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出擊·敵友(1 / 2)

雪落雲廷 江雪落 99479 字 5個月前

“怎麼了?”展雲走到段塵跟前,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就見混合著肮臟泥土血跡的雪地上,有一道長約半丈的拖痕。但因為曾經有人在這裡打鬥過並且接連兩次使用長鞭的緣故,這片雪地上泥土、花瓣、腳印紛亂混雜,若不仔細觀察,很容易就忽略這道夾在兩棵梅樹之間的痕跡。

趙廷和周煜斐對視一眼,又齊刷刷看向展雲,展雲輕輕搖頭,明顯也有些困惑。三人都想不通,為何段塵在看到這道拖痕之後嚇得臉都白了。要說比這恐怖血腥的場麵這兩天幾人也一同經曆了不少,可從來沒見過段塵流露出任何驚慌或不安的情緒,怎麼今天,隻看到雪地上一道痕跡,就瞬間變了臉色。

“塵兒,有什麼不對麼?”展雲清朗溫和的嗓音在耳畔響起,段塵一個激靈,也顧不得糾正他此時過於親昵的稱呼,提起裙子就往梅林後頭的那間木屋跑去。

三人見狀連忙跟在後頭,就見段塵沒往門的方向走,反而直接奔著旁邊的窗戶去了。窗戶明顯已經被釘死,不是能隨意開闔的那種,段塵伸手撫上沾著薄薄一層冰渣的窗紙,就見上麵露著銅板大小的一個洞,明顯是有人以指捅破的。

段塵緩緩收回手,轉身,一語不發往梅林外走去。三人隻能跟在一邊,其間展雲試探著問了兩次,趙廷和周煜斐也各自說了句話,可段塵隻一徑往前走,失了血色的唇抿的緊緊的,蒼白的小臉兒神情冷淡,一個字都不往外說。

展雲見她這副樣子,雖然心裡麵懸的厲害,也知道不能硬來。可趙廷卻早就忍不住了,看著段塵那副一遇著什麼事情就自己一個人硬扛的倔強神情,心裡麵就跟燒開了鍋的滾漿子似的,翻騰的胸腔跟著一片熱辣。剛走進院子,趙廷手臂一攬,一把將段塵拽到自己懷裡,漆黑眼眸定定鎖住佳人雙眼:“到底出什麼事了,你倒是說啊!我們這麼多人在這,有什麼麻煩解決不了。你一個人死扛著不累,我們看著心——”

“放開。”段塵冷冷截斷趙廷的話,一雙眼卻始終沒有與他對視。

趙廷被她這副冷冰冰的模樣氣的腸子都打結了,握著段塵手臂的大掌不自覺收的更緊,這人怎麼好說賴說怎麼都講不聽!就這個倔強性子,真要了命了!

趙廷破天荒的說了一長串話剖白心跡,展雲則一反常態的收斂笑容一語不發直接出手。不待段塵再次開口,展雲袖中折扇一甩,直接敲上趙廷手肘。趙廷隻覺右側手臂一麻,吸氣的同時深邃眼眸一眯,鬆開對段塵的鉗製直接出掌砍向對方手腕。

展雲手腕一繞,順著趙廷手臂一路敲了上去,專打人身上各處痛穴。趙廷反應不及,接連被擊中三下,濃黑劍眉一皺,隻覺得半邊身子都麻了。兩人雖相交多年,年少時候也沒少為了雞毛蒜皮的打打鬨鬨,可基本上都是動動拳腳,不用兵器,不拚內力,從來沒動過真格的。所以雖然都看到過對方出手,也曾並肩作戰,但那都是教訓彆人,兩人倒是從未正經領略過對方身手。

周煜斐早就退到一邊,手臂交疊靠在門廊的一根柱子上,揚眉看著倆人在院子裡直接動手。隻聽“啪”的一聲,段塵閃身進了自己屋子,門板被重重關上。

正動手的兩人俱是一愣,接著趙廷一記長拳,直接就往展雲臉頰招呼過去。展雲抬手隔開閃身一躲,同時將折扇往袖裡一收,也赤手空拳跟人纏鬥起來。不遠處周煜斐“噗哧”一聲就笑了起來,一雙桃花眼彎了又彎,這倆家夥…

屋子裡,段塵眉心微蹙繞著桌子踱步,其間又喝了兩杯涼水,最後終於想通透了些。拔了門閂推開房門,前腳剛邁出門檻,段塵身形一定,眉尖不自覺的抽了抽,緊接著另一隻腳也跟著邁了出來,同時順手將門帶上。

屋外,周煜斐坐在門廊邊的一條石凳上,雙肩聳動,抬手指著那兩人,兩指微微顫抖,終是憋不住了,哈哈大笑起來。雪地裡,一身雪色錦緞長袍的展雲頭發散亂,衣襟微敞,破了一邊嘴角,正咧著嘴抬起手背擦拭血漬。對麵,趙廷一邊衣袖撕開一條口子直到

手肘,露出裡麵玄黑色的中衣,正皺緊眉心捂著胸口直瞪著露出淺淺笑意的展雲。

段塵側眸瞟了一眼笑得即將岔氣的周公子,緩步走到兩人麵前:“快去換衣服,有要緊事做。”

趙廷聞言乖乖點頭,抬腳就要往屋子裡去,就聽旁邊展雲低啞著嗓子柔聲問道:“塵兒,你那有藥麼?”說著,曲起食指輕輕觸碰自己嘴角,唇畔的笑頗有些無奈。

趙廷眼眸一眯寒光儘顯,握了握擱在身畔的拳頭,也低著頭湊到段塵身邊,低沉的嗓音裡透著淡淡委屈:“塵兒,我也受傷了,是內傷。胸口被那家夥打了一掌,估計得疼上好些天。你也給我些藥吧!”

段塵轉身就走,嗓音依舊清冷若山中冰泉:“去換衣服,出來吃藥。”

身後,兩位公子不約而同俱是麵上一喜,接著又側臉對視。趙廷冷笑一聲,挑了挑一邊眉毛:“為了博取同情故意挨我一拳,虧你想的出來!”

展雲舌尖抵著一邊唇角笑得牲畜無害:“你不也學

的挺快!”

終於勉強止住笑意的周煜斐吊兒郎當邁著步子走到兩人跟前:“快去換衣服吧!不然待會兒美人兒出來見你們倆在這裡親切友愛閒話家常,耽誤了她辦正事,一怒之下把藥收回去就麻煩了!”說著,又嗤嗤笑出了聲。

趙廷唇角微勾,手一抬,重重壓上周煜斐一側肩膀,隻聽周公子輕哼一聲,喘著氣顫顫伸出食指指向趙廷:“你…”趙廷抬起手掌,微微一笑:“對不住,剛剛手臂有些酸,借來搭一下。”

周煜斐正要發作,就覺得伸出的那隻手掌虎口一震,接著整個小臂都又麻又疼。轉臉瞪向另外那人,就見展雲淺淺笑著收回折扇,眨了眨彎月眼眸,和趙廷兩人一起默契非常的各自朝自己屋子走去。

兩人以最快速度換了身衣服出來,就見段塵已經站在院子門口等了。展雲麵帶笑意走到段塵麵前,正要開口,就見段塵麵色冷淡粉唇輕啟:“伸手。”

展雲依言乖乖攤開一隻手掌,另一邊,趙廷也不甘

示弱幾乎同步伸出手來,薄唇微彎,一雙黑眸亮晶晶的望著眼前人。段塵拿出一隻小瓶,在兩人掌中各磕出一顆深褐色的藥丸:“吃了。這個主治內傷。”

其實若說趙廷胸口挨的那一掌勉強算的上“內傷”,展雲則是徹頭徹尾的沒受半點內傷,就嘴角破了個小口子,顯出一小塊青紫。可兩人望著各自掌心那顆藥丸,笑得簡直好似撿了天大便宜,在段塵的注視下,義無反顧甘之如飴的吞了藥丸入口,又一前一後柔聲道謝。

段塵又從袖中拿出一隻圓形小盒子,打開蓋子,遞到展雲麵前:“沾一些塗在嘴角。”

展雲眼眸彎彎笑意滿盈依言照做,塗了一些藥之後溫聲說道:“謝謝塵兒。這藥裡是有薄荷嗎?感覺涼涼的。”

