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盈將視線轉回到惠安身上良久,略過急著暗示她的劉傅姆,仔細考慮片刻,方道:“母親既有需要,福盈自不敢不從。何況,是對我有好處的事兒。”
第八十六章
冬日暖陽, 正是難得的好天氣。福盈靠在桌案邊,聽著耳畔所?謂撫琴要領,不由得用手遮著, 打了個嗬欠。
她雖是才跟著裴良玉學習, 可這幾日趕上年前, 底下的孝敬, 各處的收成,要分?發的物什?, 樁樁件件都堆到了一處。
她雖管的不是什?麼重要事情, 卻很忙了幾日, 才漸漸上手。公主郡主們課業簡單, 她便習慣於在課上鬆泛些。
福盈聽著琴聲, 望向窗外, 不覺有些出神。她才管了那麼點?事,就忙得不可開交。太子妃的事多了不知道多少, 怎麼每每都做的那麼快, 還有閒心研究新鮮吃食,逗惠安玩的?
出神的福盈並沒發現,她邊上一個伴讀提筆寫了什?麼,趁著休息的時候出去了。
好容易到下學, 福盈徑直收拾了東西往外去, 快得連伴讀都沒來?得及叫住她。
“殿下, ”劉傅姆一見?福盈出來?,趕忙領人上前,接了她手中書冊, 又替她穿好鬥篷,包裹得嚴嚴實實的, 才算放心。
“快走快走,”福盈催促著,“今兒說是有北地的人來?,不能耽誤了。”
劉傅姆趕忙撐起傘,跟著她往外。可沒走兩?步,就在宮宇交彙的路口遇上了福瑜與王景程。
單看這兩?人靴上的薄雪,便知道這不是偶遇。
“你們怎麼在這兒,”福盈慢下腳步,掃了兩?人一眼,神色淡淡。
“皇後娘娘方才傳信來?,說是得了新鮮吃食,叫我們都去,”王景程笑如?春風,眼中似隻有福盈一人。
福盈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看向劉傅姆:“叫個人回去報個信,就說我遲些回去。”
劉傅姆依言去安排,福瑜與王景程卻是對視一眼,一同蹙眉。
“如?今太子妃管你這樣?嚴了,”王景程的語氣裡帶了幾分?憂慮,又問?,“這都是什?麼時候的事?”
福盈有些茫然問?他:“什?麼?”
福瑜看出兩?人話?都沒說到一處,上前催道:“咱們還是快些往鳳儀宮去,彆叫祖母久等了。”
等多走出幾步,涼風一吹,福盈突然意識到,王景程方才,似乎在指責太子妃?
福盈眼瞼顫了顫,瞥了一旁的弟弟一眼,正好抓住他和王景程擠眉弄眼,心中無端生出幾分?惱意。
惠安出生那日的事是,今日也是。或許從前也有不少,但?她沒放在心上,如?今細想,又翻出來?不少。一樣?同胞出生,隻是男女之差,她與福瑜的差距,就那麼大?
福瑜可以知道所?有,而她隻配蒙在鼓裡,隻靠身份地位被人捧著敬著,受人利用,還不知道前因後果?。
若是從前,她也覺得無妨,宮中那麼多公主郡主,不都是一個樣??有被利用的價值,才配被人上心。可如?今,她卻有些不甘心了。
福盈有一搭沒一搭的與福瑜兩?個說話?,不多時便到了鳳儀宮中。幾人行完禮,第?一眼瞧見?的,便一個打扮漂亮的女孩子。
“郡主!”
福盈抬眼看去,正是王九。她微微偏頭,臉上已帶了幾分?笑:“你怎麼在?”
王景程在旁道:“九妹久不見?你,在家說了好些回,因怕往東宮去,太子妃……今日便特意求了皇後娘娘進宮來?的。”
福盈聽見?這話?,又見?福瑜一臉的深以為?然,抿了抿嘴唇,心裡卻有些煩悶。他們當自己?是什?麼?當下便做出疑惑問?:“太子妃怎麼?”
皇後在上頭瞧見?這情形,眯了眯眼,岔開話?題,招了福盈到身邊:“福瑜搬到前殿,獨你還在內院住著,這幾個月下來?,可有什?麼不適應的?”
王九忙也道:“這幾個月,郡主都少出來?玩了,如?今在皇後娘娘這兒,要真有什?麼不便的,正好還能請娘娘做主。”
“隻是我自己?犯懶,不想出門罷了,”福盈挨著皇後,撒嬌道,“我在東宮住著呢,能有什?麼不適應,誰又敢給我臉色看?”
王九等人的暗示,福盈不是不懂,但?她這些日子受著太子妃的教?導,總不能轉頭冤枉人家。何況,太子妃代表東宮,在皇後麵前抹黑太子妃,難道是什?麼好事不成?
皇後聽見?福盈這話?,也笑開了,道:“是呢,你在自己?家住著能有什?麼不順心的。”
王九聽見?這話?,臉色變了變,看向王景程。
王景程臉上倒還掛得住笑,瞧著卻沒深入眼底。
福瑜見?狀,適時問?起皇後新得的方子。
“用了今年得的梅醬,又配了才製的梅花茶,比從前的滋味都好,”皇後簡單說了兩?句,便催他們幾個往後殿去,“那邊風景好,正合品茶吃點?心賞景。”
福瑜三人依言起身,福盈卻說:“難得過來?,我再陪陪祖母。”
三人以為?她是有什?麼不好在大麵上說的話?,要私下告訴皇後,便沒多留。
等三人走了,福盈才問?皇後:“祖母,是不是有人在你麵前嚼舌頭了?”
皇後沒有否認,隻道:“你要是真有什?麼不爽快的,隻管來?尋祖母,祖母都給你做主。”
“多謝祖母,還是祖母對我最好了,”福盈哄著皇後又道,“不過,祖母你彆聽不相乾的人胡說。”
“哦,”皇後起了興致,“可你這幾個月都沒出門,也是事實,莫不是有什?麼更好玩的?”
