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過了中午時候,江晚芙正在船艙裡,吃著桂花藕粉,藕粉是她們從蘇州帶來的,桂花則是曬乾了的,微甜軟糯。
吃過一碗,纖雲正在收拾碗筷,惠娘便撩了簾子進來了,福身後,道,“娘子準備一下吧,船家方才來說,再過個把時辰,便要到渡口了。”
江晚芙朝半開著的窗望出去,外頭是天江一線的畫麵,遠處巍峨群山,一片綠意。她點點頭,起身去了艙房裡間。
菱枝纖雲很快取了嶄新的裙衫來,祖母喪期雖過了,可江晚芙不想也不適合穿得太鮮妍,便隻選了件青綠色繡芙蓉枝對襟襦衫,配了素白繡芙蓉花裙邊的羅裙,羅裙輕軟,又因江邊風大,便在外頭罩了一件薄紗的素色披風。
這一身雖素,卻也襯得出一個雅字,更何況江晚芙長在蘇州,養出一身江南水鄉的甜潤靈氣,這一身一穿,往船艙裡一站,把纖雲菱枝二人給看傻了。
菱枝圍著江晚芙轉了一圈,邊轉邊嘖嘖讚道,“娘子這一身真好看。”
其實也不能怪二人誇張,兩年前祖母過世,江晚芙便日日著喪服,人前人後一個樣子,一來她心甘情願為祖母守喪,二來也是怕家中繼母尋她錯處。
再者,兩年前,她便是生得美些,可也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小娘子,哪裡能瞧得出什麼顏色不顏色的。如今卻是猶如青澀的小桃乍紅,換下了那一身喪服,換了精致的裙衫,身上那股輕靈,自然便顯出來了。
纖雲亦接過話,道,“娘子這一身配陸大郎君送的那支綠梅簪最好。奴婢去尋。”
江晚芙及笄的時候,衛國公府曾來人送過及笄禮,其中那綠梅簪便是以陸致的名義送的。
纖雲取了綠梅簪來,江晚芙也不忸怩,直接戴上了,然後便坐在船艙裡,托腮望著外頭的江麵。
菱枝見狀,笑嘻嘻道,“娘子可是在想表公子?”
江晚芙看她一眼,坐直了身子,道,“等到了國公府,便不能一口一個表公子了。陸家有好幾位公子,我都得喊表哥。厚此薄彼便不好了。”
雖然老國公夫人接她過府的緣由,大家心知肚明,可到底是娘子家,該矜持還是要矜持,縱使陸致是自己的未婚夫,但一日不定親,她便得待幾位表哥一般無二才行。
菱枝忙應下,“奴婢記住了。”
江晚芙見菱枝那副緊張模樣,反倒笑了,她唇上有顆圓圓小小的唇珠,笑起來的時候,便尤為明顯。她道,“離渡口還有些時辰,去泡壺薑米茶吧。”
一壺薑米茶喝了大半,船終於到了渡口了。
船艙微微一震,惠娘便推門進來,道,“娘子,船到岸了。”說著,壓低了聲,走上前來,道,“方才國公府的人說,看見陸家的馬車了。怕是陸家派人來接您了。隻是不知道是不是那位陸大郎君。”
江晚芙輕輕點頭,她緊張了一路,此時到了跟前了,反倒丁點不緊張了,隻笑了笑,道,“是不是都無妨,遲早要見的,不急在這一時。”
說罷,對著鏡子整理了會兒,見沒什麼失禮的地方,便戴上輕紗帷帽,出了船艙,踏上了甲板。
江上風大,今日尤甚,裹挾著濕氣的江風迎麵而來,卷得帷帽上的輕紗朝兩側散開,濕漉漉的江風,吹得江晚芙那頭如同綢緞般黑亮的長發,朝後揚起。
帷幕被吹開之時,她恰好微微低頭,抬手去拂鬢角碎發。
從側麵望過去,色若芙蓉,肌膚雪白,眉如遠黛,唇似桃李,骨肉亭亭,端的是弱柳扶風之姿,像畫中走出的人一般。
便連見慣美人的陸致,都有一瞬的怔愣,不過他很快回神,抵唇咳嗽了一聲,從仆從手中接過油紙傘,迎上前去。
陸致還未走近,江晚芙已經猜出他的身份了,略遲疑了會兒,到底是站定了,等著陸致過來接她。
待陸致走到跟前,他手中那柄油紙傘,便到了江晚芙的的頭頂,微微傾斜,替她擋住了來自江麵的狂風。
江晚芙福身見禮,抬臉看向替她撐傘的陸致,還是開口確認了一遍,“大表哥?”
陸致溫和有禮頷首,溫和的目光落在江晚芙的麵頰上,溫聲道,“江表妹,是我。江上風大,先去避風處。”
江晚芙自然頷首應下,二人下了甲板,離了江邊一段距離,那風便倏地弱了下來。
陸致收了傘,側身將傘遞給仆從,江晚芙此時才認真打量了陸致的模樣。
他是很溫文爾雅的相貌,穿一身雲白圓領錦袍,銀絲繡竹,雅致脫俗。麵容俊朗,身姿挺拔,舉手投足之間,自帶一股書香氣息,加之他神色溫和,說話極斯文,眉眼蘊笑,給人一種很好親近的感覺。
倒是,和江晚芙想象中的,不大一樣。
陸致很快轉過身來,江晚芙適時微微垂了眼,她本就生得乖,不開口便乖,開口了便是軟,眉眼乾淨,氣質純然。
陸致是知道自己在蘇州有個未婚妻的,雖還未正式定親,可兩家長輩卻是約定好的。他一貫隻知有這樣一個人,卻從未有什麼真切的感覺,直到今日見麵,先前那些模糊的念頭,才陡然真切起來。
麵前站著的這個小娘子,就是他未來的妻子。
陸致心裡竟生出點不自在來,這同他以往的坦蕩,實在有些不同,叫他一時都分辨不出來。
江晚芙卻是抬了臉,望著陸致,輕聲喚了陸致一句,“大表哥……”
陸致回過神,斂住心裡那點不自在,“江表妹,怎麼了?”
江晚芙抿抿唇,仰臉道,“有件事,我想麻煩表哥。”
陸致聞言就道,“有什麼事,表妹說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