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第 209 章(2 / 2)

雲鬢楚腰 白鹿謂霜 12218 字 6個月前

誰不恨這群虎視眈眈想要踏足中原大地、時不時在邊境燒殺擄掠的韃虜?

這一次北伐,從初春打到秋末,初冬的時候,大捷的消息終於傳回了京城。

帝王之師,一路打到了漠北,蒙古人的老巢,被攪了個天翻地覆,可汗等人被生擒。陸則並未在漠北逗留太久,命人留下處理相關事宜,便班師回朝了。他畢竟是皇帝,離京太久始終不利於穩定。

皇帝從漠北動身,帝王之師入宣府邊境,還有十幾裡遠的地方,便有百姓前來迎接。從前他們畏懼韃子,從不敢邁過邊境,但即便如此,他們也會越過邊境,殺他們的男人、搶他們的糧食、欺辱他們的女人。夜裡聽到馬蹄聲,都會猛地驚醒。

可現在,這一切都過去了,他們的皇帝禦駕親征,生擒了蒙古人的皇帝,那些韃子猶如喪家之犬,朝更北的地方逃了,他們再不必擔驚受怕了。

不用打仗了,他們的父親、他們的母親、他們的兒女、他們的男人、他們的女人,都不用死了。

百姓一路送到很遠,呼聲震天,聞者無不落淚。就連那些跟著皇帝從京中來的將士,一個個人高馬大的漢子,也忍不住紅了眼睛。

行軍隊伍一輛不起眼的藍色馬車裡,陸勤便一身常服地團坐其中,聽著外麵的喧嘩和歡呼聲,他並未挑起簾子去看。

這世上已經沒有衛國公了。

這邊關九鎮的百姓,也不再需要衛國公了。

陸勤閉上眼,靠著車廂,在馬車輕輕的晃動中,生平第一次覺得如此輕鬆。壓在他肩上的責任,邊陲的太平、百姓的期許、家族的安危,一切一切壓得他日日夜夜不敢稍有鬆懈的擔子,終於消失了。

耳邊歡呼聲漸漸模糊,陸勤渾身乏得沒有一絲力氣,他太累了,不是身體,是心裡,以至於在這樣喧鬨的環境下,他漸漸地睡著了。

入睡前,他似乎看見了,一個女子在桃樹下撫琴。

她被他的聲音驚動,驚慌失措的回頭,小鹿似的清澈眼眸有些慌亂,她踟躕地站起來,輕聲問他,“你是誰?”

他回她,“我是陸勤。”

女子似乎聽過他的名字,麵上的慌亂淡去了些。她似乎覺得堂堂公主這般模樣有些失態,微微端了麵色,便立即像個身份高貴的公主了,隻是耳垂麵頰還殘留一絲微紅,她輕輕點頭,“陸勤……我聽說過你,你是衛世子。你隨你父親出征宣府,才打了勝仗回來。父皇一定會嘉賞你的。”

嘉賞?陸勤聽得有些想笑,皇帝巴不得他死在宣府,又怎麼會真心實意嘉賞。可看著她,他那些諷刺的話,便又說不出了。

他明明最厭惡這些養尊處優的皇室中人,可對著她望著他的眼睛,那些難聽諷刺的話,卻一句也說不出。

……

年前,皇帝終於回了京城。張元本想著,皇帝剛剛回宮,怕是立即就要召見他的,正等著人來傳話,都快坐得睡著了,也沒見皇帝派人來,終於按捺不住去問。

高思雲滿心無奈,皇帝一回宮,第一件事便是去尋皇後了,隻是這話自然不能說,倒顯得皇帝多麼昏庸好色一般,隻一臉正色地道,“陛下行軍數月,身子疲乏,已經歇下了。要奴才替您通傳一聲嗎?陛下剛歇下不久,怕也沒有睡沉。”

張元聽了這話,不由得反思。實在是皇帝平日裡生龍活虎,連禦駕親征都敢,他都忘了皇帝也有累的時候,還有些愧疚,忙擺手道,“不必了不必了,陛下是該好生歇息一番,是我疏忽了。”

殊不知此時他心裡英明神武的皇帝,正在太和宮抱著皇後膩歪,連兒子都被皇帝丟去祖母永嘉公主處了。

永嘉抱著孫兒,顛了顛孩子,忍不住笑道,“元哥兒今夜怕是要和祖母睡了……”

元哥兒倒是不鬨,乖乖地喊祖母,小臉板著,聲音卻糯糯的,把永嘉一顆心都叫軟了。

翌日,皇帝攜皇後過來給她請安,一夜未見母親的元哥兒很快朝母親伸手,阿芙接過孩子,留母子二人說話。

陸則抬手屏退下人,看母親麵色柔和,關切地問他是否受傷,他一一答了,沉默片刻,才道,“母親,您想見見他嗎?”

