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狼03(1 / 2)

晚上,在蔡三娘盼星星盼月亮的目光中終於把兒子和兒媳婦給盼回來啦。

“快快快,坐下,我給你們準備了一大桌子的菜。”

“娘,家裡不是有廚娘麼,哪能讓你親自動手。”小秀才是吃他娘的手藝長大,鼻子特彆靈,濃鬱的栗子雞湯鑽到鼻息,他累了一日的心頓時得到治愈和滿足。

“廚娘是廚娘,你娘是你娘,兩者怎麼能混為一談。”蔡三娘殷勤給兒子和兒媳婦夾菜,也沒忘記提防盯著她燉的咕嚕肉的大老鼠,一筷子就把他的臟手夾住:“馬武,你都多少歲了,還拿手偷肉吃,也不怕兒媳婦看見了笑話。”

貼心的兒媳婦瓊琚給公公夾了一塊咕嚕肉:“婆婆手藝好,公公才沒控住在,不然誰肯搭理那咕嚕肉呢。”說著,也給相公夾了一塊:“相公也多吃點。”

馬武吞下咕嚕肉,滿臉陶醉:“還是兒媳婦孝順貼心。”

“相公眼睛看不見,是兒媳婦替相公夾的。”瓊琚很謙虛:“要是相公眼睛能看見,一定把咕嚕肉都給公公吃。”

小秀才蒙了白綾,手在飯桌上探了一下,眼看就要碰到滾燙的栗子雞湯,馬武和蔡三娘差點被他嚇出一身冷汗。還是瓊琚打掉他的手,警告他:“老實點兒,想吃什麼告訴我,我給你夾。”

小秀才抿嘴:“我想把咕嚕肉挪到爹麵前,他年紀大,吃多油膩對身體不好,娘總不讓他多吃,一頓隻能吃三塊。我挪到爹麵前,他就能偷偷多吃三塊了。”

馬武眼角模糊:“還是兒子孝順,爹給你盛雞湯,多喝幾碗,你娘可是熬了兩個時辰的。”

蔡三娘也給兒媳婦盛了碗:“兒子眼睛看不見,以後馬家全靠兒媳婦了,你今天說要去繡莊幫忙,我和你公公偷偷樂了一整日,覺得你們兩個孩子都長大啦。”

馬武擦掉眼睛未滴落的淚水:“現在公公還能乾活,你要是有什麼不懂的,或者委屈的,都可以來告訴我。公公給你解決。”

蔡三娘瞪他:“兒媳婦不懂的可以問你,委屈就不用說啦。”

橫豎兒媳婦也不可能會委屈,就算是委屈,也是被她欺負的那個委屈。

翌日,瓊琚又去玉蟬繡莊晃。

掌櫃不敢怠慢這位能讓輔縣令千金吃虧的姑奶奶,她剛下馬車就把她迎到店裡,恭敬問:“不知馬少夫人是想做衣服還是買帕子,本店應有儘有,隻是繡工精巧,難免貴些。”

提到錢,昨日在玉蟬繡莊訂製衣裙的夫人小姐眼神微妙盯著掌櫃。

瓊琚眸光薄涼,從袖子掏出一大疊厚厚的銀票:“你姑奶奶會差這點錢。”

李家是彩蝶鎮的大戶,祖上好幾代人都經商,家裡的二叔還是朝廷大員,身為李家的獨生女,她窮得恐怕就剩錢了。而她嫁的雖然是個小瞎子,可小瞎子家境不錯,在玉蟬繡莊還沒開起來3的時候,馬家的如意繡莊在彩蝶鎮無人不知。

掌櫃當然知道這位姑奶奶不差錢,可她昨日白拿了店裡好幾樣東西,樣樣都是價值連城的,不說掛著牆上當招牌的前朝繡品,就說被炒高到一萬兩的雙麵繡,哪樣不是白花花的銀子。可這位姑奶奶出一個銅板了麼。

這時掌櫃已經忘記,那些東西是他們輔老板“大度”送出去的。

他陪笑:“馬少夫人不差錢,不差錢。”

瓊琚眉梢挑了挑,手指向昨日被她拿走幾幅刺繡後替補上去的東西,掌櫃以為她心悅,招呼夥計把東西拿下來。

瓊琚冷哼:“想拿這些玩意兒糊弄你姑奶奶,免了。”

牆上高掛的是幾幅山水畫,雖然繡工不差,條紋整齊,青山綠水,還算過得去。可瓊琚最討厭這些乾巴巴的素畫,嫌棄不已:“昨日那幾幅不錯,今兒個怎麼掛這種玩意,是不是你們店裡沒好東西了。”