段塵點頭,蓋上蓋子將小盒放回袖中:“以後沒有外人在的時候,不要這樣叫我。”

展雲麵色微僵,一邊趙廷則彎起嘴角,周煜斐見終於能插上話了,湊到段塵跟前期期艾艾的說了句:“

美人,剛剛那個藥能不能給我也吃一顆?我,我也有內傷…”

段塵側眸瞟了眼滿臉期冀可憐巴巴的周公子,輕聲說道:“沒有了。剛剛是最後兩顆。”

四人見過柳亦辰,講明在梅林所查看到情況,又提出要見幾個人。昨天用過晚膳後,幾人已經見過保德鄧家鏢局的兩位當家,今日要見的,則是睦州蕭家蕭大先生和霹靂堂堂主左辛。

柳亦辰叫管家去請兩人過來,坐在主位上深深歎了口氣:“剛剛我去見了家父,把這兩天發生的事都跟他說了。父親身體本就不太好,本打算借著這次壽宴多請些朋友過來,大家一起聚聚,讓他老人家高興高興。可現在這樣子…”

柳亦辰眉頭越皺越緊,麵上疲憊之色愈重:“我剛剛已經讓祥伯告知各位賓客,後天的壽宴取消,不過大家暫時不能離開,直到找出偷盜殺人的真凶為止。咱們隻剩七天時間,七天之後,無論找不找得到凶手,我都隻能放人離開。畢竟大家都有自己的家業,這

眼看著年關將至,很多人都有不少事情要忙。我若執意不放人走,也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幾人都點頭,表示理解。展雲溫聲說道:“少莊主寬心,我們會儘快找出凶手。不過,還請少莊主謹慎行事注意安全,兩位小姐和老莊主那裡,也要多派些人手保護周全。”

正說著,就見三人兩前一後走了進來。幾人起身,拱手寒暄。展雲站的離段塵最近,說話間,就聽身邊人倒抽一口冷氣,匆忙轉臉,就望見段塵麵色沉鬱,一雙鳳眸定定望向其中一人。

左辛見狀,有些不解的轉頭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後的男子,接著又挑眉看向段塵。自己這手下樣貌普通,行事又規矩的很,從不隨便招惹女子,可看眼前這位姑娘的眼神,倒像是從前見過似的。

站在左辛身後的,赫然是昨日晌午在“集賢堂”後麵大柳樹下與段塵攀談的那位怪異男子。見段塵眉心微蹙一直盯著自己瞧,那位男子有些尷尬的拱了拱手,訥訥開口:“姑,姑娘。咱們從前,應該沒見過吧

。”

段塵一聽聲音就知道不對,再仔細觀察那人臉龐,雖然仍是那張臉,卻明顯不是易容。在場眾人都覺得納悶,就聽段塵淡淡開口:“我見過這張臉,卻不是足下。”

男子聽得一愣,左辛卻很敏感,眼眸微微眯起,一臉戒備:“什麼意思?”

段塵麵無表情輕聲答道:“意思是,有人易容,冒充您的手下。就在昨天晌午流采劍被盜之前,我在集賢堂後麵曾與他有過一麵之緣。”

一旁蕭大先生頗有興致的“哦”了一聲,漆黑眼珠轉了轉:“想不到這山莊裡還有同好啊!”

睦州蕭家蕭大先生以其一套“遊龍驚風掌”聞名於世,可最讓江湖中人津津樂道的,卻是他惟妙惟肖巧奪天工的易容之術。

相傳,蕭大先生年少時候極為貪玩,又喜歡捉弄人,曾將自己易容成絕色少女,出現在某個江湖前輩的文定宴席上,直勾的在場一眾男子眼直心跳大獻殷勤

,隻為博得美人一笑。最後一群人連同那位已有未婚妻子的前輩大打出手,場麵一度陷入混亂,毀了那場原本風光無限的訂婚宴席不說,還鬨得一眾男子失魂落魄,鎮日到處尋覓美人芳蹤。直到若乾年後,眾人方知,那位美的不似真人的天仙女子,竟然是一位容貌清秀的男子易容所扮。自此,蕭大先生名聲大噪。

段塵卻輕輕搖頭:“那人對易容之術不比蕭大先生專精,很容易就看出來的。”

“無論那人是誰,在山莊中不敢以真麵目示人,定有其不可告人的秘密。”左辛微微停頓,又沉聲說道:“說不定那人就是真凶。”

眾人都點頭,確實有這個可能。展雲轉臉看向段塵:“塵兒,若你再見了那人,還認得出麼?”

段塵有些不悅的瞟了展雲一眼,輕聲說道:“即便掩去真實外表,一個人自身所帶的氣質卻很難改變。若是再見,我應該認得出。”那種尊貴和威嚴,絕非一朝一夕修煉而成,那人平日裡也一定是個位高權重的人。

“這好辦。”柳亦辰眉心漸漸舒展,精神很是振奮,在一旁接口道:“我待會兒讓祥伯將各位賓客請到‘祥祿閣’用晚膳,姑娘仔細看看,應該就能找到那人的!”

回到自己房間,段塵將門閂上,走到桌邊正要點亮燈芯,突然手上動作一滯。緩緩挺直脊梁,段塵儘量勻平自己氣息,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卻一顆一顆的立起來,頸後仿佛懸著一根線,漸漸的,越拉越緊,隨時都能繃斷開來。

黑暗中,傳來一聲輕笑:“不錯嘛!果然是我看中的人哪。”男子的嗓音依舊帶了些沙啞,卻意外的低沉悅耳,咬字有些含混,略帶了一絲異域腔調:“聽說,你在找我?”

十一章試探·迷茫

段塵循著那人聲音來處抬手一甩,就聽“啪、啪”兩聲,核子釘應聲撞擊到硬物之上,又脆聲落地。那人低低笑出了聲,下一瞬,段塵就覺耳根一酥,溫熱的氣息吹拂後頸,低沉微啞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她

把你教的不錯。”

段塵擰腰側身出掌,卻發現身後空無一人。收掌轉身,段塵隻覺心砰砰跳得劇烈,一股寒意順著剛剛那人吹拂過的後頸一路滑過脊梁,不由得輕輕打了個顫。

男子的聲音再次響起,仿佛像發現了什麼新奇事物一樣,尾音略略揚起:“你在怕?”

段塵眼睫微濕,借著窗外幽微月色,一瞬不瞬的望著斜倚在床邊的那團暗影。努力平複著自己的吐吸和心跳,段塵緊緊抿著唇,一語不發。因為她知道,此時自己隻要一開口,對方就能確定,自己是真的在怕了。

“怎麼不說話?”男子似是有些納悶,細一聽卻不難察覺,他語調裡的淡淡笑意:“我記得你昨天,可是伶牙俐齒的很哪!”

段塵握緊拳頭,不動聲色的徐徐吐出一口氣,確定自己現在聲音絕不會有半點顫抖,方才淡淡開口:“那幾件兵器,是你拿走的?”

男子換了個姿勢,似是躺的更自在了些,手裡似乎拿了什麼東西,一邊悠悠舒了口氣:“這個香味,我喜歡。”

段塵瞪大了眼,一邊走的更近了些,卻在看清他手裡拿的東西之後,腦子裡“哄”的一聲,接著手一甩,一連五顆核子釘朝那人打了過去。

男子嗤笑一聲,手一揚,五顆核子釘“啪啪啪”落在段塵腳下,接著又很是無奈的搖頭歎息道:“你怎麼就是學不乖呢?這玩意就是我教她的,你卻拿來對付我,嗬!”

段塵身子微微顫抖,緊咬著牙正欲再次動手,卻見那人身形一動,自己瞬間被人摟入懷中,緊接著一陣天旋地轉,就被壓倒在床上。黑暗中,依稀可以辨得那人麵部輪廓,似是較一般男子更深一些,一雙眼亮的仿佛天邊星子,又讓人不自覺聯想起一種常在暗夜方會出現的動物——狼!