福盈大方的點?了點?頭,迎著皇後好奇的目光,頗有幾分?自豪道:“小惠安啊,那小子見?了我就笑,還隻要我抱,尋常人都逗不走他。”
“惠安啊,”皇後麵上笑容溫和許多,“你常往長?平殿去看他?如?今也大了些吧。”
“母親教?我理事呢,自然往長?平殿去得多些,”福盈好似沒發現自己?說了多麼大一件事,隻將話?題又轉回到惠安身上,“是長?了不少,抱著都有些壓手了。前兩?日學話?,還發了聲姐,可惜後頭再沒聽見?過。母親早先還說,若不是天氣太冷,早抱來?給您請安了。”
“可不敢叫他這會兒出門,”皇後趕忙道,“你母親做的很對。”
福盈順著話?茬點?了點?頭道:“可不是嗎,我跟著她學了這麼幾個月,就沒見?她做錯、算錯過東西。我到如?今,還有些手忙腳亂呢。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學成那樣?。”
“你還小呢,”皇後笑眯眯的安慰著。
福盈繼續和皇後說了幾句,又撒嬌叫她不許把自己?跟著太子妃學理事的事兒往外說:“若是學的好也就罷了,要學的不好,可不丟人嘛。”
皇後自然應了,也真正放下心。
等晚間皇帝過來?,還特意提起這事:“我就知道玉兒是個好的,從前福盈那樣?嬌縱,她還特意帶著福盈理事,又把惠安養的與福盈這樣?親近。便是我,都尋不出她半分?不好,難怪如?今,福盈都替她說話?了。”
皇帝也很滿意,道:“到底是太後的侄孫。”
長?平殿中
裴良玉聽了福盈命人傳的話?,隻說了句知道了,就繼續做自己?的事。不過,北地送來?的東西她一直沒動。
青羅見?狀,領著桂枝替她換了盞茶水,笑道:“殿下是預備等郡主回來??”
裴良玉擱下筆,頭也沒抬,道:“她既是感興趣,多放一會兒的事。”
桂枝看在眼裡,有些好奇。因知道裴良玉從不在意她們問?些大膽的話?,便出了聲:“殿下對郡主這樣?好,就不怕郡主仍偏幫著王家,對咱們不利?”
“有什?麼好怕的,”裴良玉品了茶,也想歇一歇,倒不介意教?一教?身邊得用的人,“我能給她的,福瑜和王家能給,卻不肯給。就算她利用我給的權勢便利,為?王家放行,可權勢本身就是個好東西,時長?日久……”
剩下的,裴良玉沒說,可桂枝卻已經明白了。嘗慣了權勢帶來?的好處,又有幾個人甘心放下?何況是福盈這樣?,天生的皇家人。王家和福瑜不肯,或是下意識忽略和輕視著作為?女子的福盈所?擁有的野心,裴良玉卻一步步誘導著她的野心慢慢膨脹。
福盈福瑜是同胞姐弟不錯,可當自己?的切身利益在對立麵時,感情和權勢,在皇家,還真說不準會選什?麼。
畢竟福瑜自打搬到外殿,就鮮少回錦繡苑,而福盈在長?平殿跟著學了這麼久,也不曾透過半點?消息出去。到底都是龍子鳳孫。誰會比誰蠢笨?
“還是殿下聰明,”桂枝眼中帶著幾分?崇拜,“日後郡主能站在我們這邊,就什?麼都不用擔心了。”
裴良玉聞言,笑著搖了搖頭,口中卻道:“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姐弟,又是從小一起長?大,這樣?的話?,以後不必再提。”
太過理想化的預設,她可不做。何況她彆有圖謀,並不在意這一點?。
裴良玉早過了從前想調和與福盈福瑜關?係的時候。像從前的福瑜,正直聰明又有主意,是個可愛的小孩。如?今不也是小心思成串?要說他真被王家蒙蔽,裴良玉是不大信的。說他對王家的勢力動了心,所?以付出了行動,倒還更可能些。
隻是,若他當真旗幟鮮明的站到王家那邊還好,偏生又帶了幾分?軟弱和理想化。
想在裴良玉這裡討些好處,又放任王家詆毀裴良玉,策劃對她不利的行動,等到事發,他卻是清清白白,半點?沒沾手,一切都是旁人所?為?。
到頭來?,還不如?福盈,至少態度從來?鮮明。為?人處事,倒也敞亮,知道分?寸進退,曉得維護東宮體麵。
裴良玉擱下茶盞,瞧了眼外頭天色,道:“可算放晴了,趁著惠安沒來?,咱們折梅去。等他過來?,便連窗都開不得了。”
第八十七章
裴良玉折了幾枝紅梅, 親自捧在手?中,才轉到殿中,正?遇上齊瑄轉身看來。
裴良玉預備著?福盈會來, 穿的還算齊整, 一身華服, 頭上飾以幾支紅寶釵。她原本身量瘦削, 這幾年養尊處優,加上才生了孩子沒幾個月, 人圓潤了一圈, 容貌上去?了幾分仙氣縹緲, 更?顯明?豔多情。
她好些時候沒踏雪尋梅, 此刻正?是好心情, 叫人解了披風, 自己走到齊瑄麵前?,卻見他麵帶欣賞, 隻隨著?自己而動, 不由得薄嗔他一眼,取一枝梅輕輕摔在他懷裡道:“登徒子。”
齊瑄握著?花枝,看她去?尋白瓷瓶來供梅,仔細在花間尋了一小枝折下, 插到她發間笑道:“我看自己妻子, 怎麼就成登徒子了?”
裴良玉不答, 伸手?撫了撫發髻上的梅花,又看了一眼他手?裡被折了一小節,頓失姿態的梅枝, 口中怪道:“好容易挑回來插瓶用的,如今卻成了這樣。”
說著?, 裴良玉也伸手?折了一枝,替齊瑄簪在了發上,又喚來桂枝,讓她將這支梅上剩下的花瓣一一取了沏茶。
等桂枝離去?,她才和齊瑄回身坐下,道:“今日不忙?這會兒就回來了。”
“眼看年節裡,朝中上下一團和氣,誰樂意?這時候找不自在呢,”齊瑄說著?,隨意?看了一眼平日福盈坐處,“今日福盈不在?”
“早先?打發了人來傳話,說是與福瑜一道往母後處去?了,”裴良玉說著?遲疑片刻,問他,“怎麼忽然問起這個?”