她把一遝銀票擱櫃台上:“放心,姑奶奶有錢,再拿一些好東西出來,不然我就砸了你的破店。”

她力氣大,一掌拍在櫃台上,長長的櫃台顫了顫。掌櫃的心也跟著顫了顫,忙給夥計使個眼色。

這位可是有錢有權的姑奶奶,他得罪不起。

關鍵時刻,還得請老板出來。

輔嬋兒在兩個丫鬟的陪同下出場,一身青衣清秀淡雅,與之對比下,瓊琚就像妖豔的大紅牡丹,店裡多是彩蝶鎮的夫人小姐,最不喜歡打扮得妖嬈嫵媚的女人,這會讓她們覺得這女人不像好女人,大紅大紫招搖過市,一看就是不安分的。

瓊琚沒管彆人的眼光,嘴角勾起一個大弧度:“是輔妹妹來啦!你想清楚了麼,要不要拿你家的針法給我瞧瞧,橫豎我也不懂刺繡,偷學不去你家的東西。”

眾多夫人小姐臉色不自在了,白蓮花和妖豔女人的對比,氣場下輸掉也就算了,竟然還敗壞白蓮的品格。

好眉好貌的千金大小姐上趕著要給瞎子做妾,不少想求輔嬋兒刺繡衣裙的夫人小姐都沒心情了,扔掉手裡的東西抬腳就走。

輔嬋兒臉色同樣不好看,她手指掐到掌心,眼裡落了兩顆淚水:“姐姐何必咄咄逼人,你明明知道我與馬公子。”白蓮美人咬住下唇的模樣讓人心生憐惜,抬腳走了幾步的夫人小姐轉過身來繼續看戲。

原來不是輔小姐不知廉恥,而是馬少夫人棒打鴛鴦。之前她們就聽說輔小姐有一段時間跟馬家的土匪婆娘走得很近,後來馬家小瞎子領回來一個悍婦,這兩人才漸漸沒了來往。

莫非其中大有文章。

“你跟我相公有什麼事兒?你們看過月亮看過星星麼,你們賞過花吟過詩麼,你們坐下喝茶聊天吃點心了麼。”瓊琚手指敲在櫃台上,如兩根鐵手指,每敲一下就戳出一個窟窿,戳得輔嬋兒臉色蒼白。

“我未嫁前你對我相公有意,我管不著,但是……”她目光一冷,一巴掌把櫃台拍碎,數十張銀票如雪花般散落在地,混合著七零八落的木屑,讓眾人的心提到嗓子眼裡。

這馬家少夫人也太生猛了吧。

瓊琚拍掉袖子的木屑灰塵,斜睨掌櫃:“還愣著乾什麼,把精品都拿出來,不然小心姑奶奶的拳頭不長眼睛。”

瓊琚的拳頭白嫩滑溜,可掌櫃如看見洪水猛獸般,整個人都跳起來往輔嬋兒身後躲,這時他已經顧不上老板不老板的。就馬少夫人那身家背景,當眾打死他不過是賠些銀子給他家裡老小,恐怕還沒人敢給他收屍:“馬少夫人饒命呀!”

輔嬋兒臉色很快恢複,吩咐他說:“把那件衣裙拿來。”

掌櫃猶豫:“那是給劉夫人準備的衣裙。”

“琚琚漂亮大方得體,配上落雁輕紗裙再好不過,你且拿來。”

有知道這種裙子的商戶小姐驚訝:“真是落雁輕紗裙麼?”

輔嬋兒謙虛頷首:“正是。”

“天呀,竟然真的是。”商戶小姐給不了解這種紗裙的同伴講解:“前朝有一王妃豔壓群芳,王爺替王妃尋最好的裙子配她最美的容顏,廣集天下繡娘。可普通的雲錦華麗高端卻太豔俗,白冰布大氣卻失了豔麗,想做一件天下最漂亮的裙子,是難上加難。後來,一位來自南方的繡女巧妙琢磨出一種繡法‘大雁南飛’。以大雁飛行的形狀織布,紡織複雜,卻特彆漂亮規律整齊;織好布後,再往相反的方向用‘大雁南飛’針法刺繡,兩者相互替補,繡出的圖案光滑整齊又精致,美輪美奐。”

同伴心生向往:“竟有如此繡法。”

其他人也隻聽說過這種失傳多年的前朝繡法,沒想到現實中也有這樣的好東西,個個眼中放出溢彩,都期盼地盯著輔嬋兒。

掌櫃已經去而複返,手裡捧了一個托盤,上有紅布蓋住。無數女人用看稀世珍寶的眼神盯著紅布下的東西,暗暗搓了搓手心。

瓊琚扯下紅布,隻一眼她就知道這件湖藍色的衣裙確實用了繁複的織布法和‘大雁南飛’的針法。伸手接過仆從遞過來的十五張銀票:“不夠的再開價。”