男子一手將段塵雙手壓製過頭頂,將人困於身下,另一手仍然拿著那件會讓一般女兒家羞憤致死的衣物

,兩指挑著,再次嗅了嗅味道,又低下頭,湊近段塵發間,深深吸了口氣。“這次怎麼不怕了?”男子抬起頭,有些驚奇的盯著身下女子問道。

段塵麵色平靜聲音平板:“那幾件兵器,到底是不是你拿走的。”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男子似乎覺得有趣,又湊的近了些,高挺的鼻子幾乎挨上了段塵的鼻尖,說話間,略微有些炙熱的吐吸拂過女子嘴唇,低魅的嗓音仿佛在訴說著最動人的情話。

“今早梅園小木屋裡的人,是不是你?”段塵身子一動不動,一雙眼也定定與男子對視。

男子略微撐起上身,晶亮的眼眸閃過一絲興味:“你和她一點都不像。”

“回答我的問題。”段塵聲音益加冰冷。

“不過我喜歡!”男子下了結論,鬆開一直緊握著段塵手腕的大掌,從床上跪起身子就要下床。卻聽“啪”的一聲,男子一個怔楞,臉頰上傳來的火辣辣的痛覺卻能證明剛才那個掌摑絕非自己幻覺。男子再次

低笑出聲,腳一滑在床邊站好,卻在同時伸手,借著自己身子慣性將段塵一把拉起擁入懷中:“你這丫頭,膽子倒是不小。”

門外響起清脆的敲門聲,接著是展雲清朗溫潤的嗓音:“塵兒,睡了麼?”

段塵下意識的偏頭,卻突然覺得自己發間一鬆,男子伸手挽了挽段塵耳邊發絲,低啞的嗓音裡隱隱帶了一絲笑意:“喜歡門外那個?”

接著不待段塵反應過來,男子已經鬆開掌握在她腰間的手臂,一把拉開門,與展雲擦肩而過,轉眼就消失無蹤。

段塵追到門口,就見展雲一手端著托盤,另一手攥著一團冰藍色的軟薄衣物在胸口位置,有些反應不過來的眨了眨眼,麵色卻是前所未有的嚴肅:“塵兒,剛剛那人。”

段塵伸手就奪展雲攥在手裡的衣物,展雲下意識的攥緊,一低頭才發現自己手中的究竟是什麼東西,清俊的臉“騰”的燒起兩朵紅雲:“塵兒,我,我…這

個不是我…是他剛剛…”

“還不鬆手!”段塵眉心微蹙,似有薄怒,清冷鳳眸漾起點點水光,展雲看的一愣,“哦”了一聲,連忙鬆開手。

段塵拿回兜兒,轉身進屋就要關門,卻見展雲腳一抬,傾身卡在兩扇門板之間,臉頰仍然染著粉色,一雙眼卻透出濃濃關心:“剛剛發生什麼事了?”

段塵抿了抿唇,扶在門邊的手一鬆,轉身就往桌邊走去。點亮油燈,屋子裡稍微亮堂了些。

展雲跟在後頭進了屋子,抬手將門閂上,將托盤放置桌上,一邊四下裡望了望。看見腳下四散著幾顆核子釘,展雲麵色一凜,轉頭望向正從床邊往回走的段塵:“剛剛到底發生什麼了?那人是誰?”

將肚兜疊好放回包袱,段塵走到桌前,鳳眸半垂,卻突然覺得後背有些不對勁,抬手一摸,接著就有些驚慌的抬眼看向展雲。發簪!轉身走回床邊,四下裡看了看,一旋身卻正對上展雲低頭凝視的雙眼:“他剛才欺負你了?”

展雲麵色益沉,平日裡清朗眉眼漸漸染上陰霾,眼都不眨一下的緊盯著段塵瞧。簪子丟了,頭發散了,女孩子家最貼身的衣物差點被人拿走,屋子裡明顯有打鬥痕跡,淺灰色床單也有些褶皺,剛剛屋子裡發生過什麼,即便她不說,展雲也猜得出大概。隻不過這個大概的猜測,就足以讓他心不斷下沉。胸中怒焰愈燒愈烈,不斷告訴自己要冷靜,卻控製不住逐漸急促的呼吸,以及越攥越緊的拳頭,展雲隻覺自己與“溫潤如玉”這四個字是真的漸行漸遠了。

段塵垂下眼,聲音依舊清冷:“我沒事。”

“我們就在隔壁,你怎麼不…”展雲深吸一口氣,咽下後半句質問,轉而柔聲歎道:“是我們不好,沒有保護好你。剛剛他從我身邊經過,我卻隻瞥到一個身影,連他樣子都沒看清,也察覺不到他的氣息,這人功夫應該在我之上。”

這人來無影去無蹤,以他的功夫製住段塵不讓她發出半點聲響,甚至悄無聲息直接將人擄走,簡直易如反掌。展雲頭一次知道什麼叫後怕,若真是那樣…展

雲不願再想下去。

正擰著眉自責,就聽段塵輕聲說道:“剛剛那人,就是我昨天在‘集賢堂’後麵見到的那個。他知道我們在找他。”

展雲眉皺的更緊了:“難怪剛剛晚宴時候,你看過所有賓客都說不是,他根本就不在這一百一十二人之中!”

段塵點點頭:“這就更奇怪了。萬柳山莊再不濟,也不會隨便多出一個人來都察覺不到。除了這人自己功夫好之外,我懷疑…”

正說著,敲門聲再次響起,這次是趙廷的聲音:“塵兒,是我。”

段塵聞言冷冷瞥了展雲一眼,走過去開門,第一句話就是:“我說過了,沒有外人在的時候,不要這樣叫我。”

趙廷薄唇輕揚,卻在看到段塵散發以及仍站在床邊的展雲時候,驀地收縮眼瞳。段塵一看他的眼神,忽然反應過來自己現在披頭散發的模樣,也顧不得彆的

什麼,連忙轉身走到床邊,從包袱裡摸索到那隻首飾盒子,隨便拿出一隻簪子,以最快速度將頭發挽起。

走到圓桌旁邊,看到桌上蓋著蓋子的小盅以及三兩小菜,趙廷眯了眯眼眸,又抬頭看向正緩步朝自己走來的展雲。這家夥,還真是見縫插針,大獻殷勤啊!腳往邊上一邁,趙廷皺著眉低下頭,挪開右腳,彎腰拾起一顆核子釘,又以詢問眼神看向站在自己對麵的人。

展雲從袖中抽出折扇,敲了敲一邊掌心,麵色自始至終都很嚴肅:“咱們找了一晚上的人,剛剛自己送上門來了。”

趙廷揚起一邊眉毛,看了看手中的暗器,又望向段塵:“他來你這了?”

段塵輕輕點頭,走到桌邊,坐在椅子上,將托盤往自己這邊挪了挪,一邊輕聲跟展雲道謝。展雲嗓音微冷:“趙廷,那人功夫,應該在你我之上,若是單打獨鬥,我沒有致勝把握。剛剛塵兒處境很危險,是咱們疏忽了。”

剛剛晚宴時候,段塵整個閣樓上上下下走了一遭,將所有賓客看了一遍,卻壓根沒有找到昨日晌午在大柳樹下邂逅的那人。空著肚子回到房間,正想好好想想下一步該怎麼走,就察覺屋子裡似乎有些不對。那人開口說話的瞬間,段塵就知道,麻煩來了。

“他找上你,都說什麼了?”前後一聯係,再加上一向溫和的展雲都沉下麵容眼神凜冽,趙廷很快明白展雲話中所指。兩人對視片刻,趙廷暗自捺下脾氣,沉聲問道。

段塵咽下一口粥,嗓音較平時更低了些:“我什麼都沒問到。”踟躇半晌,段塵放下小勺,抬眼看向兩人:“昨天那會兒,我聽他說話,就覺得有些怪異。今天他沒有偽裝,雖然屋子裡很暗,但從他五官輪廓以及咬字腔調,可以肯定,他不是中原人。”

趙廷與展雲迅速交換一個眼神,神色頗有些莫測:“除了這點,還有麼?”

段塵搖頭,靜靜將剩下那些白粥喝完,幾碟醬菜卻一口未動。抬手輕拭嘴角,段塵看向一直沉默的兩人

:“我覺得,這次的事有些麻煩。”

“早上那會兒在梅林,我看到雪地上那道拖痕時,才突然反應過來,或許那人是故意的。”段塵垂下眼眸,聲音有些輕飄飄的:“很明顯,樓月如是一到那裡就被人用軟鞭勒住脖子,一路拖到其中一棵樹下。也就是說,那人不是如我之前料想,偷偷跟著樓月如身後進了梅林,然後從後麵偷襲。他是一早就在那裡等著她去找,鞭子早就在他手上了。”

兩人靜靜聽著段塵的話,忽然想起那時段塵跑到小木屋查看窗紙的情景。展雲心中一驚,一把將折扇拍在桌麵:“你的意思是…”

段塵輕輕點頭:“早上時候,我就是在小木屋前的那片梅林與樓月如動手。我當時不願被人發現那間屋子,所以才邊打邊退,將她一路引出那片林子。她的鞭子,就是丟在了那裡。”

趙廷此時也反應過來:“所以那人當時就在小木屋裡,看到你們打鬥情景,待你們走了之後,他就將鞭子拾了去?”

