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天兒?這樣熱,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福盈進了亭子,見兩人若有?所思, 也沒理會, 隻去看桌上殘局。
“這棋……”福盈隻掃了一眼便移開視線, “虧我還以為有?什麼妙手, 趕著過來,你們莫不?是在打賭?誰若勝了, 便在對方那邊落一子。”
白氏聽得這話, 掩唇笑道:“殿下趕著過來, 又不?是隻為著看棋。”
福盈麵?上飛起紅霞, 悄悄瞥了一眼王景程, 同白氏嗔道:“既不是為了看棋, 我做什麼要來,這樣熱的天, 在屋子裡呆著不?好嗎?”
白氏與她呆的久了, 也摸著了她的脈,不?覺得惶恐,隻玩笑道:“殿下是為了什麼來的,自然隻有?殿下才知?道了。”
白氏發覺王景程將?注意力一直放在自己頭?上戴的簪子上, 睫毛微顫:“小少爺?”
王景程往福瑜那邊掃了一眼, 見他?視線落在遠處, 耳朵卻?往這邊偏了幾分,便開口道:“這簪子我瞧著有?幾分眼熟。”
王景程隻提了一句,白氏就領會了他?的意思。她的手微微顫抖, 卻?並?非是覺得緊張。
她眼眸中壓抑已久的野心與興奮濃鬱得快要噴湧而出,麵?上擺出的溫和, 也有?些許變形。
她停了片刻,才借著扶簪子的時機遮了幾分,沒叫福盈覺出異樣。
“小少爺真是好記性,”白氏言語含笑,又帶著幾分懷念,“這是當初太子妃殿下還在時,賜予妾身的。本是一對,另一支說是賞回了家裡。”
一句話,把福盈福瑜的視線都勾了過去。
福盈不?知?內情,卻?被因這簪子出自生?母,而不?由自主的看了過去。
至於福瑜,卻?抿著唇,對自己猜到?的事情有?些不?悅。有?他?們方才的話題在前,王景程不?會無故提起這跟簪子。可……這真是他?生?母的舊物?
隻這一瞬,福瑜有?些猶豫。若真是出了什麼事情,白氏大可以一推二五六,推得乾乾淨淨,可這簪子,卻?在名?義上經過了生?母的手。
“讓我瞧瞧,”福盈移步上前,湊到?白氏麵?前,叫她站矮了些,好叫自己看得更清。
白氏見福盈很感興趣,看了王景程一眼,等福盈看過之後,摘了那簪子,又送入福盈發間?:“這簪子精巧靈動,合該殿下這樣的年紀使才是。”
到?底以為是親娘留下來的物件,福盈也沒嫌棄是旁人用過的舊物,道:“我那兒?還有?一套金累絲的頭?麵?,等回去了,叫人拿給?白姨。”
白氏笑道:“那奴婢可要偏了殿下的好東西了。”
福盈用手輕碰了碰那簪子,眼波流轉,緩步行到?亭邊,想瞧瞧自己戴著如何,轉眼也發現廊下宮人行色匆匆,不?免問了出來。
“這有?何難,”白氏道,“叫個人來問問就是了。”
說著,白氏親自出了亭子,攔下個宮人問了幾句,略站了片刻,才又回返:“聽說是長平殿那邊發作了,殿下可要先回?”
“先去瞧一瞧吧,”福盈麵?上神色淡了幾分,回頭?問福瑜,“你去不?去?”
福瑜點點頭?,看向王景程:“到?底是去那邊,你先回吧。”
王景程也沒多說,隻深深地看了白氏一眼,才笑著同福盈福瑜告彆,往宮門處去了。
長平殿偏殿中,裡裡外外圍了不?少人,加上不?敢開窗,今兒?又熱,就更顯沉悶。
裴良玉心裡有?些煩躁,額上又多是汗水,掃了一眼裡頭?的人,問穩婆:“如何?”
穩婆忙道:“稟太子妃,宮口才開了兩指,想來還得些時候。”
裴良玉聽罷,便囑咐身邊一眾宮人:“彆都在裡頭?呆著,外頭?也要人看著呢。留青羅和穩婆在就是,秋嫻,你去迎一迎我娘。碧苒,你領人去同兩位小殿下說一聲?,今日不?必過來了。”
有?老?嬤嬤還想勸一勸,青羅一個示意,便有?桂枝等人上前,親熱的將?人請到?了耳房。
等人都出去,屋子裡一下空曠許多,裴良玉這才覺得舒服了些,沒那麼煩悶:“青羅,擺個冰盆在外頭?。”
穩婆聽得這話,眉心一跳。
不?等她開口,青羅便輕聲?道:“這會兒?冰盆太涼,不?合用,奴婢已叫人打了水在屋外放了一圈,殿下且忍一忍,今日就暫借水氣吧。”
管它冰盆水盆,於裴良玉而言,這會兒?都是個心理安慰。這肚子一疼起來,她便什麼也顧不?上了。
齊瑄得了消息從宮中回來,倒和耽擱了一陣的福盈福瑜差不?多時候到?長平院外。
瞧見兩人身後還跟著白氏,齊瑄微微蹙眉。
白氏當即低頭?,往伺候福盈的宮人身後偏了幾分。
福盈見狀忙開口行禮:“女兒?聽說太子妃生?產,爹您還在宮裡,便和福瑜一道過來瞧瞧,有?沒有?什麼能幫得上的。”
碧苒秋嫻幾個從裡頭?出來,正巧聽見這話,等不?及齊瑄開口,碧苒連忙行禮:“娘娘要遣奴婢去給?兩位兩位殿下傳話呢,可巧兩位殿下都到?了。”
“哦?”福盈問,“母親說了什麼?”
“原是說兩位殿下都未成婚,怕嚇著殿下,原是想請兩位殿下不?必過來的,”碧苒一邊回話,一邊讓開了路,“兩位殿下若不?忙,不?如在正殿稍坐,若有?了消息,奴婢等定然立時派人過來傳話可好?”