永嘉沉默了很久,緩緩地搖頭,“不必了。”

相見不如不見,見了又能如何,不過平添煩憂罷了。她知道他還活著,她替他高興,卻不會再想見他了。

陸則臨走時,永嘉叫住了他,輕聲道,“你若見到他,便替我帶句話。我感激他為大梁這數十年的付出,望他日後諸事順遂……好好活著。”

永嘉沒有在京城久留,過了年,她再一次離開了京城,這一次,她仍舊朝南走。一年多的時間,她去過貴州的思南府,跟著當地農戶摘荔枝,也去了雲南的臨安府和大理府……走過的地方多了,自也有遇到危險的時候,一次跟著農戶穿山越嶺的時候,遇上了瘴氣,險些死在那崇山峻嶺中。護衛拚死將她背出來,楊嬤嬤抱著她哭得眼睛都紅了,隻很無奈地答應楊嬤嬤,“我再不去這樣危險的地方了。”

楊嬤嬤才止住了淚,擦乾淚給她喂藥。

永嘉吃著藥,想起背自己出來的那護衛,瘴氣太濃,她並未看清背她的是哪個護衛,隻能問楊嬤嬤,“那個救我出來的護衛怎麼樣了?”

楊嬤嬤道,“奴婢急壞了,還真沒瞧見。奴婢去問問。”

楊嬤嬤去問了後,帶了一個護衛進來。是她眼生的,永嘉重賞了他,她怕耽誤了這些護衛,幾乎每年都換新的,原來的那些就讓他們回京。

護衛謝過她,便轉身出去了。永嘉低頭的時候,護衛的背影在她眼前一閃而過,很快便消失不見了,隻永嘉心裡卻莫名有些怪異,但一時又想不起哪裡奇怪,過幾日,便也把這事給忘了。

這事終究還是叫二郎夫婦知曉了,帝後二人寫信來,苦勸她不要在南邊了。恰好永嘉也把南邊逛了個遍了,也不想叫人擔心她,便回信答應下來,打算朝北走。

原本的目的地不是邊陲,行至半途,遇見同行的商人去太白山附近采買山珍,那商人出門竟帶著妻子,那婦人笑眯眯與永嘉聊天,說起太白山,便道,“從前此處附近遭韃子侵擾,雖知那裡的東西好,可我們這樣的平頭百姓,也是不敢去的。如今卻不一樣了,那韃子的皇帝都被咱們陛下捉了,哪還敢放肆……且朝廷也鼓勵商人朝北走,那邊人日子不好過麽,都想著多攢點銀子……”

永嘉聽那婦人說了許多,如今太白山附近已經渾然變了模樣,從前的窮苦之地,如今也日益繁華了。她想了一整夜,第二日便決定去太白山了。

到時正是冬天,太白山一年有九個月是積雪的。商人習以為常,帶上妻子動身,永嘉自是跟著他們同行,有熟悉的人帶路,自是最好的。

哪知馬車剛走到半途,忽的地動山搖,馬車傾斜,永嘉從馬車中爬出來,就聽那商人朝眾人大喊,“趕上雪流沙了,快找樹抱住,越粗越好,抱死了,千萬彆鬆開!”

話音剛落,便見山上不斷有厚厚的雪塊砸下來,眾人很快被砸得四處散開,永嘉想起方才那商人的話,朝旁邊的大樹跑,沒跑兩步,身後便有厚重的雪塊壓下來,她來不及反應,被一股力量拉了出去,一隻有力的手臂緊緊環住她的腰,她被帶著往旁邊滾。

永嘉抬頭,茫茫的雪裡,看不清那人的麵容,她隻能用力抱住他的腰,怕被雪衝散。她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若是隻有她一人,就是僥幸沒被雪壓死了,也走不出這雪山的,多一個人,至少能彼此幫襯著。

四周雪泥四濺,永嘉大聲朝男人道,“找樹!不能被衝下去!”

男人沒有作聲,永嘉還以為他沒聽見,正想再喊一遍,卻見男人看準了一處,猛地用力,一隻手臂死死抓住了樹乾,那樹乾太粗,手掌握不住,他便死死扣進樹乾,渾身猛地一個施力,她便被他帶著來到了那鬆樹邊。

永嘉忙牢牢抱住那樹,男人一手抱樹,一手死死掐著她的腰,把她牢牢固定在他的懷裡。雪塊還在往下砸,砸下來的雪,則如泥沙一樣,洶湧朝下,恨不能把人衝進懸崖下,吞噬這世間萬物一樣。

永嘉在外幾年,都未曾真正遇到過這樣的危險,哪怕是上次在嶺南遇到瘴氣,也隻是昏迷過去,並未真正目睹危險這樣近在咫尺。

世間萬物仿佛都被吞噬了一般,永嘉不由得有些害怕,她不自覺地想要依靠身旁人,男人用下巴抵著她的頭,聲音沙啞,“彆怕,我在。”

不知為何,永嘉竟真的沒那樣怕了。

她閉上眼睛,等待這場災難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奔湧而下的雪浪終於結束了。四周一切變得寂靜,遠處傳來護衛尋她的聲音。

陸勤很不想鬆手,可也知道自己不得不鬆手,永嘉不想見他。他低頭,唇輕輕地拂過懷裡的發,很輕的一個吻,手便鬆開了,他既希望永嘉睜眼看他,又怕她睜眼,可永嘉也並未抬頭。

陸勤鬆手,朝後退了一步,閉了閉眼,狠心要走,卻聽到永嘉的聲音。

“陸勤。”

陸勤渾身僵住,猛地回頭。

一片狼藉的雪山裡,永嘉站在鬆樹下,如當年初見時站在桃樹下那樣,叫了他的名字。

最開始的公主和世子,後來的長公主與衛國公,到如今,這世上隻有陸勤和永嘉。

(完)

作者有話要說:番外也完結了。

感謝大家一路的陪伴,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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