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芙點點頭,她整個人靠在圈椅裡,後背雖然墊了靠墊,但她如今的身子太沉,坐久了便會腰很酸,後脊都是僵的。她覺得很累,累得不想動。但想到孩子,她又逼著自己起來了。
惠娘扶著她,服侍她躺下來,掖了掖被角,吹滅了蠟燭,正準備到下榻上坐下,今晚她不放心讓彆人守夜。剛坐下,卻聽到江晚芙的聲音。她叫了她一聲,聲音很輕,帶著點鼻音,像是小時候那樣。
“惠娘……”
惠娘立馬走了過去,屋裡很暗,她摸到自家主子的肩,發現她是背對著她的,心裡一下子也跟著一痛,“奴婢在,您心裡不舒服,就跟奴婢說。”
江晚芙沉默了會兒,才忽然道,“楊氏說,我母親是他害死的。真的是這樣嗎?”
惠娘靜默了會兒,低聲道,“奴婢不知道,但奴婢覺得,如果先夫人是老爺害死的,老太太不會眼睜睜看著的。這其中,或許還有什麼彆的緣故……”
江晚芙怔怔望著帳子,眼睛裡慢慢有眼淚湧出來。
惠娘說的是對的,祖母如果知道,不會袖手旁觀。但祖母也可能不知情。楊氏是他的枕邊人,才察覺到蛛絲馬跡,江仁斌這樣善於逢場作戲、收買人心的人,如果真的做了,一定會隱瞞到底。就像要殺楊氏一樣,如果她沒有回來,可能也隻會收到楊氏的死訊。
她不會再對他抱有一絲的期望了,不管怎麼樣,她一定要查到底,她不會讓母親死得不明不白的。
“嗯。”江晚芙輕輕地應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
她閉上眼,心裡忽然很想很想在宣府的陸則。想到他,想到他們的孩子,幾乎快要崩潰的情緒,好像又能夠再承受更多了。人一旦有了依靠,有的時候好像會變得軟弱,但有的時候,卻又可以因此而變得更堅強。
江晚芙好好地睡了一覺,出乎意料的,她沒有失眠,早上起來,吳大夫和石大夫來給她看診,也說一切都好。
第二天很太平,椒聊閣沒有發現楊氏夜裡被帶走的事情,高姨娘過來看她,江晚芙眼下卻不願意見與江父有關的人,讓惠娘以她身子不適的理由,攔下了高姨娘。
白平的人已經去查當年在顧氏身邊伺候的老人的蹤跡,但時過境遷,當初的人早已散落各處,查起來不容易。
江晚芙也沒指望幾天的功夫,就能查到什麼,隻讓白平儘力就好,無需太過著急,最要緊的是,不要驚動了江父。
或許是母親在天有靈,白平很快帶來了一個好消息。他找到了一個當年的老人,正是江晚芙依稀還記得的,顧氏的乳母,那個姓黃的媽媽,會說漳州話,是跟著顧氏從漳州到京城再到蘇州的。也是楊氏那日提到的人。
惠娘把人帶進來。江晚芙在次間裡,見到了黃媽媽。她幼時的記憶很模糊了,麵前這蒼老年邁的婦人,幾乎沒有勾起她任何回憶,但她心裡竟不自覺地生出了點熟悉親近的感覺。
黃媽媽已過耳順之年,卻還很康健,身上收拾得很利索乾淨,走路也很穩,一走進來,看見坐著的江晚芙,眼神就沒有一刻離開了她,她仔仔細細地看著她。
江晚芙感覺黃媽媽看她的眼神,慈祥親切,像是看小女孩兒似的。她的視線,落到她隆起的小腹後,卻又顯得很欣喜。
江晚芙輕輕地開口,“你是黃媽媽嗎?”
黃媽媽聞言就跪下去,認認真真地給江晚芙磕了個頭,良久才直起身,兩眼流著淚道,“奴婢黃氏,見過大小姐。”
江晚芙讓惠娘扶她起來,在椅子上坐下。聽白平來彙報,黃媽媽離開江府後,就一直生活在蘇州,她沒有家人和子女,一直獨居至今。
這讓江晚芙更加堅信,當年之事,真的有蹊蹺。
以黃媽媽的資曆,如果她當時沒有走,留在她和阿弟身邊,那作為母親的乳母,他們姐弟一定會為她養老送終,何至於落到這等境地。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她並沒有覓得更好的去處,又為什麼一定要走?
黃媽媽坐下後,擦掉眼淚,語含欣喜地道,“大小姐長大了,也要做母親了。您生得和小姐真像,尤其是眼睛,簡直一模一樣。您肚子這樣大了,快要生了吧?產房準備好了嗎?還有乳母,要多備幾個……”
她絮絮叨叨的說,江晚芙安安靜靜地聽著,等她停下了,才問,“黃媽媽,你當年為什麼要離府?”
黃媽媽被問得一愣,不自在地搓了搓袖口,勉強笑了笑,低頭道,“奴婢有愧小姐……都是奴婢不好,奴婢對不起小姐。”
她低頭認了錯,卻沒有正麵回到江晚芙的問題。這種掩飾的態度,讓江晚芙更加確定,她一定知道什麼,或許是知道江仁斌害死了母親,她害怕被江仁斌滅口,所以逃了。
江晚芙攥緊了袖口,抬起眼睛,輕聲道,“黃媽媽,當年母親真的隻是簡單的病故嗎?”
這一句話,把黃媽媽問得一震,她猛地打了個激靈,抬起頭看向江晚芙,嘴囁喏地張合了一下,沒有發出聲音。
江晚芙盯著她渾濁的眼睛,慢慢地說,“有人告訴我,母親是被人害死的。而那個人,我喊了他十幾年的父親。”她頓了頓,語氣軟了下去,甚至帶著一絲哀求,“黃媽媽,你說自己對不起母親。那現在你能告訴我當年的真相嗎?你告訴我!母親她究竟是不是被人害死的!?”
黃媽媽久久說不出話,看到江晚芙的眼淚,忽然地跪了下去,“這些事,奴婢藏在心裡快十年了,一直不敢跟任何人說。離府之前,奴婢答應老夫人,會把這個秘密帶進棺材裡,她老人家是為了您和小郎君好。可我心裡卻一直盼著,盼著有一天,有人能知道小姐的冤!”
說著,她咬著牙,渾濁的眼睛裡迸發出強烈的恨意,一個字一個字地道,“小姐是被江仁斌那個畜生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