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抖開臂彎處那條毯子,儘可能地撣去那上麵的灰,卻也是徒勞。她哆嗦著嘴,手卻穩穩地,將那毯子蓋在主子身上。仿佛想儘力讓床榻上即將生產的主子,稍微暖和一點。
陸則看著這一幕,渾身發顫,他已經知道這是夢了,但他依然沒辦法接受,他的阿芙那麼的愛潔,他身上帶了酒氣去抱她,她都要哄他去洗漱的。她怎麼躺在這種地方,蓋著那樣一條破破爛爛的毯子,她還懷著孩子,誰膽敢這樣怠慢她?
誰敢這樣待她……他要殺了那個人,他要殺了他!
殺了他!
陸則用儘全身力氣,想掙脫開那束縛著他的力量,卻無論如何都隻是徒勞,他看著阿芙睜開眼,她緩緩伸手去握惠娘的手,聲音虛弱地幾乎聽不見,她說,“惠娘,你幫幫我,幫我保下這孩子,幫幫我,好不好?”
惠娘哭著答應下來。
這裡太簡陋了,什麼都沒有,縱使惠娘進進出出,翻箱倒櫃,也隻找到寥寥幾樣能用的東西。一根燒了一半的蠟燭、一把銅製的繡花剪子、一塊疊起來的藍布……就隻有這些。
哪怕陸則是男子,他也知道,婦人分娩時要什麼,開水、棉紗布,還有讓產婦恢複力氣的參片湯藥,大夫、產婆。從得知阿芙有孕起,他不止一次想過那一天,他肯定會守著她,會有最好的大夫和產婆,會有最好的藥和補品,但實際上,這裡什麼都沒有,連最基本的熱水都沒有。
他什麼都給不了她,隻能站在這裡,眼睜睜地看著。
陸則生平第一次這麼痛恨自己的無能。
榻上的小娘子痛苦□□著,聲音從虛弱到沙啞,她的手緊緊抓著床榻的邊沿,指甲在那梨花木上幾乎留下了深深的印子。窗戶被風猛地吹開了,但主仆倆一個無力,一個無心,誰都沒有去管那窗戶,任由冷風朝裡灌。
風越來越大,灌進屋裡,發出低低的嗚嗚聲響,蠟燭被吹滅了。
仿佛是過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他聽到一聲孩子的啼哭聲,很響,很有力。惠娘抱著孩子,來到阿芙身邊,她似乎是想把孩子抱著給分娩脫力的母親看,陸則卻看到,那條藍色的毯子下,有鮮紅的血湧了出來,幾乎隻是一瞬間,那血越流越多,他看得目眥欲裂,大聲吼著惠娘的名字。
惠娘卻一無所知地抱著那孩子,想給阿芙看,“娘子,你看啊,是個小郎君。”
小娘子伸出手,她太瘦了,十指細得沒有一點肉,瘦骨嶙峋,隱約可見底下的青色血管。她摸了摸孩子的臉,被藍布裹著的嬰孩本大聲哭著,卻在母親的手,觸碰到他麵頰的那一刻,止住了啼哭。
惠娘流著淚道,“他知道您是他母親呢,您一摸他,他就不哭了。”她將孩子放在主子枕邊,想去替她收拾一下下半身,一回頭,人就木在那裡了。
江晚芙卻仿佛毫無所覺,她像是沒感覺到痛一樣,大抵這個時候,是覺不出痛了,隻是身上有點冷罷了,她將臉貼著嬰孩的胳膊,用冰冷的唇親了親他的臉,低聲地道,“乖寶寶,要健健康康的長大啊……”
說過這話,她叫了惠娘的名字,惠娘白著臉,跪在床邊,握著她的手,聲音哆嗦著,“您說……”
江晚芙看了看頭頂灰撲撲的帳子,很短的時間,陸則不知道她想了什麼,但她很快回過神來,用儘最後一點力氣握著惠娘的手,道,“惠娘,你帶孩子跑。他們隻要看到我的屍身,就不會找你的。你把孩子,交給陸則。然後,你就回蘇州吧,我給你和陳叔留了幾家鋪子,幫我去看看纖雲和菱枝,看她們過得好不好,彆恨我趕她們走。還有阿庭,他沒有子嗣,清明過年,勞你跟陳叔跑一趟了。還有祖母和母親,我也許久沒去看過她們了……”她叮囑了許多,像是怕自己忘了什麼一樣,最後才道,“謝謝你啊,惠娘,一直陪著我……”
“您不要謝我,我知道的,我知道您過得苦。”惠娘不住地流著淚,點著頭,“我一定會把小郎君,平平安安交給世子的。”
“還有,”江晚芙張了張口,淚從慘白的麵頰滾落,“你告訴陸則,孩子,我還給他了,我不欠他什麼了。下輩子,就不要再遇見了。”
她最後看了眼孩子,眼裡全是不舍,下一秒,卻用力抓著惠娘的手臂,堅定地道,“走,帶他走。”
惠娘眼睛已經哭紅了,抱起孩子,嬰孩離開母親的身邊,便仿佛有所察覺到一樣,開始啼哭,惠娘攏了攏那塊藍布,將孩子緊緊抱在懷裡,用身體為他擋住雨水,咬牙衝了出去。
孩子的啼哭聲漸漸遠去,雨下得太大了,屋裡反而顯得一片死寂。
窗戶還開著,冷風不住地往裡灌,江晚芙大約是很冷的,小娘子縮了縮身子,蜷縮進那不厚的毯子下,在這嘈雜的雨聲裡,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陸則猛地跪了下去,桎梏著他的那股力量,不知何時消失了,他幾乎是爬到那床榻邊,跪在那裡,用手捧著阿芙的臉。她的神情很溫和,眼睛闔著,像是累了很久的人,終於能歇息一樣。
她仿佛隻是睡著了。
睡得沉了些。
作者有話要說:沒錯,陸則又做夢了。
再次強調,夢都是陸則視角的。
他看到的,或者他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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