“隻是見春郎獨自回來,有?些奇怪,”齊瑄微微蹙眉,“我看春郎極少出門,與人少有?往來。”
“你今日才發現?”裴良玉微微挑眉,等齊瑄詫異看來,她才道,“早先?春郎也同福瑜一道回來,後來福瑜常往王家去?,春郎便多是獨自走。這兩年春郎多是自己來我這裡請安後,就回院子潛心練武,聽?教導春郎的人說,春郎年紀不大,已?練得很有?成效了。”
齊瑄除了年節,很少見著?衛羅春,往時隻見福瑜帶著?王景程去?錦繡苑中,隻當是衛羅春大了,自己避嫌的緣故,沒想到他和福瑜竟疏遠至此。若不是他方才見著?衛羅春回來,又聽?說福盈幾個已?去?了皇後處,還不知道這事。畢竟,細論起來,皇後和衛羅春可比王景程親。
見齊瑄板了臉,裴良玉給青羅使了個眼色,不多時,外?頭就傳來惠安咿咿呀呀的聲音。她這才開口道:“你要覺得福瑜做的不妥當,遲些同他說去?,惠安過來,你要是給他擺臉色,我可要不樂意?的。”
齊瑄被她一打岔,氣也消了幾分,隻同她道:“春郎那頭,勞你多看顧些。”
“表嫂早托過我的事,還消你說?”裴良玉輕哼一聲,“你若有?心,如今忙完了,多去?瞧瞧春郎,王景程日後也不敢這麼排擠他。”
齊瑄歎了口氣說:“王景程膽子大,福瑜也立不穩主意?……”
“得了,”裴良玉站起身,“這些我管不起,你莫說給我聽?了。”
齊瑄見裴良玉含笑接過惠安逗哄,引得惠安大笑出聲,心裡的煩悶也漸漸去?了,起身走到裴良玉身邊,看她慢慢教惠安學坐。
惠安尚立不住,勉強坐住總要再往一旁倒,齊瑄每每眼疾手?快接穩他,倒也來了樂趣,甚至教起他學話來。
裴良玉聽?嬤嬤說過,如今小孩頂多能描音,卻也懶得提醒齊瑄,隨得他自己去?教。不想齊瑄反而得了樂趣,趁著?近日無事,常常來哄惠安喊他,還把早早回院子的衛羅春也叫了來一同陪玩。
裴良玉看得直搖頭,但見衛羅春沒多少不樂意?的,才沒多說。
衛羅春往長?平殿漸多之事,福盈或許知道一點?,福瑜卻不大清楚。自打他住到前?殿後,東宮內院的事,若不是福盈開口,他幾乎斷了知道的途徑,卻還半點?不覺得有?不對之處。
裴良玉將福盈的舉止看在眼裡,雖不說什麼,卻漸漸多教了她些東西,也樂意?培養她些朝堂上的眼光。時間長?了,她看問題的角度有?了變化,和王景程、王九等人想法有?了差異,卻也並不發言。
到了年節裡,福盈姐弟跟著?王景程一道往王家拜年,行的是子侄禮。
穎侯等人很快領了福瑜和王景程出去?,隻留下福盈在穎侯夫人處。
見福盈嘟著?嘴看幾人往外?去?,穎侯夫人不禁攬了她在懷裡道:“他們男人自去?說話,咱們娘幾個也自己玩自己的,朝堂上的事,和咱們沒什麼乾係。”
福盈看了穎侯夫人一眼,有?些遲疑,口中隻道:“孩兒就是不樂意?他們撇下我。”
穎侯夫人點?了點?她的眉心笑道:“咱們福盈啊,隻用每日穿最好的衣裳,戴最好看的釵環首飾,高高興興的,想怎麼玩樂就怎麼玩樂。”
福盈往日聽?見這話,都隻有?高興的,今日卻鬼使神?差的道:“可我日後也不能一直如此,到底是要成婚的,他們都說,等成婚以後,就不能這麼鬆快了。”
“這有?什麼,”穎侯夫人摸了摸她的頭,溫和道,“你是郡主,身份尊貴,隻要旁人供著?就是了,以後管家的事,有?你舅母、嫂子她們呢,何?況景程也不是不曉事的,他都知道的。”
福盈靠在穎侯夫人懷裡,麵上帶著?幾分嬌羞,心裡卻隱隱有?些不大樂意?。
一母同胞的出身,怎麼她就合該因為身份被供起來,做一件華貴精致的擺設,彆說管家權了,連未來小家的權利都不能沾半點?。
想到裴良玉統率東宮的威儀,福盈有?幾分後悔,當時怎麼這麼輕易答應了和王景程的婚事,還去?請祖母幫忙的。不過轉念間,她又覺得自己是否有?些太不知足,這樣的日子過著?,也沒什麼不好。
隻是,她畢竟是皇室出身,生來就在權勢裡打滾,到底是不夠甘心的。
等離了王家,隻福盈兩個坐在返程的車上。她想了想,問福瑜:“方才你和外?祖他們說了什麼?”
“沒什麼大事,”福瑜皺了皺眉道,“不過是朝堂上的舊事,又拿出來說了一回,各抒己見罷了。”
見福盈有?些興趣,福瑜又道:“都是些男人們該管的,很不必說給你聽?,免得壞了興致。”
福盈聽?了這話,確實沒了多少興致,不過不是對這事,當即不滿道:“你如今怎麼也說起這些話來?什麼叫男人們該管的,我就不能知道了嗎?”
福瑜怔了怔道:“倒也不是。”
福盈以為他要同自己仔細說了,不由坐直了些,帶著?幾分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期待之意?。
不想,福瑜卻說:“隻是男女應各行其道,如父親主管朝事,太子妃則在東宮理事,叫父親沒有?後顧之憂一般,各有?其位。”
“什麼?”福盈忍了忍,才沒把自己在長?平殿偶然看見父親同太子妃議事的話說出來,隻問,“這是誰教你的,我怎麼沒聽?說?”
“學裡如此教授,祖父、舅舅也是這麼說的,”福瑜道,“如東宮、穎侯府中,又有?誰不是如此嗎?”
福盈的手?握緊了拳,指甲將手?都掐出了紅印,她深吸一口氣,慢慢吐出,才繼續說:“這話真是新鮮。”
說完這句,福盈閉目養神?,不肯再理會福瑜。
福瑜知道症結所在,卻並不覺得自己有?錯。他和穎侯幾人的對話,在王家不算什麼秘密,卻也不適合叫外?人知道,福盈常往長?平殿中去?,萬一有?說漏嘴之處,就不合適了。
臨到分彆時,福瑜輕聲道:“這幾月你和長?平殿走得太近了些,你我到底是王家外?孫,如今朝堂上王家為首的勳貴、裴家為首的世家涇渭分明?,你也要注意?其中的度才是。”
福盈輕嗤一聲道:“我是皇家子嗣,勳貴或是世家之爭,與我何?乾?”
