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第 193 章(1 / 2)

雲鬢楚腰 白鹿謂霜 7666 字 7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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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氏真的病得快死了。

江晚芙看著被婆子攙扶進來的楊氏時,心裡隻生出了這個想法。

以前那個高傲的楊氏,如今也油儘燈枯了,兩頰凹陷,骨瘦如柴,連眉毛都稀疏得可憐,頭發雖然梳理過,但還是乾澀如枯草一般。看上去,就像五十多歲的人,甚至比她的丈夫、江晚芙的父親還要顯老,但實際上,她也才三十多歲。

和母親過世的時候,是差不多的年紀。

江晚芙本來以為,見到楊氏的時候,她會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但她好像很平靜,心裡除了想知道真相,沒有彆的任何情緒。她就是要知道真相……

婆子扶著楊氏坐下,惠娘便命帶著她們下去了,隻留下楊氏與江晚芙二人。

江晚芙深吸了一口氣,才開口問楊氏,“我母親的死,你知道什麼?”

楊氏沒有任何拖延的意思,像是早就提前打好了腹稿一樣,她的聲音虛弱無力,斷斷續續,時不時夾雜著幾聲粗喘,卻沒有停下來。

“大小姐,當年的事,我沒有證據。你母親死後一年,我才進門……我還沒過門的時候,我母親就告訴我,我是去做人繼室的,難免要被人跟原配比較,你母親顧氏素有賢名,貌美且賢淑,又是衛國公府老太太膝下養大的,規矩禮節樣樣都好。她與你父親,在外人眼裡,也是伉儷情深,江仁斌他那時雖還不是通判,但也稱得上青年才俊,連我父親,亦十分看好他,說他日後前途無量……所有人都覺得,顧氏的死,讓他很難過。我母親也勸我,說,‘顧氏年紀輕輕便沒了,女婿心裡多少是放不下的,等你進了門,彆急著做什麼,要耐心……’我信了,大小姐,你那個時候總是生病,或許是不記得了。我剛做你繼母的時候,常常去看你……但漸漸的,我就發現,隻要我去看你,他就會不高興。他那個人,雖文采斐然,但卻算不上個光明磊落的人,連在家裡,對自己的妻子,用的也是官場上的那一套……他去我那裡,卻不碰我,把我帶來的一個丫鬟收了房。”

“我學聰明了,不再去接觸你們姐弟……他反倒像是滿意了一樣,竟又對我和顏悅色起來,與之前冷落我時,判若兩人。我起初以為,他怕我傷害你們姐弟,才暗示我遠離你們,但他自己卻從來不過問你們的事……這很奇怪,他愛顧氏,卻對她留下的孩子從不關照,不念半點舊情,實在冷漠絕情。但那時我太蠢了,沒有看出這個男人溫和外表下的絕情,心中甚至覺得沾沾自喜。做繼室的,最怕的便是活在原配的陰影下……”

“我甚至覺得,他對顧氏根本沒什麼感情。我當時對他和顧氏間的事情,壓抑不住的好奇,還曾私下找了府中的舊人來打聽,才隱約弄清他們的關係。撇去那些細枝末節,其實隻有一句話,他與顧氏曾經感情很好,顧氏病後,他收房了個丫鬟,再也不去顧氏那裡了。這對我而言,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他對顧氏的絕情,便是對我的溫情。直到這絕情,落在我身上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有多蠢。”

楊氏咳嗽了幾聲,喘了口氣,才繼續說下去,“大小姐應該聽說了,我母家獲罪,險些殃及江仁斌,我兄弟判了流刑,兩家自此沒了來往。但後來的事,大小姐應該就不知道了……”

江晚芙靜靜聽著,沒有打斷楊氏的話。

楊氏苦笑了一聲,道,“後來,我因母家的事,受了打擊,‘病’了……怎麼能不病呢,他把我的人,賣的賣、遣散的遣散,我身邊沒留下一個說得上話的心腹。我喝的那些藥,也根本不是治病的藥,而是毒,慢性的劇毒。他想讓我死,還把我的孩子送到彆莊,就像當初冷落你們姐弟一樣。大小姐,你們姐弟當年尚有老太太維護,我的孩子卻不會有任何人護著他們了。他們還那樣稚嫩……”

江晚芙聽到這裡,冷冷地道,“你說的這些,跟我母親的死,又有什麼關係?”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句話江晚芙信。但她不信,楊氏會彆無所求。人越是要死的時候,想要的越多,不是為自己,而是為活著的人。楊氏為的,隻能是她的一雙兒女。楊氏可憐、楊氏被下毒,但這和她有什麼關係,她不允許任何人用母親的死,來做筏子。

