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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則如今主管刑部,告假離京的手續也複雜,折子遞到內閣,過了幾日,宣帝就命人詔他入宮了。
進宮這天,格外的冷,過了中午還下起了雪,陸則坐在偏殿裡等,地龍燒得很熱,甚至是有些燥熱了,隔扇外大雪紛飛,琉璃瓦不多時便覆了薄薄一層積雪。
宣帝很快便召見他了,二人在西次間裡說話,半個月不見,宣帝仿佛清瘦了些,但精神卻異常地好,屋裡地龍燒得不算很熱,但他隻穿一件不厚不薄的大褂道袍,葫蘆黃玉簪束發。
陸則跪下給他請安,宣帝笑著說,“總是如此多禮,說了也不見你聽。好了,起來吧,坐著說話。”
陸則緩緩起身,拱手謝恩,整了整衣襟,才在圓凳上坐下。
宣帝端起茶喝了口,才開口道,“你告假的折子,張元拿來給朕看了……怎麼想起去蘇州了?你妻子……”宣帝說著,卡殼了一下,像是一下子忘了一樣。陸則正聽著他說話,見狀適時開口提醒,“江氏。”
“哦。是,江氏……”宣帝點點頭,繼續說下去,“江氏進門幾年了?”
陸則答話,“兩年有餘。”
“兩年……”宣帝重複了一句,斟酌了片刻,卻是道,“那倒是不短。不過,怎麼這麼突然?你一貫不是做事一時興起的人……”說著,重重地歎了口氣,抬頭看陸則,輕聲問,“既明,你可是因為之前朕罰你的事,而疏遠舅舅了?”
提起這事,宣帝也覺得心中煩悶。
年前的時候,明安進宮來哭訴,說既明帶人闖了公主府。明安哭哭啼啼的,委屈掉了眼淚,抱著他的手臂哭道。
“……明安從前驕縱任性,鬨著不肯和親,叫父皇與姑姑難做,也害得表弟遲遲不得娶妻。我知道,表弟他對我始終心存芥蒂,我如今懂事了,也知錯了。自女兒回京,表弟便一直對我不冷不熱,女兒也不曾說過什麼,今日擺宴,還特意叮囑嬤嬤好生照顧那江氏,便是有意彌補少時任性犯下的錯。我總想著,父皇看重衛國公府,看重表弟,我不想給您添亂,便處處忍讓……今日一事,表弟哪怕是提前說一句,彆說是要搜公主府,便是把公主府借給他審犯查案,我也是沒有二話的。偏偏是這般強闖,還打傷了我的侍衛……原我回京,私底下便聽了不少閒話,大汗病逝,女兒本沒想過回來的,殉葬或是二嫁,左不過如此罷了。我既去和親了,便也認命了。是父皇您疼我,女兒才得以歸國。父皇厚愛,女兒不敢辜負,隻想著好好孝敬您與母後,才隱忍至今。如今卻好,連自己的公主府都保不住,外人如何私下如何說我。那些來赴宴的官眷,隻怕也私底下看我的笑話呢……”
一番哭訴,宣帝也總是心疼女兒的,隔日就把陸則喊進宮裡了。一個是女兒,一個是他最看重的外甥,他左右為難,想了許久,還是罰了陸則。
也罰得不重,不過是在家反思一段時日。還有就是擅自調動三大營,便暫時收了他的虎符。
宣帝歎氣,道,“明安自小被她母親嬌養,在瓦剌那幾年,著實是吃了不少苦。如今她回來了,朕也不想待她太嚴苛。朕知道你心裡委屈,但朕罰你,也不過都是一時的,那虎符,原也是打算等你回來,便再給你的……”
說著,他叫高長海去書房把虎符取了過來,擺在桌上,朝陸則的方向推過去。虎符停在他麵前,近在咫尺。當初陸則奉命重整三大營,後來虎符便一直在他手裡。
陸則掃了一眼桌上虎符,並沒有伸手去取,搖頭淡聲道,“虎符原本就該由您保存,臣留著反倒是逾矩。搜查公主府一事,確實是微臣做得不對,當請示陛下後再行事。皇室威嚴不可冒犯,臣自願領罰,並無怨言。此番告假,也絕非衝動之舉,確如折子陳言那般,臣嶽母早亡,內子自幼由嶽父撫養,感情甚篤,此番歸家,也是為了行孝。”
宣帝聽了他這番解釋,不似作偽,又看他當真打定主意不要虎符,便也信了。露出笑,點頭道,“你不怪朕就好。既然如此,朕準了你的假便是。”說完,又叫陸則陪他下棋。
高長海忙進來擺好棋盤,二人入座,宣帝先落一子,陸則緊隨其後,隨手端了一旁擺著的茶水,雨前龍井,茶湯透亮,陸則沾了沾唇,便輕輕地皺了皺眉,放下了。
剛送來的茶,卻是冷的。
他抬眼看向對麵的宣帝,他也正好端起茶喝了口,神情沒什麼異樣。
陸則疑惑地皺了皺眉,沒有作聲,繼續陪著帝王下棋。
等棋下完,雪還沒停,宣帝要去聽天師念經,陸則獨身一人出來,高思雲撐了傘出來送他,恭恭敬敬的。一直到內宮宮門口,才止住了腳步,恭敬道,“世子爺,奴才便送您到這裡了。”
陸則一直沒說話,此時聞言看了眼高思雲,他其實不怎麼記得他。當時從劉兆手下救他,也不過是看他被幾個人按著,頭都打破了,血流不止,卻還是不肯從了劉兆,不要命掙紮著。有骨氣的人,總是值得人幫一把的。於是,他便把他調走了。後來在禦前看見他的時候,陸則也沒想起自己幫過他,現在這個身形修長的青年,和當初那個雌雄莫辯的少年,就像是兩個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