧伯沒了賞景的閒心,腦海最先冒出來的是之前去過的小破院。
那是崔緹住了十幾年的舊居。
可想而知,今晚過後,他理想中的翁婿關係會被狠狠撕碎,裴宣不會再敬著他,裴家不會悅納崔家這門姻親。
若讓宰相曉得今夜他的寶貝兒子攜妻住進破落院,參他苛待長女、為父不慈,伯府可就真的完了。
同為他的女兒,何以長女住陋室,幼女住廣屋?
“夫人,伯爺來了。”
伯夫人和女兒聚在一處品茶,茶氣繚繞,她眼皮不抬:“來就來了,你們……”
“你們先下去。”
“爹?”
“你也下去!”
崔黛被他凶了一句,回頭看看阿娘,伯夫人放下茶盞,柔聲哄道:“先下去。”
西寧伯看著人退出去,沉沉提了一口氣,他這邊沒言語,伯夫人為他沏了一盞茶:“不去籠絡你的好女婿,你在這裡發什麼瘋?”
“發瘋?”這個男人三步兩步衝上前,一巴掌扇在女人臉上:“這才是發瘋!”
伯夫人被掌摑得腦袋嗡嗡作響。
西寧伯的斥責劈頭蓋臉落下來:“這家我交給你打理,你看你管成什麼樣子!平素也就罷了,南院收拾不妥當,你是想拖著崔家和你一起去死嗎?”
他話說得太重,伯夫人以為出了要生要死的大事,暫且忍下怨氣不和他計較:“出何事了?”
“女婿和緹兒搬去南院住了。”說到這他又皺起眉來:“你是當娘的,怎麼能讓女兒十幾年來住在那樣的破屋子?傳出去崔家的臉麵給哪裡放!”
“是我……是我讓崔緹住在那樣的破屋子?”
伯夫人一邊臉高高腫起,仿佛聽到天底下最大的笑話:“你是當爹的,不是第一日知道緹兒住在南院,你有去看過她嗎?
“從生下來起,你對她不聞不問,有什麼資格指責我這個當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