“應該是這樣沒錯。”段塵低聲說道。

“剛剛那人,會不會就是當時在小木屋裡的人?”趙廷又問。

“有這個可能。他好像知道很多事情。”段塵沉吟片刻,方才說道:“我現在有一種,被人牽著鼻子走的感覺。好像我們現在每走一步,都正好是那個凶手所希望的。我們所知道的,也是他故意讓透露給我們知道的。”

“無論今晚這人是不是真凶,我們都應該把他找出來。”展雲的嗓音裡透著一股堅定,“他一個外族人,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現在萬柳山莊,又總是神出鬼沒,足以惹人懷疑。”

“看樣子,明天一早,我們應該找柳少莊主好好談談了。”趙廷麵色轉冷,沉聲說道。

半垂的眼中閃過一絲迷茫:“要快。”段塵抬眸看向兩人:“我們的動作一定要快。因為,凶手很快就會再次下手。”

十二章守夜·飛天

段塵躺在床上,閉上眼小憩一會兒,終是忍不住了,坐起身子掀開床邊布幔:“你還是回去吧。他今晚不會再來的。”

屋子裡一片黑暗,那人一身白衣勝雪,依舊十分顯眼。從自己屋子搬了把有椅背的花梨木椅過來,展雲盤腿坐在椅子上,側麵對著床,閉目打坐。聽得段塵嗓音中含了一絲不耐,展雲睜開眼,沒有偏過頭去瞧人,唇畔的笑意卻是掩都掩不住:“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段塵抿了抿唇,捏著布簾的手微微攥緊,半晌,才輕輕說了句:“有人在,我睡不著。”段塵隻覺自己的心,仿佛江南三月春風吹拂而過,撩的湖邊綠柳枝搖葉擺,那極細極尖的柳枝兒輕飄飄低拂過湖麵,帶出圈圈淺淡漣漪。漣漪雖小,卻終是攪亂一池春水,而自己的心,已不複初時寧靜。

段塵懊惱自己內心這種細微改變。從那兩人執意留下為她守夜到猜拳決定誰去誰留,她一句話都插不上。就像她今天已經說過兩遍,沒有外人在的時候,不

要那般親昵稱呼她。可那兩人一個麵色溫潤一個目露柔波,任她麵色再冷語調再冰,他們就仿佛沒聽到她那句話一樣,下一句開口,還是一句輕輕柔柔的“塵兒”。

守夜的事情也是。那人已經來過一次,即便日後一定會再見麵,他也絕不會笨到一晚上連來兩次。而且,聽他話中意思,隻不過是想見一見自己罷了。既然已經見到,他也沒甚必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去而複返。可她仔細推斷詳加解釋,那兩人卻仿佛一個字都沒聽到,直接開始猜拳,還說為了公平起見,三局兩勝!段塵當時聽到那句“三局兩勝”,就禁不住額角直抽,一個尊貴不凡的小王爺,一個名滿江湖的行之公子,是把她這裡當賭坊,拿她當賭注了嗎?

可自己平日裡又偏不是擅言的人,和他們兩個分析過其中利害,又保證今晚一定不會有事,他們不聽,段塵還真拿這種死纏爛打的無賴行徑沒轍。眼下這種情況,走也走不掉,跑也跑不了,不住這間房,又沒有彆的地方可以待。自己冷麵冷言,那兩人卻不痛不

癢,仿佛一出拳便打在一團棉花上,除了將手收回,段塵還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展雲聽得她那句輕聲抱怨,內心一片柔軟,一雙彎月眼眸更彎,清朗的嗓音不自覺更低柔幾分:“睡吧。我閉氣內息,不吵你的。”

一片幽暗中,那一團白色身影一動不動,窗外,月色迷離風拂影動,一種讓人心安的靜謐之感在整個屋子漸漸蔓延開來。段塵半眯著眸子,驀地想起幼時在邊關一帶居住時,每個月十五、十六那兩日夜晚,父親總會抱著自己坐在一隻藤製搖椅上,母親在一旁煮茶削水果,一家三口就在庭院裡的那棵鳳凰木下談天賞月。那一輪皓皓圓月,皎潔似玉,溫潤明朗,成為她幼時記憶中不可磨滅的一部分。

後來,沒有後來。段塵心裡一冷,手中布幔瞬間脫手。輕輕躺倒在床上,段塵強迫自己不去再想那些事情,忽略與自己僅有一簾之隔的那個清俊男子。緩緩閉上眼,任那滿眶尚且溫熱的液體在眼中流轉,段塵一手搭在心口位置,不知何時,就睡著了。一滴淚水

沒有了意識的束縛,終究按捺不住,緩緩滑落眼角,消失在烏黑發間。

木椅上,察覺床內那人氣息漸漸歸於平和,展雲睜開眼,唇畔的溫暖笑意,始終沒有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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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傳來有人溫柔低喚,段塵眼皮微顫,卻在下一瞬驀地睜眼起身,床邊那人應是聽到動靜,又溫聲說道:“彆怕,是我。差不多時辰該吃早飯了,一起吃吧。我們在隔壁等你。”

段塵輕輕應了一聲,待聽到那人將門帶上的聲音後,方才掀開布幔,下床洗漱更衣。

套上那件淡青色滾銀邊小襖,段塵一邊係著帶子,眉心卻越蹙越緊。居然比平日晚起整整兩刻,而且屋子裡還有彆人在,段塵在鏡前坐下,正望見自己微微有些迷亂的神情,不由得心下暗惱,以後可不能再這樣了。

望著首飾盒子裡那幾隻各色質地的發簪,段塵蹙了蹙眉,執起一隻白玉簪子,將頭發簡單挽了個髻,便起身出門了。藏在袖中的拳緩緩收緊,無論如何,再見那人時,一定要把簪子拿回來!

一邁進隔壁展雲屋子,段塵麵色未變,心底卻微微一動。就見柳曼蝶正坐在展雲身邊,一見自己進來,連忙起身,迅速綻出一朵笑來:“塵姐姐,早。”

段塵輕輕頷首,在趙廷和周煜斐中間的位子坐下,準備用早飯。柳曼蝶卻有些尷尬的仍站在原地,偏頭瞟了展雲一眼,複又看向拿起筷子夾菜的段塵:“塵姐姐,我今日來,是給你賠不是的。”

段塵聞言,手上動作微微一頓,抬眸看向站在對麵的人。柳曼蝶尚未開口,眼圈卻先紅了:“我昨天,情緒激動了些,說了好些不該說的話。要不是趙公子在一邊攔著,我還差點跟姐姐動手。我昨天也是太著急,一看到表姐她…”柳曼蝶捂著嘴又嚶嚶哭出了聲,一雙美目微紅:“對,對不起。昨天晚上叔叔說我來著。塵姐姐你一直和三位公子忙著追查凶手,我和

依依卻…依依她腳踝扭傷了,沒法出屋,我今日過來,就是給你賠不是的。對不起…”

段塵麵無表情,輕聲說道:“沒關係。”

柳曼蝶一聽這話,眼淚頓時流的更凶了,一邊轉頭看向展雲:“行之,行之公子…”

展雲微微一笑:“塵兒她脾氣直,說沒關係,就是真的沒關係了。柳小姐萬勿掛懷。坐下來一起用早飯吧。”

柳曼蝶聞言破涕而笑,拿出手帕擦了擦臉頰,坐在椅子上,轉頭看向展雲:“行之公子,昨晚上在‘祥祿閣’,是沒找見那人蹤影嗎?”

