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婆子知道自己攤上事了,哪裡還敢隱瞞,趕忙哆哆嗦嗦把張媽媽如何借荷包一事,引她們出了屋簷,一一說了。
“奴婢們原本正守著廂房,因嬤嬤吩咐過的,郎君們今晚要在這裡歇,不許旁人進去。奴婢不敢怠慢,一直守在門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然後,這個張媽媽就來了,說自己撿了個舊荷包,裡頭有幾錠碎銀……還有,還有一個發舊的金鐲子,問是不是奴婢掉的。奴婢們說不是,張媽媽又說,自己還要趕著回去伺候主子,又不認得福安堂的人,就讓奴婢們幫著看看,是不是認識的人掉的。奴婢答應了,叫她過來,她無緣無故跌了一跤,奴婢們看她摔得狠了,忙過去扶她。”
婆子說著,肯定道,“定然……定然是那個時候,有人趁那個時候偷偷進的廂房。”
另個婆子眼尖,一下子就看見了張媽媽手上的舊鐲子,忙道,“老夫人,就是她手上戴著的這個,就是這個。”
說到這裡,其實事情的真相,已經一目了然了。
就是林若柳主仆兩個,一人借機引開守門婆子,一個趁機進了廂房,賭得就是生米煮成熟飯,國公府為了名聲,不得不捏著鼻子認下。
但,哪裡有這麼簡單的事。
國公府的門,也不是那麼好進的。
一旁聽完全程的莊氏,都忍不住在心裡感慨,這主仆倆膽子的確夠大,不過,也太沒把老夫人放在眼裡了。生米煮成熟飯又怎麼樣?
若不知廉恥做這事的是個貴女,礙著家中父兄的關係,說不定還有進門的機會。可林若柳一個孤女,沒爹沒娘,就一個不想管她的舅舅,就是一劑藥喂下去,死在國公府,也沒人替她說半句!
反正,她本來就是個病秧子。
莊氏所想的,自然也是陸老夫人的想法,隻是她到底心善,不想造殺孽,隻冷冷開口,“林丫頭,自打你入府,我自認待你不薄,不曾叫你缺衣短食,也不曾叫你受什麼委屈。你舅母那日嚷嚷,說你是養不熟的白眼狼,我還不以為然,如今看來,是我年紀大了,識人不清。今晚之事,如何發生的,你心知肚明。我也不把事情做絕,給你留一條活路,你今晚就搬出去。明日,我為你備一份嫁妝,尋一門親事,為你送嫁,從今以後,再不必與我國公府有什麼來往!我也隻當,從沒見過你這個人!”
陸老夫人說罷,林若柳怔愣在原處。她將視線投向陸致,看見郎君如玉溫柔的側臉,心頭一陣恍惚,忽的張口,叫了他一句,“大表哥。”
那一句端的是哀切悲柔,含泣帶淚。
陸致閉了閉眼,狠心沒理會,也沒給她任何回應。
這時,林若柳身側的張媽媽,暗暗咬了咬牙,抬眼時,眼睛裡全是堅定之色,忽的大聲道,“老夫人,那守門婆子的話,句句是假!什麼丟了的荷包,那荷包原本就是我自己的。”說著,從懷裡摸出荷包,薅下手腕上的鐲子,言辭鑿鑿,“這荷包、這鐲子,都是我的私物。”
然後,一指那兩個婆子,厲聲道,“分明是這兩人擅離職守,才汙蔑於我家娘子!”
守門婆子一聽她這顛倒黑白的話,一下子急了,開始解釋。張媽媽卻緊接著道,“今晚,娘子說屋裡悶得慌,出來透透氣。夜深路暗,她一時迷了路,誤入了那廂房。我四處尋她不著,本想求兩人讓我進去看一看,這兩人卻非要我拿銀子,我不肯,便爭了起來,我這才摔了的。否則,那地如此平坦,我無緣無故怎麼會摔跤?!”
守門婆子傻眼,趕忙道,“你這人怎麼胡說八道?!”
張媽媽卻沒理睬兩人,那往日總是低垂著的眼睛裡,滿是堅定之色,一字一句往下道,“我家娘子無父無母,卻容不得旁人這般汙蔑!我林家也是書香門第,我家娘子,幼時讀過聖賢書,背過三從四德,今日卻被這樣汙蔑,老爺夫人泉下有知,便是化作厲鬼,也要來為女伸冤!”
說著,看向一旁的陸致,質問道,“陸大郎,你也是飽讀聖賢書之人,醉酒占了我家娘子的身子,如今怎能安安穩穩坐著這裡,看著這些婆子胡亂攀咬我家娘子?”
不等陸致回話,立刻指著上首的老夫人,“還有你,老夫人,你口口聲聲為我家娘子留條活路,可她沒了清白,誰肯真心待她?這不是把她朝死路上逼麼?”
張媽媽忽然的發作,令眾人猝不及防,嬤嬤反應過來,正要上前按住她。
張媽媽卻冷冷一笑,仿佛在譏笑眾人,然後,她忽的看了一眼林若柳,眼神驟然柔和了下來。
林若柳從剛才起,就一直沒開口,傻傻跪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忽的見張媽媽那個眼神,心頭忽的一顫。
還不待她反應過來其中的含義,張媽媽一頭撞向陸致坐著的那圈椅把手。
她幾乎沒有留一點餘地,用儘了全身的力氣,一頭撞上去,前額頓時癟了下去,血濺出足有三尺。
她蒼老的身子,像一團重重的麻袋,重重滑了下去,口鼻處不斷有血湧出來,眼中含血,伸手去拉陸致的衣擺,聲音幾不可聞。
她道,“陸大郎,我家……娘子……是……無辜的。”
話畢,眼耳口鼻處血噴射出來,不到一瞬的功夫,人已經斷了氣。
張媽媽死了。
林若柳撲過去,抱住張媽媽的屍體,一個勁兒地替她擦麵上的血,可那血像是擦不完一樣,一擦就湧出來了,越來越多的血,越來越濃的血腥味。
終於,她失聲痛哭,沙啞淒厲的聲響,幾乎將夜色撕開。
陸致坐在那裡,聽著這近在咫尺的淒慘哭聲,坐得腰背僵直了,他抬手抹去麵上的血,那是張媽媽一頭撞過來時,濺在他麵上的。
他緩緩站起來,朝上首的祖母跪下來,閉了閉眼,低聲道,“祖母。”
陸老夫人見那張媽媽一頭撞死在陸致麵前時,心裡便知道不好了,見陸致起身,也是手一顫,壓著聲音,道,“你說。”
陸致閉上眼,掩住眸中的痛苦和濃重的愧疚,低聲道,“今夜之事,孫兒……難辭其咎。無論如何,是孫兒毀了林表妹的清白,也該對她負責。”
陸老夫人沉默良久,花廳內氣氛壓抑得厲害,終於,陸老夫人開了口,“去,請江娘子去正廳,隻說,我有事尋她。”
說罷,驟然起身,抬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