聽得此言,白氏低垂的眸子裡閃過幾分淩冽之意,拿著絹帕的手也緊了緊。隻在長平殿正殿中,連產房的門都摸不?著,更彆提接觸生?產要用的物件了,她便將?簪子給?了福盈,又能有?什麼用。
福瑜有?些猶豫,倒是福盈,看了齊瑄一眼,見他?沒有?反對,也沒責怪這宮女先他?開口,本想一口應下,轉眼瞥見福瑜麵?上神色,也猶豫幾分。
倒是齊瑄敲定了這事兒?,領著兩個小的先往正殿去稍坐,才忍不?住自己到?了產房外。
裴良玉正疼得厲害,忽而聽到?窗外齊瑄問詢:“玉兒?,我回來了,你莫著急。”
莫急?莫急什麼莫急。
裴良玉胸中莫名?其妙生?出股氣,這樣的疼法,要是立刻能生?了,她可高興得不?得了,還莫急,以為什麼都是不?慌不?忙的嗎!
齊瑄沒聽見裴良玉答話的聲?音,他?反而有?些急了:“玉兒??玉兒??”
裴良玉握緊了床頭?的床柱,用力到?手指發白,她麵?頰緋紅,額上儘是汗水,好容易等這次陣痛過去,才能稍微緩上一緩。
這時候,她才總算得空答了一句:“我無事,殿下到?正殿去吧。”
齊瑄心裡放心幾分,卻?磨磨蹭蹭不?樂意走:“沒事,我就在這邊守著你。”
裴良玉還要開口,又一陣陣痛襲來,讓她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
一旁青羅趕緊將?一早備好的錦帕取來,讓她咬在口中。
穩婆見裴良玉陣痛比之先前越發頻繁,略做檢查,麵?上露了笑:“已是開了三指了,殿下可要再用些吃食?”
齊瑄聽見這話,不?等裴良玉開口,就立刻吩咐身邊宮人快去準備,又問裴良玉:“玉兒?,你想用些什麼,我這就叫人去做!”
裴良玉緩了緩,才吐出口中錦帕。她這會兒?也沒力氣去想方才生?氣的事兒?了,隻說:“想吃娘做的清水麵?。”
“好,”齊瑄說完,果真去問裴夫人可到?了沒有?,得知?還未來,趕忙轉身,就往外走。
一旁宮人趕緊上前:“殿下容稟,秋嫻姐姐已往裴園接人去了。”
秋嫻?齊瑄對她倒有?幾分印象,是長平殿比較得用的宮人。不?過……他?仔細回憶片刻,問身邊內侍:“可是方才在外頭?遇見過?”
內侍小心回道:“是,方才在門外說話的是碧苒,站在她身側的就是秋嫻。”
齊瑄聽著不?大滿意,卻?瞧見了從內間?出來的青羅:“你怎麼出來了?可是玉兒?需要什麼東西?”
“奴婢是替太子妃送口信給?殿下,”青羅見齊瑄停下,也鬆了口氣,繼續道,“太子妃說,外頭?事情忙亂,你若出去了,誰在長平殿中坐鎮?”
“我知?道了,你叫玉兒?莫擔心,我在,”東宮久不?聞嬰兒?哭聲?,加上裴良玉是他?在意之人,才叫齊瑄有?些慌了。
如今既已回過神來,自然也就擺出了一貫對外的麵?孔,叫人不?能摸清他?心底的想法。
正巧這時皇後也到?了,齊瑄親自出去迎接,才算把這事翻了篇。
青羅倒是在外頭?多留了片刻,敲打一番在場宮人,不?許他?們在外頭?胡說,才放心進去回話。
裴良玉知?道皇後到?了,也隻是點了點頭?。好容易攢足了精力,便問穩婆:“還有?多久?”
穩婆忙道:“殿下莫擔心,您已是算快的了,等開到?四指,就可以把人都叫進來了。”
裴良玉並?沒覺得受到?了安慰,可這種?事急不?得,便縱使她有?千般手段,也無濟於事。
她輕輕點了點肚子:“叫為娘疼了這麼久,等你出來,定要好好教?訓教?訓你!”
第八十二章
“殿下, ”長平殿中,白氏看了一眼外頭,做出憂慮模樣, 來勸悠閒吃茶的福盈, “不如還是到產房外去瞧一瞧?”
不等福盈拒絕, 又慢慢半蹲在福盈福瑜之間, 用帕子半遮了口道:“到底那位占著大義在,有些麵子上的事, 總要多做幾分才好, 人言可畏啊。”
福瑜偏頭, 視線在福盈發間轉了一圈, 抿了抿唇。頂著白氏期待的視線, 猶豫片刻, 沒說出半分相勸的話,隻端起茶盞, 飲了一口。
又是如此, 果然如此!
白氏心中暗恨,方才?王景程在時,說的那些話,除了福盈是?真不明白, 在場又有哪個是?不知道的?那會兒福瑜並沒反對, 甚至還隱隱有些讚成?, 可臨到頭了,竟又開始猶豫,就?像之前的每一次。
可這孩子小時候, 分明還是?有主意的,也不似這般優柔寡斷。現今竟是?從前沒什麼城府的福盈, 打定了主意,除非自己改了,便誰也勸不得。
要是?福盈才?是?男子……
白氏不由得在心中暢想,恐怕長平殿這位,連入住東宮的機會都不會有。
可惜了。
“不去,”福盈下意識看了一眼產房的方向,咬了咬下唇,又輕哼一聲,“我是?郡主,誰敢傳我的不是??”
不等白氏再?勸,她又道:“要真是?傳到了外頭,我倒能名正言順的好好問問,這東宮是?否如篩子一樣,四處漏風了。”
白氏下意識擰了擰手裡的帕子,若東宮真是?四處漏風的篩子,那倒還好了。至少她在錦繡苑中不用處處受製,險些淪為王家棄子,要不是?後頭王家再?難正大光明安排新?人進來?,隻怕她也沒有再?出頭的日子。
思及自己從承徽一貶到底,成?了奉儀之後的那些日子,白氏心中又添了許多不甘與怨氣,這樣的大好時機,真要這麼放過?去?這可不成?。
“殿下慎言,到底在長平殿中,”白氏假借勸慰的工夫,扶上了發簪,指尖輕輕撚轉,頃刻間便有東西落在帕子上,“也是?奴婢想岔了,產房汙穢,怎能是?您千金之軀該踏足之處?”