展雲唇畔仍掛著淺笑,溫聲說道:“案子的事,目前我們也沒什麼頭緒。正巧待會兒我們也要去見少莊主,柳小姐和我們一起過去吧。現在山莊裡實在不太安全,柳小姐和嶽小姐一定要小心。”

幾人到了偏廳,柳亦辰正站在屋子中央低聲吩咐幾個手下。一見幾人,柳亦辰唇畔露出一縷笑容,連忙讓下人奉茶。

柳曼蝶和叔叔道過晨安,便轉身出了屋子,後麵跟著幾人一路護送回她的臥房。柳亦辰在主位坐下,抬眸看向幾人,一雙眼布滿血絲,麵上透出淡淡疲憊,似是熬了整整一宿。“幾位一大清早過來,可是發現了什麼新線索?”柳亦辰一邊做了個“請”的手勢,同時端起手邊茶盞,掀起蓋子,飲了一大口濃茶。

“我們今日來,就是問少莊主一句話。”展雲垂下眼眸靜靜飲茶,問話的卻是一向在眾人麵前甚少開口的趙廷:“這山莊之中,可有外族人在?”

柳亦辰接連飲了幾口茶,聽得趙廷問話,眉間褶皺漸深,正要開口作答,就聽另一邊周煜斐先一步涼涼說道:“莊主可要想好再說。有些話,說出了口,再改可就來不及了。”

從前日傍晚集賢堂內剩下三件兵器同時不翼而飛,幾人在屋內因蜂針談到二十年前的舊事,柳亦辰就已經覺察,眼前這兩人,絕非普通江湖人士。展家這些年來在江湖中一直占有一席之地,可卻始終沒有過多涉入江湖中事,這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來自展雲

祖父的阻力。而柳亦辰當年與展雲父親交往甚密,這其中的因緣,自然也略知一二。前後連起來想一想,再加上趙廷雖然隱去真名,可畢竟姓氏特殊,柳亦辰不難猜到,趙廷和周煜斐是哪邊的人。

將手中茶盞穩穩放在桌上,柳亦辰正色道:“就柳某所知,山莊之中並無外族人士。不知兩位何出此言?”

“好。”趙廷沉聲應了一聲,深邃眼眸微眯,唇畔露出一抹略帶嘲諷的笑:“既然柳莊主如是說,那將來一旦出了什麼事情,可不要怪我等不留情麵。”

柳亦辰麵色一沉,一雙眼緊盯著趙廷,接著又看向展雲:“公子這話是什麼意思?展世侄,你也不相信柳某的話?”

展雲放下茶盞,麵色平靜,嗓音清朗:“少莊主,現在的情況,由不得我說是還是不是。如果少莊主確實不知,那就請您從現在開始徹查整個萬柳山莊。因為,那個易容成左堂主手下並曾在集賢堂後麵出現的男子,昨晚在塵兒房中再次現身。”

柳亦辰聞言麵色一凜,眉間川字更深:“姑娘,他昨晚出現在你房間裡?”見段塵點頭,柳亦辰眸中微光閃動,嗓音也更提高了一些:“你可看清他身形樣貌?”

段塵輕輕搖頭:“我隻能肯定,他絕非中土人士。”

柳亦辰“騰”的一下站了起來,衝到段塵身邊一把將人拽了起來:“你騙我!”

展雲手腕一抖,折扇直接敲上柳亦辰手肘:“少莊主。”

柳亦辰顧不得整條小臂都麻了,依舊執著拉著段塵手腕不鬆手,眉眼之間透著狂喜,整張臉微微漲紅:“你昨天是騙我的,對不對!意意她根本沒死!否則他不可能會出現在這裡。”

趙廷和周煜斐也已經站到跟前,聽到柳亦辰的話,三人不約而同愣了愣,又把視線齊刷刷投向段塵。段塵不置可否,手腕被攥的生疼,麵上卻一點波動也無:“所以說,你知道他是誰了?”

“你先告訴我,意意她是不是還活著?”柳亦辰激動的眼眶微濕,一雙眼一瞬不瞬望著眼前女子。

“她生時不願見你,死後亦無願見你。有什麼分彆麼?”段塵抬起另一隻手欲掰開柳亦辰握在自己手腕的手掌,同時趙廷直接伸手握上他的小臂。柳亦辰眼神一黯,手上力道也鬆了一些。

展雲嗓音微冷:“少莊主,現在請好好講一講,當年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吧。”

柳亦辰緩緩閉上眼,沉默半晌,再睜眼時,眼中已泛起點點淚意:“當年的事,我不能說。”再看向段塵時,眸中淒切之意甚濃,唇畔的笑也格外苦澀:“她已經夠恨我了。我不想,讓她對我再多一分一毫的厭惡。”

段塵沉吟片刻,輕聲說道:“那就說你可以說的部分。”對於昨晚上那人的真實身份,段塵也做過一些揣測,可仍舊不十分清楚他出現在這裡的用意。二十年前的事,段塵也聽師傅提起過一些,不過她講的最多的,就是與萬柳山莊這兩人之間的糾葛。段塵仔細

回想許久,卻怎麼都不記得這其中還摻和進來一個異族人。不過以師傅的身份,倒也不是沒有可能…

柳亦辰又是半晌靜默,過了許久才長歎一口氣,低聲說道:“這麼說吧。我當初一念之差,害死我的兄長,也失去了意意。那個西夏人,就是在那個節骨眼上出現,帶走了意意,又一連擊斃我山莊七名功夫最高的手下。臨走時候,他用蜂針刺進我父親周身幾大要穴,並且揚言,此生再不踏入中原半步。父親的身體,也是從那時候開始越來越差,可他卻連那人是誰都不知道。”

柳亦辰說著,便低啞著嗓子笑出了聲,一手抬起來覆住雙眼:“所以說,我柳亦辰,就是一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卑劣之徒!我害了我的父親、兄長,失去了我生命裡最重要的人,現在二十年過去,又害死我的外甥女,還連累一乾江湖同輩…”

“柳二爺。”段塵冷聲截斷柳亦辰的喃喃低語:“那人的真實身份,到底是誰?”

柳亦辰低垂著眼,啞聲答道:“現任西夏王的同母

胞弟,人稱‘拓拔飛天’李臨恪。”

十三章情長·七勝

趙廷冷笑一聲,挑起一邊眉毛與展雲對視一眼:“萬柳山莊果然臥虎藏龍,李臨恪你們都招惹上了!”

柳亦辰麵色遽變,皺眉答道:“公子此言差矣!我剛才所說,皆是二十年前過往。且不說此刻尚且不能確定那易容之人就是他,即便真是,他此次無聲無息混入山莊,柳某可以立誓,對此事先絕對不知情。”守備不嚴的責任柳亦辰絕不會有半點推脫,可趙廷這頂知情不報的帽子若真扣下來,那可不是一半句就擇得清的,到時候萬柳山莊可是吃不了兜著走。

“李臨恪當年在山莊現身,就是為了段塵的師傅?”周煜斐勾起一邊嘴角,笑得有些邪氣。

“師傅?”柳亦辰目中閃過一絲迷茫,視線轉而投向段塵,一臉動容道:“意意是你的師傅?”

段塵側眸,冷冷瞪了周煜斐一眼,又淡淡答道:“是。”

柳亦辰將段塵上下一番打量,目中欣慰之意甚濃,

正要開口,段塵卻先一步說道:“彆用這種目光看我。我是我,她是她。”接著朝周煜斐方向略略抬了抬下巴,“回答他剛剛的問題。”

柳亦辰忍不住咧起嘴:“你這個性子,還真有些像她。”說完話,就見段塵麵色比剛剛又沉了三分,目中不禁露出淺淺笑意,眉頭卻越皺越緊:“我以為,你認識他的。”

段塵麵色微變,柳亦辰繼續解釋道:“當初他帶走意意,且說有生之年再不踏足中原一步。我以為,這些年來,他一直陪在意意身邊的。直到聽到你剛剛的話,我才知道…意意這些年,是一直,一個人麼?”柳亦辰聲線繃得很緊,一雙眼小心翼翼的看著段塵。

段塵靜默半晌,方才輕輕頷首。柳亦辰聞言目光閃動,眼圈漸漸就紅了,麵上糾結半晌,也不知是喜是悲,隻長長歎了一口氣,不再說話。

“塵兒,這麼問有些失禮。”展雲溫聲說道,一雙彎月眼眸定定望向段塵,“如果這人真是李臨恪。那麼他此次再入中原,有沒有可能是為了你師傅?”