“誰能得勢,誰和你我更?親近,這就有?關了,太子妃到底已?有?親子,不論她如何?想法,世家是絕不可能為我所用的,”福瑜說完就下了馬車,囑咐她道,“你聽?過便罷,這兩日天氣太涼,多注意?些,莫要病了。”
福盈當著?他的麵摔下簾子,吩咐道:“去?長?平殿,本郡主要去?向太子妃問安。”
打這日後,福盈在長?平殿中學習時,隱隱更?用心了幾分。裴良玉發現後,使秋嫻悄悄問過劉傅姆,她說了王家之事,也提了福盈姐弟不知為何?不歡而散,裴良玉才約摸猜到幾分福盈的心思。
青羅私下同裴良玉感?歎道:“如今瞧著?,郡主果然是皇家人,殿下真是料準了。”
裴良玉臉上卻看不出多高興,隻輕聲道:“人心最不可控,以後的事,還且早著?呢。如今我教她這許多,日後未必不會再用回到和我相對上。”
看著?青羅猶豫想勸的模樣,裴良玉卻露出個笑來,道:“說到底,不過是我至少要教好一個,好全我的名聲。王家下了大力氣在福瑜身上,我能選的也就是福盈了。”
這話青羅卻不樂意?聽?:“您要是一個都不管,又能有?什麼妨礙?還是您有?這個心。”
“不過是王家做的過了些,我瞧著?厭煩罷了,”裴良玉垂下眼瞼,“福盈被教的,也是可憐,和我從前?差不多天真。”
“瞧我,”裴良玉又笑起來,“人家堂堂郡主,就算被拿捏著?,隻要不失勢,多的是人願意?哄騙她一輩子,又有?什麼好可憐的呢。”
第八十八章
時日長了, 裴良玉也摸到幾分和福盈相處的默契。兩人一個?教一個?學?,過得幾月後,裴良玉索性將整個錦繡苑都交給了福盈自己打理。
起初, 福盈還有些許疏漏之處, 但在裴良玉的提醒下, 她也一點點描補好, 將錦繡苑管得一絲不差。
轉年在皇後宮中?,裴良玉特意同皇後提起此事, 末了還誇上一句:“福盈聰慧。”
“還是玉兒你教得好, ”皇後抱著惠安, 麵上很有幾分驚喜, “福盈性子倔強, 我還曾擔心你同她處不來, 如今瞧著,倒是彆家親母女都及不上的。”
“母後可?彆誇我, ”裴良玉做出羞狀, “要叫福盈知道了,她怕是要不依的。”
“好好好,”皇後想起福盈素日的高傲樣?子,不禁笑著搖了搖頭, “前兒皇上來時, 還同本宮說起, 如今福盈與王家那孩子都漸漸大了,異日尋個?好時機,便?正式下旨賜婚。”
裴良玉心裡微微一動?, 麵上露出笑意:“這可?是件喜事。”
“是啊,”皇後點點頭, 又有些悵然,“其實要我說,福盈還小?呢,何至於這麼急切定下名分。”
裴良玉看?了皇後懷裡,自顧自玩耍的惠安一眼,心中?一哂。
如今朝堂上世家之人?漸多,清流也漸漸和世家靠攏,同勳貴有了一爭之力。兩相聯手,勳貴在某些時候,甚至隱隱勢弱。
皇帝深諳平衡之道,自然不像從前,一心想要壓著勳貴們不許出頭,自然要想辦法漲一漲勳貴的氣勢。
而東宮有勳貴所出的皇長孫,也有她這個?世家女?所出的小?皇孫。那麼唯一的孫女?福盈,在此刻就顯得特彆起來。
福盈和王景程的婚事,是從前就有的默契,如今拿出來正式下一道旨意,既能給勳貴抬一抬臉麵,又沒什麼實質上的付出,自然是一樁再合宜不過的買賣。
“父皇有心給這個?臉麵,也是好事,”裴良玉勸了一句,又說,“不過這事兒,可?要先同福盈透個?氣?那孩子若是一無?所知,事後恐怕要鬨脾氣的。”
皇後一怔,到底點了點頭:“也就是福盈,若換了旁人?,哪裡有小?姑娘來摻和自己婚事的道理。”
“可?見是疼福盈的人?多,”裴良玉說著,就起身向皇後行禮,“如今那孩子不在,母後就委屈委屈,叫兒臣替她向您謝一謝了。”
“惠安還在呢,竟也如此促狹,”皇後嗔怪的點了點裴良玉,卻並不生氣,笑盈盈的吩咐下去?,叫人?去?守著福盈下學?,“早遲要叫她知道,不如今日一並說了,也免得日後忘了,她又惱起來。”
裴良玉又笑著恭維幾句,便?借惠安挑起了彆的話頭。
皇後抱著小?孫子,正是高興的時候,兩人?有來有往,間或惠安描上幾句,把皇後逗得開?心極了,不知不覺就到了福盈下學?的時候。
“稟娘娘、太子妃,皇長孫、小?郡主與王小?少爺候見。”
皇後有些意猶未儘,下意識看?了一眼時辰,才?驚覺,是有些遲了。
裴良玉見傳令人?出去?,又瞧見皇後懷裡迷迷糊糊睡著的惠安,道:“惠安如今大了,倒有些壓手,母後不如叫兒臣來抱?”
“惠安小?小?一個?,又乖巧聽話,哪兒有多重,”皇後抱著軟乎乎的孩子,舍不得放下。
等福盈三人?進?門時,瞧見的就是皇後與裴良玉一同坐在上首,懷裡還親昵的抱著惠安。
王景程臉色一變,下意識看?了福瑜一眼。福瑜比他好些,隻是露出幾分意外神色。
等行過禮後,福盈便?上前瞧了瞧惠安,道:“睡得臉紅撲撲的,祖母怎麼不叫人?抱下去??”
皇後見她和惠安是真親近,臉上笑意更勝,隻說:“才?睡著一會兒,怕沒睡熟,還是不挪動?了。”
緊接著,皇後又將即將賜婚的事同三人?又說了一遍。
這一回,福瑜與王景程露出幾分滿意,倒是福盈添了幾分錯愕。
“都這麼久了,皇祖父怎麼突然想起賜婚,”福盈也說不上來是高興,還是不滿,總歸沒多少喜意。
皇後沒看?出她的不對,拉著她又說了幾句,才?放他們回東宮去?。
因有裴良玉母子這兩個?“外人?”,福瑜與王景程也沒開?口說話,倒給了福盈不少可?以考慮的時間。
等幾人?在東宮內外院交界處分彆,福盈才?忍不住輕聲問:“母親對此事如何看??”