福盈卻不肯白氏這樣說:“你也是?為了我與福瑜好,我心裡明白。”
福瑜微微蹙眉,看白氏的眼神帶了幾分探究。
白氏不慌不忙道:“奴婢陪著兩位殿下長大,不待兩位殿下好,又待誰好呢?殿下既不合適去,不如就?由奴婢走一趟,也堵了那起?子言官的悠悠眾口。”
白氏這樣一說,果見福瑜將眼中的探究去了,化作?動容,更不必提本就?信賴白氏的福盈。
“什麼勞什子的世?家,”福盈情聖嘟囔,“也不知道皇祖父怎麼偏偏挑了他,又不是?我王家無人。”
“畢竟是?太?子妃的親舅舅,又是?太?後娘娘的親眷,”白氏附和了一句,才?做出失言之態,“瞧奴婢這張嘴,奴婢先?去那邊瞧瞧。”
白氏一動,原本遠遠站著,隻做個隱形人的桂枝便趕忙站了起?來?,上前幾步:“可是?兩位殿下有什麼吩咐?”
桂枝生得怯弱幼稚,平日隻在殿中伺候,又沒在東宮幾司任職,甚至還不是?得用的大宮女,白氏半點沒把她放在心上,隨口道:“兩位殿下擔心太?子妃,隻是?未婚子女不好前去,便差本奉儀前去做個信使。”
桂枝停了,眨了一下眼睛,恭維幾句福盈姐弟的孝心,便退了回去,卻也點了個小宮人與白氏隨行。
白氏到時,並沒見著齊瑄,心下一喜,問道:“太?子妃殿下可好?兩位小殿下擔心太?子妃,命妾來?瞧瞧。”
裴良玉額上儘是?汗珠,便點了青羅來?:“替我謝兩個孩子去,也叫他們不必在殿中久候,沒得勞累了。”
青羅會意,忙起?身往外,擋住了白氏往裡走的步子,回身仔細關?好了門,又把白氏引到一旁等候之所,才?道:“有勞白奉儀走這一趟,太?子妃精神還好,隻是?這生產……怕還要些時候。太?子妃知道兩位殿下的孝心,但兩位殿下到底還小,明日還要往宮中去,便叫奴婢傳話,不必叫殿下們在長平殿久候,到底他們的安康,也重要著呢,還請奉儀多看顧著些。”
“謹遵太?子妃之令,”白氏被青羅防得好,卻也不惱,反而笑著上前,用拿著帕子的手拉住了青羅的手,那帕子自然就?搭上了青羅的袖子。
青羅心下一凜,下意識的掙開手。
白氏被甩了臉,當即收了笑,不滿的瞪了青羅一眼,從鼻子裡哼出一聲:“等太?子妃生產,還請記得往錦繡苑傳個話。”
說完,白氏便往外走,半點不帶留戀。
青羅眼見她出了門,心中仍有些惴惴,總像是?有什麼大事要發生。
“青羅姐姐,”捧著熱水的宮人來?到門外,瞧見青羅慢慢走來?,卻有些失神的模樣,輕輕喊了一聲。
青羅這才?反應過?來?,忙要接過?宮人手上銅盆:“給我吧。”
“阿嚏!”她袖子一揚,端水的宮人就?不自覺打了個噴嚏。
打完這個噴嚏,那宮人臉色都變了,這可是?太?子妃生產要用的水,她眼圈一紅,忙解釋道:“奴婢,奴婢也不知道怎麼了,方才?突然像進了灰似的,就?、就?沒忍住,奴婢,奴婢立刻重新?去換一盆來?!”
“無妨,你快去就?是?,裡頭還有呢,殿下可不會因為一個噴嚏就?治你的罪,”青羅眼見那宮人走了,臉上的笑立時便收了,臉色也有些發白。她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袖,又看了一眼身後的門,心念一轉,伸手招了個宮人過?來?,“我身上突然有些不好,不能衝撞了太?子妃和小殿下,你悄悄尋碧苒來?,就?說我叫她守著太?子妃。”
等那宮人領命去了,不多時候,碧苒匆匆趕來?。當著眾人的麵,青羅也不好細說:“我去尋霜芯,你好好守著殿下。”
碧苒一愣,和青羅對視一眼,眼中添了幾分鄭重:“放心,我一定寸步不離的守著殿下。”
青羅點了點頭,又吩咐幾句,才?悄悄避著人往外而去。
裴良玉正在休息,聽見響動,卻見進來?的不是?青羅,而是?碧苒,眼中淩厲一閃而過?:“怎麼了?”
“青羅姐姐身上突然有些不好,不敢再?進來?,”碧苒笑道,“您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毛病,這會兒,想必是?尋霜芯去了。”
裴良玉閉上眼,手中攥緊了錦被,過?得片刻才?道:“等日後得空了,得好好尋人替她調養一番才?是?。”
一旁幾個穩婆聽見這話,互相看了看,都生了些豔羨。有膽大的想上前吹捧裴良玉的好,又見她疲憊的模樣,瞬間打了退堂鼓,倒叫裴良玉得了些安靜時候。
說什麼青羅突然身上不好,才?換了碧苒進來?,這些話,裴良玉一個字都不信。
怎麼早沒有不好,偏生在見過?了白氏之後,就?不好了?
霜芯可是?她身邊醫術最好的女官,這會兒正替她看著廚房呢,要不是?有什麼不對,青羅怎麼可能在這種時候,去這樣要緊的地方找她。
可惜有這樣多的外人在,裴良玉也不好同?碧苒細問。
又過?得小半個時辰,裴夫人也進了東宮,換了乾淨的衣裳,直奔產房,裴良玉才?算徹底放心。
“生了,生了!”
這話語,就?像是?一泓清泉,叫原本煩躁不安的齊瑄精神一振。
他趕緊快走幾步,行到產房窗外:“玉兒可還好?”
裴良玉頭發儘被汗濕,正疼得說不出話來?,無心回答。裴夫人忙著照顧女兒,也顧不上,便隻得匆匆示意碧苒前去回話。
碧苒應了青羅要寸步不離的守著裴良玉,便也沒跟著穩婆往外走,隻在窗邊回道:“殿下一切安好。”
齊瑄鬆了口氣,轉瞬又擰起?眉頭,問身邊薑斤斤:“聽著不像青羅?”
薑斤斤立刻道:“是?,不大像青羅,倒好似碧苒。殿下可要找個人來?問問?”
齊瑄點了點頭,還沒等說話,就?瞧見皇後烏壓壓領了福盈福瑜並白氏和一眾伺候的宮人進來?,麵上滿是?喜色。
“本宮的小孫兒呢?”
產房的門適時打開,穩婆抱著繈褓出來?:“恭喜皇後娘娘,恭喜太?子殿下,太?子妃平安誕下小皇孫。”
許是?心裡存著事,齊瑄倒沒被喜意衝昏頭,故而一眼看到了白氏不敢置信的臉色,也看到了福盈看向福瑜擔憂的眼神,和福瑜抿緊的唇角。
“好,好,好!”