瓊琚一臉“姐有錢”的架勢讓無數人心生羨慕嫉妒,雖然出現在玉蟬繡莊的夫人小姐身家不菲,可拿出一萬五千兩銀子買一件衣裙,還能表態“不夠再加,隨便開價”的姿勢,誰也不敢這麼財大氣粗。

輔嬋兒麵色略顯為難,眼睫毛顫了顫,說:“這是我為劉夫人繡的……”

她還沒說完,人群中一個長得漂亮的方小姐忍不住開口:“輔老板的手藝真是了得,不知能否為我定身繡一件,價錢好商量。”

“不是嬋兒不願意繡,隻是劉夫人不希望有人跟她穿同樣針法的衣裙。”

方小姐皺眉,心裡的火氣一下子躥了上來,但她不得不壓著。暗恨劉夫人欺人太甚,仗著娘家有個做貴妃的姐姐,跋扈過分,自己穿著好看的衣裙,還不許彆人穿了。

對這件衣裙感興趣的夫人小姐們同意不高興,但她們都不敢說什麼,隻因劉夫人來自錦玉城,娘家的貴妃姐姐特彆得寵。

“君子不奪人所好,既然是劉夫人的東西,那我就不買了。”

瓊琚收好銀票,目光在堂上掛著的刺繡流連一番,無論是哪一件都比不上她昨日搬走的那幾件,興趣缺缺,提了裙擺打算回如意繡莊:“等你們繡莊有了好東西再來知會我,這些玩意兒,我瞧不上。”

輕蔑的態度赤.裸裸打在輔嬋兒臉上,她繡工了得,卻沒讓對家滿意,對她的招牌肯定有影響。經瓊琚兩日這麼一鬨,她的繡莊生意已經大打折扣,忙捧上衣裙,言語溫和:“雖然是劉夫人的衣裙,可琚琚要是喜歡的話,就送給琚琚吧。這衣裙是劉夫人打算中秋節穿的,眼下還有兩個月,我能再替她另外製作一件。”

方小姐不滿了:“輔老板不是不願意做兩件麼?”跟她說不能重複用同一種針法繡裙,到了馬少夫人這裡就變了,她是瞧不起他們方家麼。

輔嬋兒搖頭:“方小姐不要誤會,琚琚這麼漂亮,當然要穿最好的衣裙。”

方小姐知道劉夫人不好惹,馬少夫人也不好惹,兩人背景深厚,繡莊老板也很為難,可她就是咽不下這口氣,有錢有權就了不起麼,憑什麼你能穿的衣裙我不能穿。她心情不好,也不想買衣服了,恨恨瞪了眼瓊琚就離開。

這件衣裙是湖藍色的,略為樸素。雖然瓊琚更喜歡紅色金色這些漂亮奪目的顏色,但‘大雁南飛’的針法十分可貴,要是能帶回去給相公研究,一定會對他有所啟發。

瓊琚放下十五張銀票,道了句謝就領著仆從離開。

在場的夫人小姐平日在彩蝶鎮風光無限,現在卻被權勢壓得不得不低頭,也沒了買衣服的興致。剛還門庭若市的玉蟬繡莊,現在就剩下幾個店裡人。

掌櫃著急:“輔老板,您記錯啦,劉夫人說過兩日就要跟丈夫去錦玉城探望娘家人,最遲後天清晨要拿到這條裙子。”

輔嬋兒眼底狠厲一閃而遜,嘴角忍不住翹了起來:“我當然記得劉夫人的衣裙什麼時候要用。”

掌櫃一驚,隨即明白了老板的用意,心裡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聽說女人狠起來壓根沒有男人的什麼事兒,一個馬家悍婦就讓他招架不住,沒想到他是井底之蛙,悍婦厲害,長得像白蓮花的姑娘也不是好惹的。

***

小秀才讀了十幾年書,每日被枯燥的課本堵住腦袋時便去如意繡莊看繡娘們如何穿針引線,如何畫漂亮的彩繪,又是如何舞動手中的繡花針,製作出一幅幅生動漂亮的繡品。

一幅幅美麗鮮豔的圖畫比用紙筆表達更讓他覺得有意思,他曾偷偷買過繡花針,也偷偷刺繡過。

第一幅繡品是一朵梅花,幾根黑色的枝乾從邊緣延伸出來,上添了一朵紅梅。

爹曾經誇過“比普通繡娘繡得還好看。”,卻因為娘說:“繡什麼花,娘們唧唧的沒出息,好男兒誌在四方,好男兒心寬天下,好男兒就該讀書考狀元光宗耀祖。”

