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之請說。”不知不覺,夏言對蔣慶之的態度變了。
果然,這個老頭也被伯爺折服了……富城可沒有什麼家國天下的情懷,隻求伯府富貴延綿。
“當朝中的血被那群吸血蟲吸乾之後,他們可會停止?”
夏言搖頭,“不會。”
“那麼,他們會把目光轉向誰?”
夏言眯著眼,眸子一縮。
“你是說……”
“他們會把血盆大口衝向百姓,瘋狂吸食。”
“不至於吧!許多人操守還是有的。”夏言也是士大夫中的一員,老頭兒不說清貧,但操守是有的,否則嚴嵩等人何須辛苦尋他的把柄,以至於需要構陷。
“你高估了他們。”蔣慶之說道:“前漢黃巾之亂,誰不知曉是天災人禍?彼時但凡士大夫們能有些操守,隻需齊心協力賑災,那麼,沒了席卷大漢的黃巾之亂,大漢國祚能延綿幾時?”
夏言欲言又止。
“前唐時,誰不知安祿山居心不軌,可誰在乎了?”
“前宋時,誰不知曉若是大宋衰微了,草原異族將會大舉南下,覆巢之下無完卵。可那些人,誰肯善待百姓?”
“前漢,前唐,前宋的士大夫們可是不及大明的士大夫?”蔣慶之認真問道。
“前漢前唐的士大夫們以軍功為榮,文武雙全。前宋的士大夫們,以大宋為榮……大明的士大夫,遠不及他們。”
老頭驕傲到了不肯狡辯。
“那麼,當下大明正當危機四伏之時。若是不能振作,不出百年,當有不忍言之事。”
“可青史斑斑,當下的士大夫們,總歸會汲取曆史教訓。前車之鑒,不可複也!”
夏言認真的道。
“我有一言。”
“我,聽著。”
二人之間的討論,漸漸嚴肅,話題延伸到了這個程度,令兩個皇子噤若寒蟬,卻不舍離去。
在三人加上富城的注視下,蔣慶之抖抖煙灰,說道:
“人類從曆史中學到的唯一教訓,就是人類無法從曆史中學到任何教訓。”
蔣慶之頷首,“下課!”
……
說實話,讓夏言擔任裕王的先生,是嘉靖帝的臨時決定。
當時他正處於快意恩仇的飄飄然中,想著如此狂傲不屈的夏言,如今卻是朕最不成器的兒子的先生。
蒙元帝王最喜擊敗對手後,奴役他們的兒孫,睡他們的女人。
嘉靖帝讓夏言擔任裕王的先生,就有這個味兒。
可今日起床後,嘉靖帝卻發現了不妥。
若是夏言把朕的老三教歪了怎麼辦?
彆看嘉靖帝對臣子下手毫不留情,可對自己的孩子,卻是個貨真價實的慈父。
否則也不會強忍著孤寂的煎熬,也不肯見孩子一麵。
‘早飯’都顧不上吃,嘉靖帝吩咐,“去老三那裡看看。”
到了裕王那裡,黃錦令不可通稟。
“夏言在何處?”
“夏先生剛回來,在值房中。”
黃錦擺擺手,嘉靖帝緩緩走過去。
老夏,你莫要讓朕失望,否則……
值房裡,能聽到有人踱步的動靜,越來越快。
“大明如今處處危機,這我知曉,可慶之卻說,當下的士大夫們還會重蹈前朝覆轍,坐視大明衰微……”
“不過那話卻令我悵然。”
夏言幽幽的道:“人類從曆史中學到的唯一教訓,就是人類無法從曆史中學到任何教訓。總是在重複,就如同一次次輪回。”
嗯!
嘉靖帝蹙眉。
朕的大明,何曾到了這等境地?
他越想越怒,轉身就走。
“讓慶之來見朕。”
什麼禁足,嘉靖帝的眼中就沒有規矩。
蔣慶之剛給了夏言一悶棍,正樂滋滋的在家享受酸梅湯,聞訊不樂意的進宮。
“你說大明危機重重,何來的危機重重?”
蔣慶之愕然,心想是誰把這番話傳到了嘉靖帝耳中?
在場的四人,富城不可能,那麼,是景王和裕王中的誰?
他歎道:“陛下,臣得知天下衛所逃卒日增,天下農戶逃亡日增……草原俺答步步緊逼,而九邊將士卻隻知縮在城池中瑟瑟發抖。恕臣直言,這不是危機重重,是什麼?”
他看著嘉靖帝,“國中的危機,臣就不提了。”
伱還和朕玩這個心眼?
嘉靖帝樂了,“那句話……人類從曆史中學到的唯一教訓,就是人類無法從曆史中學到任何教訓。為何?”
自負的帝王看著表弟,大有回答不上來,朕就拾輟你的味兒。
這是個給嘉靖帝敲警鐘的好機會。
國祚,我來了……
蔣慶之開口。
“商人逐利,隻要有足夠的利潤,他們敢於販賣絞死自己的繩索。”
“商人粗鄙!”
“陛下,天下士大夫家族中經商的,據臣所知,不在少數。”
蔣慶之沉聲道:“前宋時,是誰不惜亡國,也要瘋狂吸食民脂民膏,以至於徽宗一朝,各地烽煙四起?前宋時,是誰把徽宗父子送給了金人?”
“是那些士大夫!”
蔣慶之說道:“歸根結底,是欲望。大部分人,都無法控製自己的貪欲。”
黃錦忍不住乾政,為主子說話,“可有律法在。”
“律法可能約束士大夫?據我所知,士大夫犯事,地方官員總是會高高舉起,輕輕拍下,我便是例子。”
蔣慶之當街殺表兄,最終隻是發配台州府,便是因為他有秀才功名。
“天下讀書人是一家,律法,包括賦稅,早已無法約束他們。他們把這叫做,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彆說了!”
嘉靖帝猛地揮手,麵色鐵青。
“臣最後說一句。”蔣慶之卻徑直說道:“曆朝曆代都亡於內部,可誰汲取了教訓?大明把希望寄托在這些人身上,臣……不敢苟同!”
在嘉靖帝暴怒之前,蔣慶之從容告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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