皇後心中暢快,連說三個好字,又親自來?看小孫子,見到小孫孫紅潤的臉頰、烏黑油亮甚至顯得略長的胎發,更是?喜歡得不行。
“真是?個健壯的好孩子,”皇後說著,卸了護甲和項圈,親自上手抱了抱,笑容更大了幾分,“謔,還挺壓手。”
穩婆忙道:“足有七斤二兩呢!”
皇後滿意的點點頭:“是?個懂事的好孩子。”
說著,又吩咐一乾人去將自己早早備好的賞賜送來?,才?依依不舍的將孩子交到了穩婆手上。
等皇後親自回宮給皇帝報喜,福盈福瑜被打發回去,薑斤斤正要上前回話,就?聽見齊瑄不滿的嘀咕:“七斤二兩,可真是?個不省心的,也不知道多心疼心疼他娘。”
第八十三章
小皇孫出世時, 天色尚早。皇後滿臉喜氣親自同皇帝報喜的事兒,自然有不少人瞧見。是以才入夜,這?該知?道的, 便都知道了。
京中瞧著?是夜深人靜, 可點燈到夜半的屋子卻半點?不少。
裴夫人進宮時正趕上女兒生產, 也?累了一遭, 趁著?裴良玉這?邊收拾的功夫,她也?被伺候著?換了身衣裳。
裴良玉這?邊才收拾停當, 正想叫人抱孩子過來, 就瞧見母親已親自抱著外孫進門了。
“瞧瞧這?孩子, 生得多像你, ”裴夫人小心的將孩子安置在裴良玉身側, 眼睛卻半點?沒?從孩子身上移開, 滿眼的慈愛,總像是看不夠, “這?頭?發, 同你生時一樣濃密,可見是打胎裡就養的好。”
有了裴夫人在,一乾宮人倒不敢多留,都悄悄退了出去, 好叫這?母女兩個, 能說上幾句體己話?。
“娘如今新?得了外孫, 自然瞧他什麼都是好的,”裴良玉做出吃醋模樣,“好歹也?問一問我……”
“都是做娘的了, 怎的還和孩子醋起來了,”裴夫人嗔了女兒一句, 瞧著?她汗濕了貼在鬢邊的頭?發,又忍不住心疼的替她理了理,“也?就是你生的,若不然,娘何苦來走這?一趟?”
“那?也?不成,”裴良玉累極了,便把這?幾年的沉靜穩重都拋到腦後,隻貼著?裴夫人的手撒嬌,“女兒疼他,但娘隻許更疼我。”
裴良玉多年不曾有個這?樣的小性子,裴夫人晃眼就像瞧見從前,女兒尚在閨中,整日無?憂無?慮,內有父母兄弟寵愛,外有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小心放在心上。平素裡最為重要?的大事,也?不過是出門做客之?時,如何不落下風又能顯出裴氏女的金貴罷了。
思及青梅竹馬四字,裴夫人心中一梗,卻不肯在女兒麵前露出半分情狀。但看著?女兒的神色,卻更溫和了三分。
“如今你得了皇孫,可是鮮花著?錦正當時,”裴夫人將孩子安置在裴良玉身側,將她攬進懷裡,“隻是越是如此?,你越不能張狂,失了冷靜。”
裴良玉正想說自己沒?有,可仔細想想自己有孕後的所作所為,心中一顫。
在東宮當家做主太久,又兼這?幾年下來齊瑄的態度讓她幾乎沒?了分寸,她又是什麼時候開始,心底已將整個東宮視為自己的所有物,也?多了對齊瑄的占有欲,而對福盈福瑜失了平常之?心呢?
或許如今還隻是疏遠冷落,麵上功夫不差,可長此?以往,她真能保證自己不會行?差踏錯,與本心相違背?
雖說當初成婚前,自己就說過將心比心,未必是個好繼母之?類的話?。可她如今身為太子妃,有些事情卻是必要?做得無?可挑剔才是。
裴良玉想通了許多,也?不由得長舒一口氣:“多謝娘提醒,女兒險些就要?鑽進牛角尖裡,把自己圈進死胡同了。”
裴夫人一怔,有些慶幸也?有些嗔怪:“你呀,溫床高枕磨人心智,你可千萬莫失了本心。”
本心?裴良玉轉念一想,是了,她和齊瑄成婚的本心,或許有幾分是齊瑄的喜歡讓她動容,可更多的,卻是她想借太子妃這?個身份,借齊瑄太子這?個身份,將世家重新?推到朝堂之?上,為家族的興旺而獻力才是。
可她如今,卻已經快要?沉迷在齊瑄織就的溫柔鄉裡無?法自拔,甚至沉醉不醒。還好還好,有娘在。
裴良玉道:“也?是女兒仗著?有娘在,女兒愚鈍,娘總能比女兒看得通透。”
裴夫人並?沒?立時答話?,而是在心中幾番斟酌才開口道:“娘知?道太子待你好,也?知?道太子待你的種種特殊,隻是這?世上的男子,麵對種種誘惑,能從一而終的,實在太少。又兼他們總覺自己頂天立地,兒女私情,往往放在最末。”
裴夫人頓了頓,繼續道:“你在東宮之?中,切要?拿捏好待福盈福瑜的態度。須知?皇帝愛長子,更不必提從前東宮隻有這?兩個孩子,俱是太子一手養育教導,情分非比尋常。即使?如今他們與王家走的太近,與太子所思背道而馳,可皇家最擅長的可不就是把事情怪罪到旁人身上,自己的看重的卻都是出淤泥而不染?”
“何況,”裴夫人看了睡著?的小外孫一眼,“孩子還太年幼了些,未能長成,不知?脾性,而你如今所居住處,可還是東宮啊。”
裴夫人字字句句皆是彆處難得一聽的良言,尤其那?最後一句,如一盆冷水澆下,讓裴良玉把疲倦都去了。
是了,東宮皇宮,一字之?差,其中代表的含義可是天差地彆。
看見裴良玉眼中的思量,裴夫人便由得她自去消化,沒?再?多說。
—
東宮前殿,齊瑄坐在主位上,麵沉如墨,白日裡新?得了嫡次子的喜氣半點?不見。
底下回話?的宮人已不自覺將身體佝僂得更低,恨不能就此?消失在殿中。
不獨他,連著?一旁的薑斤斤都大氣不敢喘,心中驚駭至極。王家,可真是膽大妄為。連一個小公子,都膽敢攛掇皇孫動手除掉太子妃,甚至還敢借郡主之?身親去犯險。
齊瑄閉了閉眼,看了一眼薑斤斤道:“你親自去,就說孤見福盈福瑜坐了這?樣久,擔心兩個孩子,特派太醫前去診脈。”
薑斤斤領命正要?退出去,又被齊瑄叫住:“那?簪子,不必今日取來,孤要?那?白氏不死,卻惶惶不可終日,你可懂了?”