他年幼時很不理解娘的做法,覺得她剝奪了他最喜歡的東西,讓他的人生充滿了枯燥無趣。他哭過喊過反抗過,卻都沒有用。

娘當過土匪,個性強悍,在家裡說一不二,比爹更加厲害。她剪爛他繡的花,折斷他的繡花針,把他關在四四方方的房間中,四麵八方都是圍牆和書。

他絕食反抗,病得倒在地上,是他爹發現的他,給他灌的鹽水。

爹性子懦弱,他從未見過他發過脾氣,卻在小秀才病倒那日狠狠扇了他一個耳光。

“你娘生你養你,你就不該讀書考試報答她嗎?自打你出世,她對你千依百順,什麼時候委屈了你。咱們小時候家裡窮,走路回鄉要一日一夜,你娘背著你,什麼時候喊過一句苦,她的付出就是換來你這樣的回報,你還配做她兒子嗎?”

爹心裡也很苦,嚎著嚎著就哭了起來,還跪在地上求他好好讀書。小秀才想扶他,卻因沒力氣跌下床底,爹沒扶他,就這麼跪在他麵前,一個大男人哭得更個三歲的小屁孩。

“兒子,你就圓了你娘的心願吧,都是爹沒用。”

後來,小秀才知道了娘心裡的苦悶,她這麼逼兒子,也不過是想念自己的父親和家鄉。從此,他再也沒提過一句刺繡的話。隻是讀書太過困苦,不管他怎麼努力也比不過同窗,還遭到夫子唾罵。他心裡委屈時,會在煤油燈下挑幾針,也不知是太累了,還是太困了,眼裡就這麼落下了眼水。

再後來,他去考秀才,娘特彆高興,準備了一大堆好東西給他。他讀書全靠死記硬背,腦子背的那些東西一到考場全忘了,他成績不好,卻不敢告訴家人。

到了公布成績那日,他得了個全鎮第一名,娘高興得手舞足蹈,爹在一旁給他使眼色,陪著娘大笑。

爹的本意是哄娘高興,可這一哄就哄大了她的心。評點他是“蠢鈍無用”的夫子,娘是不請了,換了個白胡子白眉毛的老夫子,說的之乎者也更讓人煩躁。本那點強撐起來的恒心,瞬間就垮了下來。

老夫子恨他不成器,打了他戒鞭,被娘下令轟了出去,她抱著他兩眼淚汪汪:“兒呀,那個臭老頭竟然敢打你,你放心,娘已經收拾他了,你不要怕。”

“娘,我不想讀書。”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氣,小秀才終於把自己心裡的想法給說了出來。

***

“相公。”瓊琚抱著湖藍色的衣裙笑得跟個小孩兒,一排白白的貝齒整齊乾淨,從窗口探頭進去。

小秀才刺繡的時候反鎖了大門,窗戶倒是沒關,不過外邊放了幾盆珍貴的盆景,除了瓊琚也沒人敢踩。

小秀才開了門,瓊琚把衣裙遞給他:“這是我給你買的,你看看能不能學到一種新的針法,要是學不到也沒事,我過兩天回家再找找有什麼好繡品。”

“娘子,謝謝你。”小秀才細細端詳衣裙片刻,驚喜:“這是前朝的針法大雁南飛,已經失傳多年了,你從哪兒買來的。”

“玉蟬繡莊。”瓊琚抬高下巴,揚起一抹明媚的笑臉,勾人奪魄,讓小秀才忍不住把唇放了上去:“娘子真好。”

“你這麼好,我當然要更加好。”瓊琚跑進繡房,見繡架上是一個穿長襟、綁發帶的小書呆子,啞然失笑:“相公可真好看,就是呆了些。”

“這是以前的我。”小秀才翻開繡畫背麵,一個神態動作與小書呆子完全不同的俏皮小姑娘躍在繡布上,如雲瀑的秀發梳成兩條馬尾辮垂落兩肩,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腳踩牡丹,頭頂豔陽,美豔不可方物。

“相公,你比輔嬋兒厲害,才兩日就能繡出一對夫妻。”

“書呆子是以前繡的,那時候天還沒亮就要起床念書,每日被關在房間裡,除了書就是牆,我除了看見鏡子裡的自己,找不到一件活物,就把自己給繡了出來。”又指著背麵的小姑娘,柔和的五官更加柔和:“後來,我娶了媳婦,我的生命中就有了媳婦、太陽和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