裴良玉眼中?不禁透出幾分笑意。
自打去?年從王家回來,福盈總是做出一副有話想說的模樣?,卻又不樂意主動?開?口。裴良玉裝作不知,繼續教導她。
如今一年過去?,終究還是她忍不住了。
“這是皇上的恩澤,”裴良玉一語雙關。
福盈抿了抿嘴,良久,才?有些不情不願的附和:“太子妃說得對,這是皇祖父的恩澤。”
有事母親,不滿太子妃,福盈可?算是把稱呼玩得足夠透徹了。
“除了是皇上的恩澤,也沒彆的了,”裴良玉看?了福盈一眼,“任何一件事,都有兩麵,隻看?你想要哪一麵罷了。”
“福盈,你是東宮的郡主,”裴良玉在長平殿前站定,回身看?向福盈,“你想要過什麼樣?的生活,儘管去?想去?做,除了你自己,沒人?能左右你。”
眼見得裴良玉進?了長平院中?,福盈又站了站,轉身回了錦繡苑。
她要再好好想一想。
裴良玉進?門時,一眼就看?見了桌案後正在讀書的齊瑄。
“你今日倒早,”裴良玉讓人?將惠安抱去?歇著,又解了外頭大衣裳,除去?頭上過多的釵環,才?算鬆了口氣。
“是有些難得,可?惜回來才?發現,竟隻得我一個?,”齊瑄擱下書冊,看?著盛裝的裴良玉,一點點重新變回他熟悉的玉兒,神色難免鬆散幾分,“怎麼今日這麼遲?”
“母後說了個?消息,便?晚了些,”裴良玉走到他身邊,隨手翻了兩頁,見是從前看?過的遊記,才?重新放下,“父皇預備近些日子,為福盈與王景程下賜婚的明旨。”
齊瑄眉頭微微蹙起,顯然很不滿意,卻直等到屋裡伺候的宮人?都退出去?後,才?道:“這才?過了多久,父皇竟覺得滿意了?”
“這幾年下來,勳貴之家的紈絝子吃了多少教訓?連他們都長記性了,何況是某些本就有腦子的人?,”裴良玉捧起茶盞,抿了一口,“勳貴之家,姻親相連,如今摒棄前嫌,共退一步,顯得不敵世家、清流,父皇自然又要多思慮幾分。”
“不過是故意示弱,以待時機,”齊瑄理解皇帝的心思,卻不敢苟同,“這才?過了幾年,父皇竟信這些人?沒多少還手之力的假象。”
但片刻後,齊瑄又推翻了自己先前的話:“父皇年紀大了,到底是心軟了。”
“勳貴前些年做的過分,也是仗著同父皇的情分。如今他們退上一步,讓父皇心軟,也是算準了父皇的心,”裴良玉擱下茶盞,用帕子輕輕擦去?唇邊水跡,“他們這一退,顯得世家、清流勢大,父皇若不提防,又往何處去?呢?到底這些人?,不是和父皇從小?一起長大的。”
齊瑄知道她說的不錯,卻總有些不甘心:“王景程怎配我東宮的郡主?”
“說來說去?,你最不滿意的,還是這一樁了,”裴良玉輕笑起來,安慰他,“王家到底是福盈的母家,不會虧待她的。”
“再者,福盈也大了,若真有什麼不樂意的,難道她自己還不知道?”裴良玉頓了頓,似是無?意道,“若你不放心,不如去?問一問她,也免得心裡不爽快,看?著什麼都不滿意。”
齊瑄聽得這話,反而笑起來:“是我之過,叫玉兒擔心了。”
“誰擔心你了,”裴良玉嗔了他一眼,美目流轉間,卻好似有千般柔情,讓齊瑄更加迷醉。
“是我,是我覺得你擔心我了。”
見齊瑄真要來哄她開?心,裴良玉趕忙把人?往外推了推:“還不快去?瞧瞧你閨女?去?,我打眼瞧著,她還真說不上多高興。”
聽得這話,齊瑄才?算上了心,先往錦繡苑去?了。
青羅進?來收拾茶盞,有些疑惑:“您才?回來,太子怎麼又出去?了?”
裴良玉撥了撥手上的珠串,道:“我叫他瞧福盈去?了。”
青羅手上動?作慢了幾分:“殿下,這要是皇上真為郡主與王家下明旨,以後您還要教導郡主嗎?”
“自然是要教的,”裴良玉沒有半點遲疑,“照著如今的教法,也不妨事。隻是有些地方,你們得看?緊了,不能叫任何人?接近。錦繡苑那邊,也彆都擱下。”
“殿下放心,錦繡苑那頭,都看?得清楚,這東宮裡,唯有您的吩咐是最要緊的,”青羅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奴婢也使人?好生盯著呢。”
“你做事,我一向放心,”裴良玉向後靠了靠,舒服的倚在大迎枕上,也和青羅多說了兩句。
“這件事成?了,福盈身邊的人?事,就得多下幾分工夫。若是她自己不願意成?,日後我讀邸報時,也能有個?伴兒了。”
青羅明白她的意思,道:“奴婢倒盼著能是後一種,咱們小?殿下是真心喜歡這個?姐姐的,若是日後情形有變,恐怕小?殿下要傷心了。”
“都還小?呢,等日後慢慢教導,惠安自然就懂了。這宮裡的孩子,還沒有哪個?對這些看?不透的,”裴良玉說著,又有些憐惜起兒子來。
這宮裡的兄弟姐妹之情,利在情之前,隻盼他能早些明白,才?不至於日後傷心。
第八十九章
過得兩日, 東宮新得了時鮮的瓜果?,差人往各處都送了一些。
除了孝敬宮中外,王家照舊是有, 裴家自然也沒落下。
不過這回, 去?裴家送東西的, 是最得裴良玉信任的青羅。
青羅來去?匆匆, 不過說上幾句話的功夫,就又返回了東宮。
這回得了東西的人不少, 又是有舊例可循, 算不上心血來潮。旁人知?道這個消息, 也不過一掠而過, 全沒?放在心上。
等?到幾日後, 一個勳貴家的紈絝子, 險些當街打死清流一係秉公?執法?的小官的事情一出,就更沒?多少人在意這件事了。
那紈絝子出身國公?府邸, 家裡如今沒?有頂門立戶的能人, 卻和各家勳貴都?有些香火情。
家裡老太太親自出門求上一求,加上打的還是清流出身的官員,不少勳貴直接打了包票,必要幫忙。
“王侯犯法?也當與庶民同罪, ”雪蕊說完, 又有些不大自信, “殿下您覺得,那小官能得一個公?道嗎?”