“奴遵令,”薑斤斤領了命出來,麵上卻顯出幾分苦色,這?東宮後院,俱在太子妃殿下的把控之?下。雖說白氏身在錦繡苑中,可錦繡苑有大皇孫和郡主在,要?隻叫白氏日夜不安,還不至於傷了兩位小主子,可真是難了。
薑斤斤心下正合計著?,已領人到了錦繡苑中。
書房裡,福盈福瑜正相對而坐,忽而聽聞薑斤斤親自領了太醫前來請脈,不由都有些驚訝。
福盈下意識看了一眼外頭?天色,正要?回頭?同福瑜說話?,卻在不經意間瞥見了一旁白氏麵上一閃而過的驚慌。
福盈微微蹙眉,卻瞧見弟弟臉上也?添了幾分凝重。
福盈不明就裡,心下卻咯噔一下,有了些不大好的預感:“這?會兒來請脈,福瑜?”
福瑜倒沒?看白氏,隻在福盈頭?上的簪子上掃了一眼,又落在了福盈鬢側,道:“應是父親慈愛。”
福盈心下稍安,率先起身往外而去。
白氏見福瑜落在後頭?,上前兩步,卻不等開口,就被打斷。
“既是父親派人來,你就不必去了。”
白氏咬了咬下唇:“太子如今派人來,隻怕是知?道了什麼。還盼殿下看在奴婢一片忠心的份兒上,替奴婢轉圜一二。若終不得成,也?罷了。”
福瑜眼瞼顫了顫,到底沒?說什麼,轉身出去,獨留一個白氏,在書房中坐立難安,心中惴惴。
福瑜進門時,太醫已在為福盈診脈。薑斤斤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恭恭敬敬對他行?禮,卻少了幾分笑和往日親密。
太醫診脈完畢,道:“小郡主一向體質康健,如今隻是稍有疲累,隻消沐浴淨發,再?佐以善推拿的宮人,便無?大礙。隻是殿下畢竟年幼,還是少用這?樣沉重的金簪,以免長此?以後,易犯頭?風之?症。”
稍有疲累便要?沐浴,還特地指明了淨發。那?金簪精巧,又不是實打實的重量,怎用得上沉重二字。
福盈麵上不動聲色,心卻不住往下沉。
隨後太醫又替福瑜把脈,這?回倒是沒?說什麼。
等一切罷了,薑斤斤才上前道:“還請兩位小殿下保重身體,以免叫太子殿下傷心。奴告退。”
薑斤斤退了出去,福瑜不禁看向一言不發的姐姐。
“你是知?道的?”福盈說不出這?會兒是什麼心情,隻瞧瞧今日她接觸的都是些什麼人。她信任的白氏,她的未婚夫,還有她的親弟弟。他們默契的都知?道,隻把她一個蒙在鼓裡。
“福盈……”福瑜猶豫片刻道,“我反悔了的。”
福盈有些失望的閉上眼:“是什麼?”
福瑜沒?開口。
福盈輕哼一聲:“那?叫你反悔了?分明是我自己心裡煩,不肯去產房外。你隻是不作為罷了。枉費我還在擔心你,真是可笑。”
福瑜麵上有些急,他從未見福盈發過這?樣大的脾氣。畢竟福盈性子裡的尖銳,從來不會對著?他。
而福盈麵上深深的疲憊,也?叫他真真切切開始後悔起來。他知?道有些事,不能牽扯到他和福盈身上,便默許了白氏的一些動作,畢竟成與不成,他都不會吃什麼虧,可在太醫來前,他竟沒?意識到,那?些藥粉,是不是會對福盈有什麼損害。
這?可是他嫡親的姊妹!
“這?幾日,你與白氏彆在我麵前晃悠,免得我忍不住叫人把你們全?都轟出去,”福盈霍然起身,“來人,備水。”
福盈等回了屋子關上門,才顯了怒氣。反手把頭?上的簪子一拔,就要?往地上摔。可臨到頭?,又自己收了手。
在屋裡準備,沒?來得及出去的宮人見她憋的眼通紅,又不肯落淚的樣子,一時有些慌了神:“殿下這?是怎麼了,可要?再?叫太醫來?”
“彆聲張,”福盈低聲喝到,“去尋個帶鎖的匣子來,這?簪子……日後便鎖起來,壓到庫房最底下去,彆叫我再?知?道。”
一乾人趕緊應了,又要?服侍著?她去沐浴。走了兩步,福盈回頭?看了一眼那?簪子,停下腳步,啞著?嗓子道:“先把匣子取來,我親自放。”
宮人們不敢勸,趕忙取了來,呈到她麵前。
她親手取了簪子,婆娑了一下,木著?臉,放進了打開的匣子裡,落了鎖。
“自今日起,不許白氏再?出現在本郡主麵前,也?不許她動本郡主的任何一件東西,爾等可聽明白了?”
第八十四章
許是先前累的太過, 歇的太早,裴良玉沒睡多長便發了夢。等她從夢中驚醒,隻覺渾身?大汗, 心中很有幾分驚懼, 待仔細去想, 卻又想不起到?底做了個什麼樣的夢。
“青羅, ”裴良玉順口喊了一聲,卻想起睡前青羅不在之事, 正要改口, 就瞧見已經換了身衣裳的青羅從幔帳後頭走了進來。
青羅一眼看出裴良玉還未褪儘的不安與麵?上的薄汗, 忙上前替她掖了掖被角, “殿下是魘著了?”
“應是做了個夢, 都?忘了, ”裴良玉見她張羅著為自己擦身?換衣,心裡熨帖, 漸漸腦子也清醒許多, 等旁人都?退了出去,才問?她,“先前是出了什麼事?”