段塵半垂眼眸思索片刻,方才開口:“可能性不大。以他的能力,隻要他想,找一個人並不困難。若真是為了我師傅才走這一遭,他完全沒有必要再來萬柳山莊。”

“是了。”柳亦辰在一邊點頭,“雖然這些年來他沒跟意意在一起,但你們的蹤跡,他應該清楚的很。”

“我們現在的一舉一動,他也清楚的很。”段塵冷聲說道,眉心緊緊蹙著,“或許,他當年來此,就不單單是為了我師傅。”

趙廷交疊一雙手臂站在一邊,一聽這話倒低笑出聲:“這話說的一點不錯!”見幾人都看向他,趙廷揚眉說道:“我雖然沒怎們跟那邊打過交道,但李臨恪的大名在西北一帶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傳言“拓拔飛天”武功絕塵如仙,為人卻狡詐陰狠如魔,絕不是兒女情長之輩。少莊主,看來二十年前的事,你也不甚明了。”

柳亦辰麵露慚色,低聲說道:“我也隻跟他見過一

回麵。”說著,又轉臉看了段塵一眼,神色之間頗有些欲言又止。

見那三人又都看向自己,段塵勾勾唇角,冷聲說道:“柳二爺不方便講,那就由我來說。現在是非常時期,師傅知道了,也不會怪罪。”段塵半轉過身子,一雙眼冷冷與趙廷對視,一字一句的說道:“我師傅姓蕭,有一半遼人血統。”

趙廷聞言目光一凜,交疊的手臂也緩緩放下,旁邊周煜斐也收斂笑容麵露驚色,展雲手中玉骨扇子一緊,清俊的眉微微蹙起。段塵唇角微勾,唇邊笑意更深,雙目之中卻一片蕭索:“這事你們遲早也會知道,我現在說出來,隻不過不想在分析案情的過程中,因為一些事情的隱瞞而令大家影響判斷。”說完,又轉而看向柳亦辰,“柳二爺說隻見過那人一麵,那當年你可曾聽我師傅提起過他麼?”

柳亦辰點頭:“在他來山莊找人之前,我雖然沒跟他打過照麵,但沒少聽意意和大哥提起過他。李臨恪當年也在江南一帶遊曆許久,你師傅和他,似乎…少

年時候便已相識。”

無視另外那三人複雜神色,段塵麵無表情冷聲說道:“大概情況都出來了。你們還有什麼要問的麼?”

趙廷麵色冷峻,雙目之中卻隱有迷惑:“塵兒,你,那你…”

“我是說案子。”段塵一張小臉兒寒霜籠罩,一句話就讓那三人成功消音,原本蠢蠢欲動的周煜斐也極識時務的閉上了嘴,展雲麵色平靜如初,眉心卻一直緊緊蹙著。

段塵側身看了一眼邊上的銅漏,又轉回頭看向柳亦辰:“柳二爺,我建議馬上召集莊中各位賓客到‘聚義堂’一聚,白天的時候,大家儘量待在一起。目前線索有些雜亂,我們不知道凶手的目的到底是什麼,自然也無從推斷他下一次下手的目標。我們隻能想辦法趕在凶手前麵,做好一切防範。另外,儘量找到那人,雖然他不一定是凶手,但現在可以肯定的是,至少那幾件兵器是他盜走的。”

柳亦辰聞言點了點頭。的確,那蜂針刺穴手法詭異

,除了李臨恪,天下間再無第二人會用那般手法。幾人又簡單聊了幾句,就先後出了屋子。

出了屋子,段塵也不去看那幾人,隻自顧自靜靜走著。後麵那三人又漸漸趕了上來,和往常一般走在她兩邊。段塵驀地停下腳步,抬眼就瞪向趙廷。趙廷被段塵這樣的態度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先看了另外那兩人一眼,又彎起嘴角苦笑道:“我是跟遼人打過仗,但也沒到見了遼人就要殺的程度。現在不是兩軍對壘,你師傅又隻是普通百姓,我沒想對她怎麼樣。”

段塵微皺著眉,暗自強壓下有些激烈的情緒,轉過臉看向前方。有多久沒這麼憤怒過了?年初時下決心去汴京走那一趟,不已經對一切都釋懷了嗎?段塵對於自己這兩天心緒紛亂微微有些懊惱,果然不能跟這三個人攪在一起。

另一邊展雲也柔聲說道:“我們剛剛隻是有些驚訝,沒料到你師傅的身份如此特殊。塵兒你彆生氣,我們沒有彆的意思。”展雲唇畔仍帶著清淺笑容,卻不禁在心底深深歎了一口氣。好不容易讓她漸漸卸下些

心防,,麵對自己時候不再那麼緊繃,可今天這麼一鬨,怕又不知要比從前更疏遠幾分。

段塵半垂下眼眸,半晌,才輕輕說了句:“我想再去趟梅林。”說完就施著輕功一路往那邊去了。那言下之意,你們隨意。

展雲與趙廷對視一眼,又快步跟了上去。周煜斐摸摸鼻子,小聲嘟噥道:“果然一到這種時候,我就沒有半點存在感啊!”

誰知幾人剛走了一段距離,就見幾名男子從一座院落奔了出來,一邊跑一邊嚷嚷:“死人了,死人了!這山莊沒法待了!”

段塵腳下一轉,朝那幾人方向奔了過去。趙廷和展雲也攔在幾人麵前:“幾位兄台,出什麼事了?”

正說著話,管家連同兩名護院也追了過來,一見展雲幾人,管家一拍大腿,焦急喊道:“我正要去跟少莊主通報,幾位公子來的正好!您幾位快過去看看吧,這下事情真的鬨大了!”

四人一聽這話,不禁個個麵色一變。什麼叫“真的

鬨大了”?都死了兩個人了,其中還有一個是萬柳山莊自己家的小輩,事情不早就鬨大了麼?

在其中一名護院的帶領下,四人進了那座院落。與第一次一模一樣的是,還未進屋子,幾人就先聞到一股子濃重的血腥味。那青年男子將門推開,便低著頭站在一邊,細一端詳,一雙腿正微微打著顫,麵色早已一片慘白。

趙廷最先踏進屋子,卻在下一瞬身形一轉,伸出手臂攬上段塵纖腰,幾步就將人淩空帶到院子中央。段塵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一愣,待雙腳著地,才反應過來,連忙伸手推開趙廷胸膛,連連退後幾步,一臉冷淡的看向距離自己三步開外的男子。

展雲和周煜斐站在門口往裡一看,又對視一眼,轉過身走到兩人身邊。展雲清咳兩聲,麵色也有些沉重:“塵兒,裡麵…你最好彆看。”

段塵微微一愣,接著又一臉平靜的看向已經被周煜斐闔上的門板:“分屍碎屍的我也看過,裡麵會比那個可怖麼?”

趙廷劍眉一皺,展雲和周煜斐也被段塵一句話說的震愣,段塵撫撫腰間布料,抬腳就往屋子裡走。三人無奈,隻能又跟了上去。門邊那人已經抖的都要哭出來了,周煜斐擺擺手,示意他可以先走了。那人行了個禮,一溜煙就跑沒了影。

推開門板,段塵牽起裙裾走了進去。屋外冬日晴朗,天光明媚,屋子裡卻宛如人間煉獄,讓人幾不忍睹。

屋子裡到處是血,地上,床上,牆上,甚至是窗紙上。血跡早已乾涸,很多地方的血都已變成紅褐色,唯獨一個地方的鮮血仍滴滴嗒嗒往下流著。刀口很齊,身首分離。那人的身體端正坐在窗邊的椅子上,頭卻已經滾落到兩米遠的牆角下。一把冰鋒雪刃的七勝,正牢牢握在那人手中,刀尖戳地,刀背上七隻小環染上鮮紅的血,每一隻上都仿佛纏繞著一絲絲紅中帶黑的血色絲線,隻襯得一把本就煞氣甚重的古刀更添了幾分詭異。

屋子裡,橫七豎八的躺倒著五六具屍體,每一具都

都身首異處,每個人頭顱上的眼睛都瞪的大大的,一臉的難以置信。段塵在屋子裡走了一圈,最後在窗邊那把椅子邊蹲下,細細觀察那人握刀的手。

趙廷和展雲四下查看過幾具屍體之後,也湊了過來,展雲一看那人手勢,就先蹙起了眉:“手不對。”