裴良玉沒?開?口,隻是微微搖了搖頭。
青羅在旁道:“那家能有這麼大的臉麵, 不似彆家敗落下去?,主要還在他家老太太身上。”
“如今老太太親自出門, 雖沒?進宮來求,皇上難道還能不知?道?總要講幾分情麵的。”
雪蕊知?道是這個道理,卻又有些難過,“這還是正經有官身的大人呢。”
等?雪蕊出去?了,青羅才?敢輕聲問:“殿下您覺著?,這可是家裡的手段?”
“家裡又不是有通天徹地的能耐,哪兒能叫個官員甘心差點被人打死?”
裴良玉末了又歎了口氣,“想是恰逢其會。”
隻是裴良玉心裡忖度著?,這事兒雖不是世家清流真心樂見,後頭各家勳貴聯絡成勢卻必然少不了他們?推波助瀾。
皇帝不是覺得世家清流聯手,太過強勢?這回正好是送上門來的好時機,隻要運作?得當,何愁皇帝再偏心勳貴。
幾人正說著?話,就見外頭遞了帖子來:“殿下,陳夫人在宮外請見。”
裴良玉心思?轉了轉,立刻便請。
陳夫人匆匆從外頭進來,臨到進了殿中,卻把一身急切散了大半,“拜見殿下。”
裴良玉親自上前扶她起來,才?問:“夫人可是有什麼要事?”
陳夫人瞥了兩眼殿中女官,裴良玉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很快,除了青羅幾個親信外,其餘人等?,就都?被打發了出去?。
陳夫人這才?開?口解釋道:“說來也不是什麼大事,隻是臣婦須得大張旗鼓見上殿下一回,還望殿下恕罪。”
“是為這幾天鬨得沸沸揚揚的事情?”裴良玉很快反應過來,陳夫人此?來,是為了做出清流為了對抗勳貴一方,特?意求到東宮來,卻依舊沒?能成功的姿態。
隻是理解歸理解,這事情做的,卻叫人算不上滿意。
裴良玉叫人上了一盞茶給她,才?道:“就算匆忙,夫人到底該先與我通個氣才?是,不然這日後,您急匆匆的來,我又正有要事辦著?,那見還是不見您呢?”
“殿下說得是,是臣婦之過,隻是今日這事兒,殿下還是隻當不知?的好,”陳夫人捧著?茶盞,低垂著?眼眸,“您是太子妃,便該身在高處,這些事,其實?已不該入您耳中了。”
裴良玉聽罷,不自覺微微蹙眉,當即收斂起笑顏,“正因為我是太子妃,才?該多聽多看,知?道知?道民間疾苦,否則,豈不是成了被供起來的物件,陳夫人覺得是不是這個理? ”
陳夫人輕輕將茶盞擱到了桌上,做出一副恭謹傾聽的姿態,卻顯然不讚同她這番話。
“臣婦鬥膽與殿下說上幾句真心話。您與太子感情深厚,這在當下看,是好事。可情分這種東西,是最經不起消磨的,您也該多為以後考慮考慮才?是。”
見裴良玉仍板著?臉,陳夫人不由得歎了口氣道:“就像臣婦的女兒,她才?去?時,臣夫是那樣悲傷,一連幾日都?吃不下飯,到如今,不也漸漸連提都?不提起了?這才?過去?幾年呢。”
說到最後時,陳夫人的聲音已經變得很輕,若不是殿中實?在太過安靜,隻怕坐在她身側的裴良玉都?沒?法?聽見這句話。
“瞧我,怎麼無端端拿這種事來做比較,您與太子可是夫妻,”陳夫人隻一瞬的晃神,就趕緊將話頭轉了回來,“可這世上,少年夫妻多不勝數,蜜裡調油,相?攜白頭的卻不多,更不必說皇家。”
“天家至尊的夫妻,中間永遠隔著?家族、子嗣、權勢。”
陳夫人停下話語,看向裴良玉,沒?再開?口。
裴良玉卻不聽她這些理。
因為畏懼以後,就要在現在事事以夫為尊,將其他的都?拋在腦後?就要不聽不問,一心隻做個賢內助?
這樣聽話又順從的樣子,她可做夠了。
時至今日,她早就能正視自己的心了。她之所以嫁給齊瑄,是為了家族,為了齊瑄對她的愛?或許是有一些,但更多的卻是為著?她自己。
她心底有一團火,讓她早就回不到以前甘心與人遠離權勢,做神仙眷侶的時候。
所以明知?道齊瑄死了兩任妻子,還有一雙兒女,她也成為了太子妃,還有了惠安。不管是權勢還是地位,隻有自己擁有,才?是最保險的。
而這一切,在她自己都?還懵懂無知?的時候,齊瑄就已經先她一步發現了。所以齊瑄給足了她理由,給足了她安全感,為她講朝中大事,總在不經意間指點幾句,將她心底的這團火燒得更旺。
或許於旁人而言,陳夫人這番話合用,但對她和齊瑄而言,旁人的一切,都?不能成為他們?的參考。
“夫人今日之言,我隻當不曾聽過,您請回吧,日後若無大事,也請夫人少往東宮中來的好。”
送走了欲言又止的陳夫人,重新換過茶盞,青羅才?低聲道:“這陳夫人,今兒怎麼瞧著?,和平日不大一樣呢。”
“隻怕是想起了惠寧太子妃,起了幾分移情的心思?,”裴良玉隨口尋了個借口,卻叮囑青羅,“日後陳夫人進宮,多派幾個人盯著?些,這麼些年了,她一直沒?走出喪女之痛,我怕出什麼事端。”
青羅趕緊點頭應下:“您放心,必不會叫人有疏漏之處。”
裴良玉點了點頭,便將此?事拋開?,重新將注意力?放到了殿中的折子上。
等?到她再回過神時,已是日頭偏西,金燦燦的陽光照進殿中,直把她染了一身暖意。
一雙帶著?薄繭的手從身後伸出,覆上她的太陽穴,輕輕按揉。
僅憑熟悉的熏香和手指的觸感,裴良玉就已經清楚的認出,來人正是齊瑄。
她不躲不避,還挑了個舒坦的姿勢往身後靠了靠,才?問:“你何時回來的,怎麼也不叫我。”
“你正看得入神,就沒?打擾你,”齊瑄伸手蒙住她的眼,俯身親了親她的額角,“聽說今日陳夫人來過了?”