“是白氏想趁機對殿下下手,”青羅將當時發生的事一一說與裴良玉聽, 猶豫片刻, 又道, “桂枝與奴婢說,白氏曾慫恿小郡主守在產房外?。”
見裴良玉眼中有怒氣氤氳,青羅繼續道:“方才太子殿下忽然遣了太醫往錦繡苑去, 薑斤斤親自領去的,一眾隨從, 俱是前殿之人,奴婢無能,還未知道具體出了何事。”
裴良玉心頭一緊,雖有幾分猜測,但想到?方才母親的話?,猶疑片刻,道:“既然俱是前院的人,就彆叫咱們?的人沾手,時日長了,總會知道的。”
“那白氏……”青羅小心問?道,“殿下可要趁此機會……”
“不夠,”裴良玉輕聲道,“白氏萬死不足解我之恨,但讓她就這麼輕易的死了,才是便宜了她。何況,罪魁禍首還在,焉知不會出現第二個、第三個白氏?”
“殿下說的是,”青羅也明白了裴良玉的意思,“白氏手段出儘,反倒不足為慮,何況有奴婢等在,必不會叫她安逸過活的。”
“用不著你們?,”裴良玉安撫一句,心思轉念間又思量起自己的日後。
是她不夠堅定,迷失在齊瑄的溫柔中,生了這個孩子,偏了心,失了原本中立的立場,她也注定不能走如太後一般的路。
可她倒也不如何後悔。
雖說孕期裡,她幾度昏了頭,做過幾件錯事,更不像從前對福盈福瑜事無巨細,同他們?有所疏遠,甚至……但她確實不後悔。
擁有一個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孩子,這樣的感覺實在奇妙。何況那孩子,與她相?似得緊。
日後好生教導,這個孩子便是她可以毫無顧忌傾注所有愛意的所在。多麼令人驚喜。
也正是有了這個孩子,她需要有更多話?語權,而不僅僅是固守東宮這一畝三分地。
本朝雖沒有後宮不得乾政的明文,太後因身?份,不肯乾涉朝政,皇後不夠聰慧,自然也做不了什麼,久而久之,才叫大家都?默認下來罷了。
得尋個機會,裴良玉心中思量著,若有所思的看?向錦繡苑的方向。
等底下有人回話?說薑斤斤離開錦繡苑不久,齊瑄再次到?了長平殿中。
“怎麼還亮著燈,”齊瑄心中總不安穩,才過來瞧瞧,本以為裴良玉已經歇下,不想卻見燈火通明。
宮人忙答道:“殿下才醒,正和青羅姐姐說話?。”
齊瑄動作一頓,瞧著那門,一時竟有些不大敢進。卻到?底還是將薑斤斤撇在外?頭,自個兒走了進去。
裴良玉見了他,當即收了麵?上笑意,問?:“白氏做下此等惡事,福盈福瑜是還護著她?”
聽見這話?,齊瑄卻鬆了口氣,壓下心底隱隱的不安,安慰自己,或許玉兒並不知道福瑜在這裡頭的牽連,道:“你放心,我一定給你個交代。”
見著齊瑄麵?上的愧疚憐惜,裴良玉抿了抿唇,做出恨意:“不許輕易便宜了白氏。”
齊瑄坐在床邊,握上她的手許諾:“你放心,她敢對你出手,我必會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裴良玉這才緩和了神色,道:“還是得再緩緩,走了一個白氏,總還會有第二個,我如今騰不出手去,便多留她幾日,隻是,我不想再瞧見她一眼,免得我控製不住自己,想殺了她的心。”
說著,裴良玉又自嘲似的笑笑,眼中仿佛有淚光閃爍:“你說我,是可悲,還是可怕?”
齊瑄心中一痛,將許多猶豫都?去了:“一會兒我就叫人下令,讓白氏搬出錦繡苑,在前殿尋個地方,將她圈起來。”
“平白無故,叫她住到?前頭去?可會給你添麻煩,”裴良玉神色懨懨。
“福瑜日漸大了,也不好在東宮內院一直住著,叫他從錦繡苑中搬出來,住到?前頭去,白氏便當是去伺候他起居,旁人也說不得什麼,”齊瑄替裴良玉理了理鬢邊碎發,還有幾分未竟之語沒往外?說。
這一回的事,多有王景程在裡頭攛掇,如今福瑜離了後院,王景程一個外?男,也不好如從前一般自由出入,又沒了白氏在裡頭裹挾,總歸能叫齊瑄多放心幾分嬌妻幼子。
“這法?子是好,福盈可願意嗎,”裴良玉道,“比起劉傅姆,福盈好似更親近信任白氏的。”
齊瑄隻叫她放心,他必會辦妥。
裴良玉總算精神了些,道:“福瑜既要住到?前頭去,那他身?邊伺候的人,你也一並給他配齊吧。這事上我若插手半分,怕不止是王家,連帶著不少?人都?要寢食難安了。”
齊瑄沉默片刻,並沒多勸,應下此事。
正此時,青羅將孩子從相?連的耳房中抱了過來:“小皇孫才用了吃食,這會兒正醒著。”
裴良玉當即便要起身?,被齊瑄攔了,親自去把?孩子抱來,安置在裴良玉身?側。到?此時,對上孩子黑葡萄樣的大眼睛,看?著那隱隱有六七分與裴良玉相?似的麵?容,齊瑄心中的喜氣才重?新湧了上來,對待孩子的動作也輕柔了幾分。
“父皇為孩子取名珩,我便替他起了個乳名,喚做惠安。”
惠安。裴良玉心中默念兩回,也有些滿意。盼隻盼這孩子長樂安泰,此生無憂。
惠安年紀尚小。很快睡了過去,裴良玉見齊瑄也有些乏了,便催他也去歇息。
齊瑄卻說無妨:“我再陪陪你。”
他此刻心情已好了許多,卻也還有幾分後怕殘餘。待在此處,有裴良玉陪著,他心裡才安定。
裴良玉不知齊瑄心中所想,轉念間似隨口問?道:“我前幾日見你總不大歡喜,可是出了什麼事?”