趙廷也點頭:“這人右手握刀,若是自刎,之後手自然垂下,絕對沒可能刀背朝外,刀尖戳地。這‘七勝刀’重二十七斤八兩,一般人若是用這麼重的兵器自刎,且力氣大到將整個頭顱砍下,刀不脫手已委實不易,根本不可能形成這種姿勢。”

“所以,應該是有人握住他的手,”周煜斐抬起一隻手,在自己身前橫向一滑:“這樣,然後再緩緩放下他的手,將他手臂擺成現在這樣。”

“這是什麼?”展雲掀起衣袍半蹲下,仔細盯著七勝刀的刀背看著。段塵從剛剛起就一直在盯著那七隻鐵質圓環研究,另外那兩人聞聲也低下頭瞧。

“塵兒,起來一下。”趙廷站在兩人後麵柔聲說道。段塵已經懶得糾正他和展雲時不時的親昵稱呼了,

依言起身讓到一邊。

人大概死了有一個來時辰,屍體微微有些僵,展雲和趙廷一人掰著那人手掌,另一人用力將刀把從掌中取了出來。幾人往門邊方向挪了挪,趙廷一手握刀柄,一手食指和中指指節抵著刀背,將刀舉到麵前細細端詳。

“好像是…頭發?”半晌,段塵才有些不確定的輕聲說了一句。

“這個應該是有意纏上去的吧?”展雲看看四周,又朝周煜斐使了個眼色,兩人各自朝一顆頭顱走了過去。不一會兒,又走回門邊,朝段塵和趙廷點頭道:“那些人很明顯頭發都被人抽出來一綹,削斷一截,包括那人。”說著,伸手指了指靠窗坐著的那具屍體。

“這個,有什麼講頭麼?”段塵抬眸看向三人。

展雲搖搖頭,周煜斐聳肩,趙廷皺著眉垂手,放下手中七勝。七隻鐵質小環順著刀背隨之倒向一邊,發出刀槍相擊時的呤呤作響。清脆微冷的聲音在這間布

滿鮮血的屋子裡響起,仿佛來自地獄的囈語。

十四章混亂·長卿

展雲轉身,走到窗邊那具坐著的屍體旁邊,又仔細看了看那人頸部切口:“凶手應該至少有兩人。”

趙廷拎著七勝走到展雲身邊,看了看刀口,又走到屋子各處,觀察其餘六具屍體頸部,最後點頭:“很明顯,殺死他的人,比殺死這六人的,武功要高上很多。至少臂力就大很多。”

“這六人應該是夜裡就死了的。”周煜斐在一邊接口道:“可這人,明顯剛死沒多久。凶手將他偽裝成自刎的姿勢,是想混淆視聽?”

段塵半垂眼眸,一直沒有說話,隻臉色越來越白,唇也抿的緊緊的。展雲與趙廷對視一眼,走到門邊,溫聲說道:“塵兒,是想到什麼了嗎?”

段塵緩緩抬眼,嗓音裡隱隱帶了一絲顫:“我在想,可能我們從一開始就想錯了。”

趙廷眉一皺,也跟著走了過來:“怎麼可能?”

段塵望著屋子裡四下躺倒的屍體,又抬眸看向兩人

:“你們有沒有想過,或許凶手從一開始,就不是一個人。”

“我們總是摸不到凶手行凶的規律,時間上、下手的目標上、行凶的方式上,每次都讓我們防不勝防。第一天,是午膳過後,正是一天裡所有人最放鬆、最悠閒的時候。大家散步的散步,午睡的午睡,沒有人會想得到,會在這個時辰發生凶案。”見三人點頭,段塵又接著說道:“第二天,我們已經先一步將所有賓客提前聚集到‘聚義堂’,從時間上,我們做了防範,可讓我們沒想到的是人選。因為我們一直覺得凶手殺死方文禮,是試圖挑起各門派家族之間的矛盾,借以對萬柳山莊示威,可樓月如的死,又似乎推翻了這一點。直覺上,大家都覺得凶手是衝著萬柳山莊來的,方文禮則隻是一個犧牲品。”

“一連兩天,凶手都是在午後行凶,一些人必然在夜晚有所鬆懈,然後凶手就改在夜裡行凶,而且連殺六人,最後又在今天早上,結果了他。”段塵說著,伸手指了指坐在窗邊的那具屍體:“我們都注意到,

今天這七人,並不死於同一人手下。那有沒有可能,殺死方文禮和樓月如的凶手,也不是同一人呢?”

三人聞言都有些驚訝,接著又不約而同點了點頭。展雲手執玉骨折扇輕敲另一手掌心,緩聲說道:“這麼說來,好多事情就都講的通了。”說著,側過頭與段塵對視:“因為不是同一人,所以才會因為不同的原因選擇不同的目標,時間和手法上,自然也不完全一致。”

“可是兵器的事情又怎麼解釋?”趙廷皺眉。

段塵沉吟片刻,輕聲說道:“所以說,李臨恪跟這事,一定脫不了關係。”

屋外突然傳來一陣叫嚷,幾人正站在門邊,朝院子裡一望,就見一群人怒氣衝衝奔了過來,帶頭的那人正是保德鄧家的新一任大當家鄧定波。展雲側眸看了趙廷一眼,就和周煜斐先一步迎了出去。段塵仍站在原地,眉心漸漸蹙緊,不禁暗叫一聲不妙。

果然,那些人二話不說就往屋子裡衝,展雲和周煜斐縱然武功高強,可架不住人多,兩人起先還解釋勸

說幾句,可那些人充耳不聞直接亮出兵刃,不要命了一樣往裡闖。兩人無奈,隻能動手,儘量阻攔著不讓那些人進屋。畢竟屋子裡屍體橫七豎八的倒著,這三四十人若是都衝了進去,可就什麼證據都沒有了。整個院子一片混亂,叫囂聲、兵器撞擊聲刺的人耳膜發痛。

鄧定波第一個衝進屋子,趙廷一把拉過段塵護在身後,抬腳“砰”的一聲把門板踹的闔上,手中七勝刀反手一隔,漆黑眼眸寒霜儘顯:“鄧大當家率眾鬨事,是想平了這萬柳山莊還是怎地?”

鄧定波不過而立之年,樣貌生的也十分英武,聞言揚眉一笑:“看來萬柳山莊的朋友還真不少!”說話間轉身去查看那窗邊屍體,又循著血跡走到牆角,彎腰拾起那顆頭顱拎了起來,旋身冷笑道:“我三弟從昨晚上用過飯就不見蹤影,一夜未歸。今早聽聞這邊屋子裡死了人,萬柳山莊真是仗義了!”

說話間門板“啪”的一聲脆響,碎成數塊應聲落地。趙廷眯著眼側過身正要發難,就見柳亦辰大步走了

進來,側身就朝鄧定波拱手:“鄧大當家——”趙廷手臂向後一伸一扯,攬過段塵的腰擁入懷中,同時另一手七勝刀一擋,就聽“次啦”一聲,流星錘呼嘯而來,鋥亮鐵鏈已經纏上刀背。趙廷順勢脫手,沉聲低呼:“接著。”柳亦辰倒退一步抬手握住刀把,趙廷抱著人就衝了出去。

院子裡,展雲一襲白衫幾個旋擰側轉,一陣風似的穿梭於眾人之中,寬大衣袖抖擻的颯颯生風,如雪衣袍翩翩飛揚,手中折扇飛旋指間輕敲緩打,最後在兩人麵前站定,唇畔的笑多少有些無奈:“下手重了些,沒一半個時辰醒不過來。”就見院子裡一眾人站的站坐的坐倒的倒,全都不動了,有些已經失去意識。

周煜斐繞過那些人緩步走了過來,英氣的眉緊緊皺著:“這些人都是江北甚至西北一帶的。鄧定波在那邊也算一呼百應的主,一聽鄧家三當家死了,直覺就是江南這邊幾家跟他們過不去。偏巧屋子裡死的那幾個,還真有從前梁子結的比較大的。他們不少人衣服上都有血,應該剛剛已經和人動過手了。”

展雲也沉下麵色,正要說話,就聽又是“砰”的一聲,接著就劈裡啪啦一陣脆響,趙廷和展雲一人一手,拉起段塵身子往起一撩,就穩穩落在院牆外頭。周煜斐走的慢一些,站在三人邊上,一個勁兒的拂著頭頂和衣服上的灰塵,一邊無比哀怨的瞟了趙廷一眼:“和行之一樣,良心讓小狐狸給叼走了!”