“既然都?知?道了,還問我做什麼,”裴良玉拉下他的手,偏頭瞥了他一眼,“這不是多此?一舉?”
“我隻是想聽一聽你說的,不行嗎?”齊瑄將裴良玉從椅子上拉起來,十指相?扣,任由寬大的袖子垂下,遮住兩人交握的雙手,而後牽著?她慢慢走出長?平殿,到了後頭的小花園中。
園中滿架紫藤蘿如瀑布般垂下,有風吹過時,似水波流動。
一眾伺候的人見兩人進了藤蘿架下,都?識趣的留在遠處,沒?近身伺候。
“父皇已做了決定,要保下那紈絝子了,隻說是當時伺候的人不知?事。”
裴良玉挑眉,“那陳夫人來東宮的目的,可算是達到了。”
“哦?”齊瑄看向裴良玉,“她竟如此?大膽?”
裴良玉輕哼一聲:“你說的是她哪一樁大膽?”
這話出來,倒讓齊瑄愣了愣,饒有興趣的問:“陳夫人竟還不止一樁嗎?”
“那自然就不能告訴你了,”裴良玉微微抬頭,感受到從紫藤蘿花串中撒下的碎金色陽光,微微眯眼,“得有些日子沒?遇見這樣,打著?為我好的旗號,自顧自替我做主的人了。”
齊瑄麵上笑意微頓,嗓音也壓低了幾分:“那她的確膽子不小。”
“無妨,我讓她日後無事少進東宮來,少見上幾回,她怕也沒?那許多功夫開?口了。”
齊瑄點頭道:“她一個重臣之婦本就不該同東宮交從過密,玉兒你這樣處置很合適。”
“不提她了,”齊瑄說著?,忽然起身,折了一串藤蘿在裴良玉發間比劃一番後,簪在了她發間。
齊瑄向後退了一步,滿意的看見藤蘿安靜垂在裴良玉側臉處,卻奪不走她半分美麗,隻襯得她人比花嬌。
“看夠了?”裴良玉見他過了一陣還沒?什麼動作?,隻得出聲,“還不快替我取下來,藤蘿這樣可固定不緊,扯得我頭皮疼。”
齊瑄本還想多說兩句,一聽她覺得不舒服,趕忙上前替她摘了,又想直接扔的遠遠的,卻被裴良玉叫住。
“扔了做什麼,再替我摘一些,我要插花使。”
齊瑄這才?收了手,帶著?幾分嫌棄的將手中花穗放到了她手中,又轉身尋摸其他合適的花材去?了。
裴良玉低下頭,輕撫了一下手中的紫色小花,笑顏勝花。
第九十章
這一局, 勳貴一方隻扔出幾個仆從,看?上去是世家和清流敗了,勳貴一方又重新抖擻起來, 各個紈絝子弟又逐漸敢於光明正大在市井中耀武揚威, 可現下又何嘗不是進入了另一場博弈?
“那個破落戶還想上來攔我, 我上去就給了他一拳, 直接把他打倒在地,邊上都沒?人敢幫他!”
“厲害呀趙兄, ”王景程坐在福瑜身邊, 笑眼彎彎, “這種愣頭青都敢動, 可當心著他上官去你家告狀啊。”
“怕什麼?, 那些個清流說?的好聽, 不過地裡刨食的賤民披了張皮,但凡你硬氣起來, 就是打死了又有什麼?乾係, 至多不過回老家避上兩年風頭罷了。”
王景程聽了這話,卻搖搖頭慢悠悠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趙兄。”
“是是是,王兄說?的是,我注意著?分寸呢。京城繁華, 豈是老家能比。為著?這樣芝麻大點事兒被送回老家, 不值當不值當!”
福盈跟在福瑜身後來到酒樓包廂外, 聽見這幾句話,臉色一變。她偷眼看?了看?福瑜,卻發現他麵上笑意不減, 自然的進門與兩人說?起話來。
福盈忽然發現自己?和自己?的同胞兄弟離得有些遠了,竟叫她身上有些發冷。
福盈板著?一張臉進去, 一場聚會下來,也沒?個笑模樣。旁人見她神色倦怠,隻?以為是累了,便都放低了聲響。
這時候,屋子裡?坐的,又都是從前與福盈熟識的王孫公子了。
福盈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安坐到散場,又是怎麼?回到東宮的。等她回過神來,她已坐在馬車上,外頭是王景程的溫言關懷。
“回到錦繡苑後,彆急著?歇下,先傳人來瞧一瞧,我買了幾樣點心,已經拿給伺候的人了,若用?了藥,正好能吃了甜甜嘴,可彆像小時候那樣,總想?著?躲過去。”
福盈輕輕推開馬車的小窗,正對?上王景程帶了幾分擔憂的臉,在他身邊,福瑜正含笑看?著?他們兩人的互動。一切似如?從前。
福盈帶著?幾分倦意點頭,做出?強撐的姿態同兩人告彆。
等回到錦繡苑中?,打發了一乾伺候的人都出?去,獨自坐在榻上,她的臉色才慢慢冷了,眼神也變得銳利了些。
“殿下可是有什麼?不適之處?可要傳女官來?”
福盈下意識抬頭,見劉傅姆正停在屏風外,沒?貿然進來,露出?幾分滿意。
“不必傳人來,傅姆來陪我說?幾句話吧。”
劉傅姆這才轉進內室,小心打量一番福盈的臉色,見確實沒?什麼?異常,才鬆了口氣。
“聽說?傅姆幼時曾在北方居住?給我講講民?間的生活吧。”
劉傅姆沒?跟著?出?門,不知道福盈怎麼?突然對?這些起了興致,但郡主想?知道,她又豈有不講的道理,便挑挑揀揀說?了些好聽的。
福盈點了點頭,微擰的眉頭卻一直沒?能徹底鬆下來,她隨口問了一句時辰,便喚人來替她更衣。
“既是出?門回來,總該先去拜見母親。”
劉傅姆樂得看?她和長平殿親近,忙不迭下去安排。
長平殿中?,收到消息的裴良玉還有些驚訝,讓人下去問了問,卻因福盈姐弟赴宴時沒?帶多?少人,未能得到更多?消息,隻?大約知道福盈自離開後,就一直興致不高。
碧苒向外看?了一眼,輕聲問:“可要再派人去問一問貼身伺候的那幾個?”