“是一武勳家不成器的後輩,”不是什麼秘密,齊瑄也沒有瞞著她的心,“那小子仗著祖輩餘蔭,當街打死人,被一清流出身?的禦史瞧見,告到?了禦前。父皇本有懲處之心,但一乾勳貴聯起手來,在父皇母後麵?前哭訴,又有老?三在一旁敲邊鼓,最?後竟隻罰了個閉門思過,還沒他親爹為保他性命賞他的板子重?。”
幾句話?下來,讓裴良玉聽得不住皺眉。她知道勳貴勢大,皇帝才變著法?引了從前嚴防死守的世家重?新入朝。可萬萬沒想到?,竟是這樣的亂象。勳貴子弟當街殺人,卻隻罰了閉門思過,是何等令人心寒。
若這樣的事再多出幾樁,那比起前朝後期,又有何不同。
這話?在裴良玉喉嚨裡轉了好幾圈,最?後也隻化作一聲歎息道:“隻怕那耿直的官員,和被那人打死了的家人的百姓,都?要遭殃了。”
這話?卻是提醒了齊瑄。
“玉兒說的是,除了那官員,還有百姓呢,”齊瑄一時有些坐不住,他打小站的就高,自詡憐憫民生,卻還不如玉兒想的仔細。憑著那勳貴子弟的手段,難保他不會將這些日子的惶恐與不滿胡亂發泄,動不得禦史官員,轉頭將那家人斬草除根,以絕後患。這樣的事,可不敢去賭人心。
裴良玉見狀道:“夜已經深了,不好叫人出去,等明兒一早,你再派人去暗中尋訪。若尋到?那家人,給些銀錢,最?好能勸得人離了京中。”
言罷又道:“叫底下人辦完了事兒,也來同我說上一聲,隻盼能叫他家剩下的人,安安穩穩的,免受無妄之災。”
齊瑄依言應下,自去安排。
待過得幾日,齊瑄同裴良玉說起後事,不住誇她聰慧謹慎:“我才派人將那家送往南方,次日便有人來回,說有勳貴下仆在周圍打聽,言語間很是不遜。還好有玉兒你提醒。”
裴良玉有些安慰,卻也不肯居功,隻說當是為小惠安積德行善。
但經此一事,齊瑄漸漸與裴良玉說的更多了些。
小到?朝堂上官員為著芝麻綠豆大的事唇槍舌劍,又那家勳貴子弟入朝,大到?某處官員任免,六部誰該致仕,誰要提拔。
這一個月來,林林總總,裴良玉心中竟對朝中上下有了個隱約的框架。
裴良玉疑心是齊瑄有意為之,可又有些參不透他的深意,便沉默下來,偶爾發表幾句自己的看?法?,或是貢獻一二計策。齊瑄若覺得有用,便都?會采納。
時日長些,裴良玉便主動取了勸人堅守本心的經文來抄。每日寫上一遍,免得又不知不覺間,又被齊瑄的好迷了眼,亂了分寸。
第八十五章
夏末, 長平院外。
福盈福瑜雖不再同路,卻?正好差不多時候到。
自搬出錦繡苑,雖也同往宮中讀書, 到底不在一處, 福瑜也有些日子不曾見?福盈, 當下便添了幾分?關切, 撇開?跟在她身側的劉傅姆問:“這幾日可好?”
“我能有什麼不好,”福盈的語氣有些生?硬, 也不知是對錦繡苑獨留了她一人不滿, 還是再到長平殿中, 想起一個月前的舊事, 而心思複雜。
“你瞧你, ”福瑜道, “今兒是咱們兄弟滿月,你總要笑著才是。”
“還用得著你提醒, ”福盈瞥了他一眼, 還是沒在外頭落他的麵子,“先進去吧。”
福瑜這才沒再說話?,跟著福盈一道,先進去拜見?裴良玉。
裴良玉早得了他們到的消息, 遣了青羅去迎, 口?中催著為?自己畫眉的齊瑄道:“怎麼還沒畫好。”
齊瑄落下最後一筆, 仔細端詳,才覺滿意?:“總要細致些才能得。”
裴良玉還沒梳好頭發,便坐著沒動。等福盈兩個進來見?禮, 不過幾句話?工夫,齊瑄又帶了福瑜出去。今兒東宮滿月酒辦的不算太小, 總有要他們親自去前頭支應的人。
裴良玉見?福盈挺直了脊背坐著,整個人繃得,像拉緊了弦的弓,動了動手,招了秋嫻來:“惠安那頭應是準備好了,你去抱來,也叫他先見?見?大姐姐。”
秋嫻應聲而去,裴良玉轉頭時正對上福盈驚訝的臉。她對福盈笑笑,隻叫她稍坐。
福盈咬了咬下唇,直接問道:“您就不怕我做什麼對他不好的事?”
裴良玉從匣子裡隨意?的撿了一支珠花在指尖把玩,好似真半點不在意?的說:“憑你肯問這句話?,答案不就在眼前了?”
福盈沒想到自己竟能被裴良玉投以這樣的信任,心思百轉間?,頗有幾分?五味雜陳。
從前她信任白氏,對白氏所言毫不懷疑,自然對裴良玉很?有成見?,如今錦繡苑中隻她自己住著,身邊唯有劉傅姆敢同她多說些,時長日久,又兼有當日裴良玉生?產時白氏與福瑜所做之事在前,她便也多想了些。隻是裴良玉的表現,卻?更出乎她的意?料了些。
又或許,其實她從沒變過呢。福盈一時有些出神。
眼見?秋嫻領人將惠安的小床擺在她身側,妥善安置,她也收了身上的尖刺,伸手逗了逗正啃著小手的惠安,很?快便得了他一個無聲的笑。
“他叫惠安?”
“隻是乳名,”裴良玉倒沒說是齊瑄起的,隻笑道,“這孩子手快,稍不注意?,就能給自己臉上來一下,你逗他時當心些,彆叫他指甲傷了。”
福盈聞言看了看齊瑄的手,手掌小小,還不足她一根手指頭長,不過那指甲確實利了些,雖已修剪過,但想是太小的緣故,指甲太薄。
惠安倒不在意?被抓著小手,隻以為?福盈在同他玩,眼睛隻跟著福盈轉,小手反握住她一根手指,不肯鬆開?。
福盈忍不住哄了哄他,在他轉頭時,瞧見?他耳後的一小道劃痕,才明白為?什麼方才裴良玉會特?地囑咐一句。
“怎麼笑起來都沒聲,”福盈微微蹙眉,也沒聽說這孩子有什麼先天不足啊。
劉傅姆聞言矮了身子回道:“小孩子都是這樣的,若要笑出聲,得再大些才行。”
福盈這才點了點頭,手下卻?輕輕點了點惠安的鼻尖,又得了他一個燦爛的笑。
裴良玉瞥見?福盈臉上從沒什麼表情,到如今神色溫和,甚至帶著幾分?她自己都難以察覺的笑意?,微微勾起唇角,徹底丟開?手去。
等裴良玉收拾停當,方帶著福盈、惠安往辦滿月的院子去。
東宮多年不聞嬰啼,如今難得喜事,來的人自然不少。勳貴、世家、清流,但凡夠的上身份,便沒幾個不在場的。幸而裴良玉法度嚴明,東宮幾司的宮人照章辦事,絲毫不亂,叫許多親近東宮的臣子都看得滿意?,轉頭又為?裴良玉的好名聲添了幾分?光彩。
滿月宴順利結束,東宮的日子又重?新恢複了平靜。隻是長平殿中,再難恢複往日的寧靜,常有稚子哭笑之聲。
福盈還是照常來向裴良玉請安,隻是待的時辰慢慢變長,並不似從前隻點個卯便走?。至於?福瑜,搬去前殿後,往王家去得更勤,自然少到長平殿中,倒沒怎麼發現福盈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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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低垂,秋意?漸涼。
長平殿中,齊瑄正逗著才會笑出聲的惠安玩鬨,就見?裴良玉滿臉無趣的將一份折子丟在桌上,不由起身過去,隨手打?開?掃了一眼,並沒見?著什麼特?彆,方問:“這是怎麼了?”
