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父子倆鬨彆扭,苦的還是他們這些伺候的人。太子跪在外頭,外頭伺候的太監、侍衛,都跟著跪著,總不能儲君跪著,他們站著吧,那可是大逆不道的死罪啊。
宣帝“哦”了一聲,沒說見,也沒說不見。高長海不敢揣度聖意,隻好起身,低頭退下去,到殿外,瞥見乾兒子高思雲也老老實實跪著,父子倆交換了個眼神,高思雲便爬起來,跟他繞到宮殿另一側的隱秘角落。
高長海到底心疼乾兒子,看他一眼,“你小子,跪疼了吧?”
高思雲倒是勾唇一笑,也不說話。是疼,但他命賤,早就跪習慣了,以前學規矩的時候,一跪就是一整夜,膝蓋都跪爛了,也就是被衛世子從東宮救出來,到了禦前,認了乾爹才過了幾年好日子。但劉兆不是啊,堂堂太子,什麼時候像這樣跪過啊,能看劉兆跪,就是疼,也值啊。
“乾爹,可是陛下有什麼吩咐?”
高長海點頭,“嗯,陛下讓去請許天師。正好叫你小子起來鬆快鬆快,彆老實巴交一直跪著。今晚怕是沒完的。”
高思雲應了聲,看了眼不遠處劉兆跪著的庭院,燈火憧憧的,心頭一動,便低聲問,“乾爹,陛下真的打算……”
他不說,高長海也能明白他的未儘之語,沉默了片刻,才開口,“這誰知道呢。”
夏天悶熱,高思雲感覺後背出了一層汗,粘膩著,外袍貼著皮肉,讓他想到自己被劉兆按在藤椅上,他驚慌失措求饒,卻擋不住那隻手狎弄地握住他那殘缺的部位,那種令人作嘔的感覺,和現在有種詭異的相似。
他沒說什麼,隻看了一眼庭院的方向,朝乾爹低聲說了句,走開去傳話了。
許天師來給宣帝說經,戌時一刻鐘進殿,一直到亥時才踏出來。高長海躬身送許天師出來,叮囑高思雲送許天師走。
“天師慢走,夜深路黑,且小心些。”
許天師對高長海的態度倒不錯,並不因他是殘缺之人而輕視他,還朝他頷首。待二人走遠,高長海回殿,看見蠟燭有些暗了,上前想拿出去換一支,卻驚動了合眼的宣帝。
皇帝睜開眼睛,忽的道,“讓他進來吧。”
高長海一愣,又看了眼皇帝,立馬應下,“是。”
劉兆被叫起來的時候,還有些恍惚,起來時還一個踉蹌,被高長海一把扶住,“太子爺小心些——”
劉兆精神恍惚之間,也沒有跟高長海說什麼,隻是跟著他進了殿,看見了坐在書桌前的父皇,直到高長海退出去關門時一聲輕響,他才一個激靈,整個人驚醒過來。他回過神,趕忙跪了下去,“父……父皇。”
宣帝居高臨下看著他,聲音很淡漠,“你來做什麼?”
劉兆愣了一下,道,“兒臣來請罪。”
宣帝看他,良久,才像是剛聽到他說什麼一樣,“請罪?什麼罪?”
劉兆自然不是真心覺得自己有罪,他不過睡了個女子,就算那女子有丈夫,那又如何?他是儲君啊,天底下除了皇帝最尊貴的人,不過區區一個女子,如何便攪得這樣他天翻地覆了。但他還記得母親對他的叮囑。
“哪怕是跪到膝蓋爛了,哭到涕泗橫流,磕頭磕得頭破血流,也得求得你父皇心軟?你父皇如今生你的氣,你現在不磕頭,等你的儲君之位被廢了,你我母子就要給玉泉宮那個賤婦和她肚子裡的孽種磕頭了。”
劉兆以為自己哭不出的,但大抵是跪得他頭暈眼花了,他渾身不舒服,眼淚竟也沒什麼阻攔地流了出來,乃至嚎啕大哭,涕泗橫流。
“父皇,兒臣知錯了,兒臣不該做那些事。兒臣很後悔,請父皇責罰,重重責罰兒臣。兒臣辜負了父皇母後的期待,兒臣以往太過任性,仗著父皇的寵愛,犯下彌天大罪……”他跪行朝書桌靠近,顧不得體麵和倨傲,抱住宣帝的小腿,痛哭流涕,“……兒臣知錯了,兒臣有悔改之心,再不會犯了。”
宣帝隻沉默看著麵前的這一幕,久久沒有開口,等劉兆哭累了,才忽的問,“你今日來我麵前哭,是真的知錯了,還是怕了?你有多少事瞞著朕?”
劉兆茫然,不明所以。
“你說自己知錯了,那朕問你,江南供奉給你的那筆稅銀,你用到何處了?東宮的吃喝穿用,皆由十二監所出,你用那些銀子,做什麼了?”
劉兆張了張口,“兒臣……”
“萬貴人有孕,你有沒有口出惡言,心生惡念,甚至,蓄意謀害庶母及弟妹?”
劉兆就算是嚇傻了,也還記得這個不能認,“兒臣不曾,不曾謀害庶母啊!”
宣帝冷著臉,“是不曾,但不是不想,也不是不敢。你拿著那筆稅銀,讓孫家結交拉攏朝臣的時候,是怎麼想的?”宣帝低下頭,直視著太子的眼睛,“是覺得,儲君的位置,坐得太憋屈了,想朕快點給你騰位置?還是覺得,朕老了,該給你讓位了?!劉兆,是不是?!”
“儲君再好,哪有當皇帝好?”
“朕罰你禁足,你心裡百般不願,怕是早就想取而代之了吧?”
宣帝一句句的逼問,語速快得和他平日裡溫和的模樣,大相徑庭,他看著劉兆心虛地低下頭,胸膛被失望、憤怒填滿,他一把抓住座椅副手,厲聲喝道,“這天下遲早是你的,你就這麼等不及嗎?!”
劉兆被質問得肝膽俱裂,他怎麼都沒想到,自己的這些動作和念頭,竟早就在宣帝麵前暴露無遺,他連一句話也回不上,呆呆愣住。
宣帝靠回座椅,深吸一口氣,胸膛起伏著。當初前刑部尚書要查稅銀案的時候,他讓胡庸攔住了,他隻當太子奢靡,自己用了,直到魏戟請罪說出當時查出那筆稅銀流去了孫家。
他才知道,胡庸那時就沒和他說真話,他的心腹,一手提拔的胡庸,在他和劉兆之間,選擇了向儲君示好。
真是他的好兒子,他的好臣子啊!
“既無話可說,便滾回你的東宮去。”宣帝閉眼,冷冷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