“不必,”裴良玉卸掉手上的裝飾,又淨過手,才抱起盯著?她看?了許久的惠安。眼見得惠安臉上露出?笑容,她忍不住親了親孩子,才繼續道,“不是要過來請安嗎,指不定過會兒就能知道了,也無?需驚擾了誰去。”
也正如?裴良玉所想?,福盈到長平殿同惠安玩了一陣後,便借著?同裴良玉學習的工夫問:“母親,民?間的生活是什麼?樣的呢?”
“是什麼?樣的民?間呢,”裴良玉意有所指。
福盈聽了這句,略想?了想?,才回答:“最尋常不過的普通民?間。”
“若是這樣,我也沒?法?告訴你,”看?到福盈麵上的驚訝,裴良玉不慌不忙的吩咐秋嫻,“你去尋幾個善言辭的女史,不拘是小戶之家,還是鄉野民?女,或南或北,都挑上那麼?一二,每日輪換來長平殿,給本?宮和郡主講一講她們從前的瑣碎小事。”
秋嫻一貫和三司來往最多?,這事兒交給她去辦,裴良玉再放心不過。
“不過是想?知道知道尋常人的生活,也不必如?此勞師動眾,您同我講一講也就是了。”
福盈有心阻止秋嫻,卻又被裴良玉按下。
“我出?身裴氏,雖不是豪奢之家,出?入之時,也有車馬仆從隨侍,你若要聽我講普通民?間,隻?怕我也與你說?不上幾句,倒不如?叫上幾個真正懂得的人來,聽一聽他們的說?法?。”
“何況……”裴良玉含笑看?著?她,“你願意聽一聽這些,是好事,便更不能敷衍了去。”
“隻?是一時好奇,”福盈頓了頓,“怎麼?就是好事了?”
“身做公主、郡主,受萬民?奉養,有憐惜百姓之心,自是大幸事,”見福盈沉默不語,裴良玉也不去猜她的心思,隻?做普通教導而說?。
“前朝有安定公主,能掌軍事,隨父兄策馬安天下。也有千金公主,受儘寵愛,生活奢靡,卻天真殘忍,以致於葬送邊城數萬百姓。”
“如?今這世道,難再出?一位安定公主,卻不會少了千金公主一樣的人,”裴良玉說?著?,歎了口氣,轉瞬又笑著?誇福盈,“但看?你今日,我便知道,你不會是另一位‘千金公主’了。”
福盈聽了誇讚,心裡?高興,卻又有些難安。她不會長成“千金公主”,可她從前來往的人、她的兄弟,卻……
礙於是在長平殿中?,福盈也不敢將心緒全部展露,隻?等到秋嫻尋人來,又坐了坐,用?過晚膳才離去。
自這日後,福盈到長平殿中?,與裴良玉一同聽女史講幼時的小事漸漸成了慣例,倒叫東宮中?傳人唱戲的功夫也少了許多?。
福盈一日日變得沉穩,連著?惠安,雖然人小,聽得多?了,卻也有了悲憫之心,叫知道這事的齊瑄很誇了幾句,尋著?機會一家子到城外玩了兩日。
福瑜是照舊推了不去的,福盈也不是沒?勸,卻隻?得了他一句“我乃皇子龍孫,自和鄉間草民?不同,何必去看?”。
福盈沒?再勸,齊瑄也沒?提,裴良玉在出?門前又打發人去問一回,卻隻?得了福瑜往宮外王家去了的消息,便罷了。
如?此往複,轉眼便是惠安足五歲。世家在朝中?穩穩立足,勳貴也比從前更加狂妄。皇帝漸漸老了,親近起入學不久,還帶著?稚嫩天真的惠安,也有些時日不再提起福盈與王景程的婚約。
又是一年七月流火時節,裴夫人到了長平殿中?。
注意到母親新添了皺紋的臉,和夾了銀絲的頭發,裴良玉一時有些恍然,“娘今日進宮來,可是有事要同女兒講?”
裴夫人故意做出?一副不滿模樣:“難道就不許我這為娘的是想?念女兒了?”
“怎麼?會,”裴良玉微微抬頭,與青羅一個眼神交錯,眾宮人便都被打發出?去了不少,唯有青羅、桂枝幾個心腹在殿中?伺候。
見裴良玉還未開口,底下人便已主動將事情辦妥,裴夫人麵上浮現出?些許驕傲之色,又轉瞬壓下,同她道:“今日我來,一是和你說?說?話,二……”
裴夫人壓低了聲音:“是你爹有幾句話要我同你說?。”
裴良玉微微眯了眼,聲音裡?滿是篤定:“看?來是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了啊。”
裴夫人歎了口氣,道:“穎侯暗中?勾連三皇子一脈倒賣軍械,害死數萬北軍將士,欲殺汾陽王頂罪一事被汾陽王拿住了證據。”
裴良玉心中?大駭,難以置信的看?向母親,張了張嘴,好半天才說?出?話來:“我想?過許多?人,卻未曾想?過是穎侯。”
裴夫人拍了拍裴良玉的手:“如?今這事,汾陽王府也隻?與你爹送了信,你爹說?要不要告訴太子,端看?你想?不想?了。”
穎侯是福盈福瑜的外家,齊瑄天然的盟友,也是裴氏的對?頭。若沒?了穎侯,福瑜對?上逐漸長成的惠安,隻?會越來越勢弱。
論理,裴家是該抓住機會,直接將王家打入穀底,但如?今齊瑄還隻?是太子,下手太狠,對?裴家可沒?多?少好處。
再者,裴家拿不準齊瑄會不會想?要保下穎侯,自然想?讓裴良玉試探一番,才好定下對?付穎侯的尺度。
隻?是於裴良玉而言,這件事本?來也沒?有第二個選擇。
“娘放心吧,且不說?穎侯與三皇子的勾連,單單隻?看?他倒賣軍械,害死數萬北軍一事,在太子那裡?,就是過不去的坎。”
對?自己?女兒的話,裴夫人自然相信,道:“那我便回去同你父親如?此說?了。”
“請父親等消息就是,”裴良玉當著?裴夫人的麵,便差人去傳話,請齊瑄得空後,便立刻往長平殿來。
裴夫人見此,不願多?留,起身告辭。
裴良玉也沒?留她,隻?差人備了些給親友的禮物,請她一並帶走?。
等裴夫人出?去許久,裴良玉才揉了揉額角,囑咐方才在殿中?伺候的一乾親信:“要變天了,這風卻不能自我長平殿中?吹起,爾等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