“紙上花團錦簇,俱是恭維,滿篇下來,除了當地湖光山色還可一提,竟沒半點可稱道之處,就這,竟還是出自一地父母官之手,”裴良玉滿是不快,“若在我麵前,隻怕我要忍不住罵他一罵的。”
齊瑄聽得好笑,把折子重?新擺在桌上,又取筆沾了朱墨,遞到裴良玉麵前道:“何須等他到你麵前來,如今寫在這上頭,也是一樣。”
裴良玉一怔,眼睛在齊瑄麵上打?了個轉,狀似玩笑道:“我這接了,再叫我放下,可就難了。你肯?”
“玉兒如此文采,想做什麼不成?”
齊瑄站在裴良玉身側,燭火映襯下,好似他眼底心間?,隻裝得下她一個,再容不得其他。
裴良玉的心劇烈的跳動了一下,等聽得惠安不滿的啊了一聲,才回過神,接了筆,當真在那折子上落了字,不過是仿了齊瑄的筆跡。
等寫完想罵的話?,她又將筆扔回齊瑄手裡,揚了揚下巴,道:“若你以後反悔……”
“絕不會,”齊瑄說得篤定,眼裡卻?帶著驚豔與歡喜。這樣驕傲明媚的玉兒,他有多久未見?了,“你想要的,我都會叫你如願。”
裴良玉豎起一根手指堵在他唇邊,道:“這樣的話?可不興說,我隻信自己親眼見?的。”
“啊,啊,”惠安懵懵的又喊了兩聲,仍不見?裴良玉與齊瑄,頭抵著床,手腳並用,直接翻了個身,總算看見?了不遠處的爹媽,不由得又笑出了聲。
這一下,倒把裴良玉與齊瑄都驚著了,不敢再放他單獨待著,趕忙將他放回了圍欄裡。
打?這日以後,長平殿中漸漸辟出一角,重?新布置了桌案。前殿的請安折子,連帶著一些放在東宮處置的密文,齊瑄都不瞞裴良玉半分?。
長平殿中的規矩,比從前也更森嚴了些,不論早晚,總要留兩三個人互相守著。
齊瑄在時,裴良玉就與他一道說話?、看折子、逗孩子。齊瑄不在,一些機要文書隨身帶走?,裴良玉得閒時便翻一翻請安折子,權當讀一讀遊記。若摒棄了前頭的恭維之語,也算還能入眼。至於?朱筆,齊瑄特?意?留了一套,裴良玉用的卻?不多。
—
轉天又是福盈過來請安的日子,福瑜昨兒就同王家去了城外,說是踏雪尋梅,今日自然不來。
裴良玉斜倚在榻上,恰把小惠安嚴嚴實實圍在榻上。
惠安坐在榻上,舉起手中鈴鐺搖晃,還啊啊的喊裴良玉。
對上兒子黑葡萄似的眼睛,裴良玉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點在他眉心。
小惠安一怔,然後吃吃的笑起來,扔了鈴鐺去抓裴良玉的手。
“啊,媽!”小惠安撲向裴良玉。
裴良玉趕忙接住小惠安,驚喜的看著他:“剛才叫阿媽了是不是,好孩子,再叫一個!”
小惠安偏了偏頭,看著裴良玉,下一秒便就著靠在她懷裡的姿勢,抱起腳開?啃。
裴良玉無奈的將他的小腳搶救出來:“你呀,真是抓著什麼啃什麼。”
惠安聽不明白,隻以為?這是在陪他玩,笑得更開?心了。
福盈才走?到長平殿外,就聽見?小孩子的笑聲,原本板著的臉便鬆了幾分?。
等進去時,解了外頭鬥篷,還特?意?站了一會兒才往裡去。
同裴良玉行過禮,福盈便問:“什麼事兒笑得這麼開?心,我在外頭都聽見?了。”
裴良玉在她進來前便坐正了,示意?她在另一側坐下,麵上顯出幾分?無奈:“不許他啃腳,還以為?我在逗他玩,開?心的和什麼似的。”
說著,又把小惠安轉向剛剛落座的福盈道:“你姐姐來了。”
惠安早聽見?福盈聲音,臉上笑開?,伸手就要抱,顯見?十分?親近福盈。
福盈身上特?意?沒戴多少首飾,此時便沒那麼多忌諱,捏了捏惠安肉嘟嘟的小臉,便把他抱了起來,很?快得了他一個濕乎乎的親親。
福盈一邊用帕子擦臉,一邊教訓懷麵前的小惠安:“都說了多少次了,不許把口?水沾到我臉上,怎麼就記不住呢。”
惠安對情緒感知敏銳,並沒覺得福盈有什麼責備的意?思,便直接撲到她懷裡,不肯起來。
裴良玉看著這一幕,隻淡淡笑著,半點插手的意?思都沒有。
直到福盈收拾停當,才道:“臨近年關,事情也多,你近日若得空,不如多過來幾次,也幫一幫我。”
福盈正逗著惠安,沒反應過來,還是劉傅姆輕咳一聲,她才意?識到裴良玉這話?是什麼意?思,有些驚詫的看了過去。
福盈遲疑片刻,猶豫著開?口?:“你……”
裴良玉也不意?外,她有這表現,隻是道:“你也一日日大了,有些東西?,也該學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