楊氏也知道過猶不及的道理,她想博得江晚芙的一絲憐憫,想為她的孩子討一絲庇佑,但前提是,她能給江晚芙有價值的東西。

她平複了自己的情緒,用手擦掉眼淚,低聲道,“大小姐,我的確沒有證據,能證明江仁斌動手害了顧氏。但我可以給你線索,隻求你能保住我的一雙兒女。”

江晚芙看著楊氏,沒有說話。

楊氏卻像急了一樣,手撐住扶手,虛軟的身子,一下子從圈椅裡滑了下去,整個人重重地跪在地上,她已經病得走不了路了,隻能用雙手攀爬到江晚芙腳邊,拉住她的裙邊,低聲下氣,沒有一絲尊嚴的乞求著。

“大小姐,我知道,我以前對你們姐弟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我現在很後悔,我真的後悔了。我不該欺負你們沒有母親,我不該那麼做……我害你們,現在報應到我的孩子身上了。江仁斌這麼絕情,肯定還會再娶的,如果繼室像我一樣,誰來護著我的孩子呢?我死了,誰護著他們啊……”

楊氏喃喃地念叨著,眼淚沿著凹陷下去的臉頰,一顆顆掉到地上,瞬時便沒了蹤影。眼淚,是這世上最沒有用的東西了,可一個母親臨死的時候,除了眼淚,又能給她依依不舍的孩子,留下些什麼呢?

江晚芙垂下眼,看著楊氏形容枯槁的臉,絕望痛苦後悔的神色,想到的卻是她的母親。

她奄奄一息的時候,是不是也像楊氏這樣,憂心忡忡地記掛著她年幼的孩子。她是不是會責怪自己,為什麼要嫁給這樣薄情的一個男人?

江晚芙控製不住自己去想這些,她轉開臉,忍住想要湧出來的淚,“我答應你。”

楊氏聽到這句話,先是一怔,繼而灰敗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但很快便收了起來,像是怕惹惱了江晚芙,她會收回照顧弟妹的承諾,楊氏不敢有絲毫耽誤,立馬開了口。

“我生下眉姐兒和耀哥兒後,帶著他們回娘家。父親高興得喝醉了,來看孩子的時候,說漏了嘴。他跟我說,顧氏還沒有過世的時候,他憂心我的婚事,曾和江仁斌喝酒時隨口提了一句,道,‘我那女孩兒樣樣都好,隻是婚事坎坷了些。你要是沒有娶妻,我倒真想把女孩兒嫁給你。’江仁斌卻連推辭的話也沒有。我父親酒醒後,我為了此事去問過他,他卻不肯多說什麼了,隻朝我諱莫如深地說,‘男子有些心思,可以看破,但不能說破。’所以我懷疑,顧氏或許一開始隻是病了,但江仁斌聽了我父親許女的話後,動了心思。我父親那個時候,還曾是他的上峰……否則,為何顧氏沒有死,他便與我父親搭上了。除非,他確定顧氏一定會死!”

楊氏一口氣說完,停頓了一下,低聲道,“大小姐,我雖然懷疑,卻沒有去查過,也不敢查。但你可以去查,還有一件事情,也是讓我生疑的原因之一。顧氏過世後,當時伺候她病中的丫鬟婆子,全都或是發賣了,或是請離了。這實在很古怪,你母親那樣的人,對下人從無打罵,為何沒有忠仆願意留下。連她的乳母,姓黃,是顧氏的心腹,竟然也沒有留下。倘若顧氏沒有留下兒女,他們另覓他處,便也說得過去。可明明還有你、還有大少爺……如果你能找到當年伺候顧氏病中的人,那當年的真相,就能弄明白了。”

說完,楊氏整個人軟了下去,像是泄了氣一樣,她麵上很平靜,有種認命的感覺,她笑了下,眼角深深的紋路,不知道她笑的是自己的命,還是顧氏的命,她低聲道,“大小姐,你去查吧……我也很想在死之前弄清楚,他是隻對我這麼狠心,還是……一直如此。”

江晚芙沒有再和楊氏說什麼。

惠娘進來,命婆子攙扶著楊氏下去。白平已經安排了人,要在天亮之前,把楊氏悄無聲息地送回椒聊閣。也是這幾日下雨,椒聊閣鬆懈了守備,再加上白平安排了人假裝成楊氏,才能將楊氏帶出來這麼久。

門被合上了,現在本來就已經很晚了,他們做的事情又隱秘,因此屋裡屋外,安靜得除了雨聲,就沒有任何其他聲音了。

惠娘輕聲勸她,“夫人,很晚了,奴婢服侍您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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