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則倒是沒作聲,隻輕輕將人摟進懷裡,另隻手撫著小娘子的後頸,一下一下,跟她往日哄那隻叫元寶的貓兒似的。好似無師自通一般,他心裡清楚,小娘子眼下不要什麼安慰保證,隻要個可以靠一靠的肩膀。
江晚芙趴在男人肩頭,哭了有好一會兒,低頭在男人肩頭蹭了蹭眼淚,一抬眼,就看見了站在內室門口,一臉“我是進去還是出去”的菱枝,理智終於回籠。
理智回籠,失控的眼淚自然也止住了。
見她不哭了,陸則緩緩鬆開手,麵上神色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靜,掃了眼站在門口的菱枝。
菱枝上前,趕忙將碟子遞過去,一個不大的碟子,一半是鬆子糖,一半是栗子糖,都是甜津津的,她低著個頭,根本不敢抬眼看,隻道,“娘子吃顆糖,甜甜嘴。”
被貼身丫鬟看見自己那副失態模樣,江晚芙覺得有幾分丟臉,但更丟臉的是,她抱著陸則,哭得跟小孩兒似的,什麼好看啊端莊啊賢惠啊,都沒了。剛才,陸則還給她擦臉,濕帕子一點點擦,真就跟帶孩子似的。
江晚芙麵上紅透了,渾身不自在,撚了顆鬆子糖,也沒嘗出什麼滋味,囫圇嚼了咽下去。
陸則在一旁看著,皺皺眉,起身到放水盆的架子邊,洗了洗手,又用帕子擦乾了,才回到床邊,見江晚芙愣愣望著他,撿了顆三角形狀的鬆子糖,遞到她嘴邊。
菱枝是壓根沒敢抬過頭。
江晚芙卻是怔了怔,才張口吃了,就見陸則邊擦手,邊道,“你口裡苦,含著。”
江晚芙慢半拍點點頭。
陸則又坐了會兒,正陪著她用午膳,外頭隨從催了幾回,他都隻淡淡道一句“知道了”,待吃好了,也不見他起身。
生病的人本就食欲不振,江晚芙剛喝了藥,肚裡漲漲的,舌根也是苦的,一碗白粥吃得食不下咽,見隨從來催,她倒是放下勺子,望向陸則,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夫君,你去忙正事吧,我也飽了。”
陸則卻替她夾了塊芙蓉糕,送到她碗裡,“不是什麼大事,再吃幾口。”
江晚芙自不會信他的話,若不是什麼大事,常寧怎麼會忍不住催他幾回,且大梁官員是有九日婚假的,若無什麼重要的事,自然不會來府裡喊他。但她也知,陸則是說一不二的性子,便也不多勸,隻硬著頭皮吃那碗粥,想叫陸則不必浪費時間陪她。
陸則見江晚芙皺著眉咽下的模樣,忽的伸過手,將那碗端走,放到一邊,見小娘子錯愕望著他,眼神分明是有一絲不知所措。
他語氣不自覺緩和下來,“餓了再吃。下午若覺得無趣,便叫綠竹或紅蕖過來,她二人識字,叫她們給你念話本解悶。”
江晚芙愣愣應下,感覺陸則今日的話,比他往日同她所說的話,全部加起來,還要多得多。且語氣也是,她還沒見過他這樣溫和過。
陸則卻沒與她多說什麼,與一旁的惠娘吩咐了幾句,無非是讓她在屋裡準備些糕點,若江晚芙餓了,可以吃兩口。惠娘自是恭恭敬敬應下。
陸則便進了內室換官袍,緋紅色綢羅上衣,前胸後背各縫一孔雀補子,文官的官袍,穿在他身上,丁點兒不顯得文弱,襯得他肩膀寬闊,高大可靠。
江晚芙在內室門口站了會兒,走上前去,取下架子上擺著的腰束、革帶和佩綬,一一給他穿戴整齊。
陸則原顧念江晚芙病著,想叫她休息,張嘴還沒開口,瞥見小娘子潮紅的耳垂,和微微低頭時露出的一截雪膩脖頸,到底把話咽了回去。
她行事這樣小心,又心思重,他若開口,恐怕她心裡又不知想些什麼。
江晚芙戴好佩綬,微微鬆了口氣,說實話,她雖私下學過,但的確還沒正經服侍陸則穿過衣裳,仰起臉,抿唇衝陸則一笑,“夫君,好了。”
陸則“嗯”了聲,抬步要走,頓了頓,又停下步子,看著江晚芙的眼睛,道,“在家裡好好歇息。”
江晚芙應下,送他出門,其實也隻送到正房門口,連門檻都沒邁出去。
惠娘很快將門掩上了,道,“娘子不能吹風,快進屋歇息吧。”
江晚芙應下。
卻說陸則出了門,走在廡廊下,常寧緊緊跟上來,低低說著事,“今早,鑾儀衛去了刑部,手持聖旨,帶走了尚書大人,道尚書大人四年前主審鹽政司瀆職一案中徇私。眼下,刑部已經亂成一團了……”
常寧低低說著話,卻見自家世子忽地停了步子,剛要問,卻見他俯身在廊下積雪的憑欄處,取了一捧雪,揉作一團,捏了一會兒,片刻,一隻栩栩如生的小貓,便在他掌中形成。
常寧錯愕,險些沒管住自己的神色。
陸則倒一言不發,將那雪團放回憑欄上,口中淡淡道,“走吧。”
說罷,邁了出去,常寧看了眼那雪捏的小貓,又望了眼緊閉著的正房窗戶,張了張嘴,見世子已經走到廡廊拐角處,才趕忙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