段塵從剛剛起就一句話都沒插上,那時情況緊急,一直被趙廷摟著腰擁在懷裡護得死緊,還來不及說一句話,又被這兩人扯著施展輕功躍過牆頭。現在被兩人一左一右護在中間,胸膛都貼的老近,兩人又都低下頭柔聲慢語的問話,段塵饒是再沉靜自若的性子,也終究是個女子,心中一陣羞惱,臉頰早就微微泛起些粉,抬掌就砍兩人擱在自己腰間的手臂:“放手!”

趙廷和展雲各自老老實實挨了一下子,又都乖乖鬆開手臂,退開了些。趙廷一見佳人臉頰微粉目光閃爍的模樣,就不禁唇角微彎,胸腔之中一陣溫軟,一雙深邃眼眸緊鎖住眼前人不放。另一邊展雲眸光更柔唇

角彎彎,隻覺剛剛擁過段塵的胸膛一陣熱過一陣,心跳漸漸就急促起來。

周煜斐靠在牆邊挑起一邊眉毛看好戲,一見那兩人神情就暗自搖頭,完了完了,一個兩個都栽了,還栽在這麼個丫頭手裡。以後有的磨啊有的磨!

段塵看都沒看邊上那兩人一眼,直接又奔回院門口,就見院子裡四處散落著碎瓦片,屋頂豁了個大口子,剛剛正打鬥的那兩人已了無蹤影。“他們兩個誰死誰傷,都稱了那凶手的意。快找!”段塵也是真有些急了,說完就往院子裡跑去。

因為各個院落都是通著的,幾人一路繞過院中被點穴躺倒的一眾人,又往下一個院子跑去。一直跑過兩個院子,地上四散躺倒著一些人,身上有刀口、劍傷,一探鼻息,已經斷氣了。幾人不禁麵色更沉,隱隱聽到遠處傳來兵器相擊的聲音,又加快步伐循聲找去。

又過了一座院子,就見柳亦辰正跟鄧定波打的凶狠,邊上圍著一圈人也蠢蠢欲動,還有人直接叫嚷著讓

鄧定波血債血償。幾人正要上前阻止,就見一道淺灰色身影繞著那些人走了一圈,人群頓時鴉雀無聲,每個人都定住不動了。定睛一看,蕭大先生正站在那倒背過手對著幾人笑。同時又一道身影躍入正纏鬥的兩人之間,一杆朝陽虎牙鏨金槍“砰吭”一聲,就纏入鄧定波使的流星錘的鐵鏈子,鐵錘呼啦啦晃了幾晃,就不動了。左辛勾唇一笑,又偏頭看了眼柳亦辰:“少莊主,撤刀!”

柳亦辰聞言感激一笑,抬手就將七勝收了回來,卻見眼前銀光一閃,“呲喀”一聲,柳亦辰大驚,想要再出刀卻已經來不及了。左辛眼都不眨一下反手一折,再次將流星錘的鏈子纏繞於槍杆之上,轉身的手臂一揮就要將對方手中的兵器甩將出去。

鄧定波卻不怒反笑,鬆手的同時另一手手腕一震,三枚三棱脫手鏢就朝左辛打了過去。左辛手握長槍,槍上還掛著一鏈流星錘,想要躲閃已是來不及,不禁下意識一閉眼,卻聽“啪啪啪”幾聲脆響,再睜眼時,就見地上散落著七八顆核子釘,其中一顆堪堪劃過

自己一側肩胛,所幸隻是劃破皮肉,傷的並不深。

趙廷三人在段塵發出暗器的同時已經飛身過去要擒鄧定波,剛到他身邊,就見人身形微僵麵色青紫,嘴角流下一道汙血,唇邊的笑卻十分詭秘,身子僵硬著緩緩跪倒,很快就沒氣了。

左辛伸手將掛在長槍上的流星錘摘了下去,柳亦辰和蕭大先生也湊了過來。展雲伸手探向鄧定波脖頸,又捏開他的嘴看了看:“毒藥一早藏於牙根,隻要一咬就沒救了。”

趙廷皺著眉站在一邊:“看來他果真是西夏的人。”

蕭大先生聞言璀然一笑:“看來你果真是朝廷的人。”

趙廷冷顏,蕭大先生挑挑眉,又轉而看向段塵:“小姑娘反應挺快!”不待段塵開口,又邁著步子湊到跟前,皺了皺鼻子悄聲說道:“跟我走好不好?他們三個多沒趣啊,一個冷的要命一個麵的不行一個花的離譜…”

段塵眉都沒挑一下,徑自挪開些距離:“多謝蕭前輩抬愛,其實我跟他們三個也不太熟。”言下之意,跟您更不熟。

雖然是悄聲,但在場幾人耳力都是不一般的好,蕭長卿那四字評語三人是聽得清清楚楚,話一出口就見趙廷麵色更冷展雲眉心微蹙,唯獨周煜斐笑得邪氣肆意,還吊兒郎當朝蕭大先生拱了拱手。

蕭長卿甩都沒甩他一眼,望著段塵扁了扁嘴:“我怎麼就成前輩了?我也隻不過比你大了…”麵容清秀的男子說話間掰著手指頭數了數:“十二三四歲罷了。不算前輩的。”

段塵麵不改色朝他拱了拱手,正要說話,就見男子眼眸圓睜,伸手指著自己樂了出來:“我說怎麼一直覺得哪裡不太對勁,你平時一直扮男裝對不對?果然是同好啊同好!”說著話就伸手朝段塵衣領探了過來,段塵身形一閃退出兩米遠,下意識伸手捂住脖子,麵色多少有些尷尬:“蕭前輩,請自重。”

蕭長卿拔步就要追,卻被一旁左辛拎住衣領:“都

多少年了,這個人來瘋的脾氣也不改一改!正事要緊。”蕭長卿被說的一蔫,段塵也已經走回眾人身邊,抬眸看了左辛一眼:“核子釘沒喂毒,隨便用些治外傷的藥即可。”

左辛也是個脾氣爽朗的,朝段塵微微點了個頭,沒再多說什麼感激的客套話。“這些人怎麼辦?”柳亦辰皺眉征詢幾人意見。

“兩邊鬨得最凶的幾個都已經死了。跟他們解釋一下,可以先把穴解開。”左辛鬆開手,又警示的瞪了蕭長卿一眼,示意他彆再胡來。

“把所有人都集中到‘聚義堂’,將事情和盤托出。”展雲朗聲說道,一邊又看了段塵一眼:“待會兒塵兒會跟大家解釋這幾天發生的案子,待大家明白自己是被人利用,自然就不會再鬨了。”

幾人點頭,柳亦辰和左辛留下幫這些人解穴,並且解釋清楚眼下情況。展雲幾人便折身往回走,剛才那邊院落還有不少人躺倒著等解穴呢。蕭長卿轉轉眼珠,笑眯眯的跟在幾人身後,又硬生生從趙廷和段塵中

間插了進去,看似柔弱的身子骨輕輕一撞,趙廷愣是沒扛過他。

蕭長卿睜圓眼眸緊盯著段塵側臉瞧,一邊嘖嘖歎出了聲:“可男可女,亦柔亦剛,濃淡皆宜,實在難得,難得!”

展雲被他那句“可男可女”給驚的差點沒被自己口水嗆到,另一邊趙廷被人鑽了空子愣是隔在自己和佳人中間,心裡自然是早就不樂意了。聽得蕭長卿一番不著四六的感慨,不禁麵色更冷,正要出言譏諷,就聽身邊周煜斐腆顏試探道:“難道我不更男女鹹宜?”

趙廷無語,展雲撫額,蕭長卿一瞪眼:“你懂什麼,邊去!”

十五章毒茶·償債

傍晚。祥祿閣內。

展雲四人連同左辛、蕭大先生、柳亦辰、柳曼蝶以及嶽家兄妹二人圍坐一桌,幾番敬酒下來,各自三三兩兩拉拉雜雜說些話,一邊吃菜飲酒。

左辛一口飲儘杯中酒,將酒盞把玩指間,一邊側頭看向柳亦辰:“少莊主,事情暫時是解決了。可西夏人計策歹毒,一連害死多條人命不說,更累得西北與江南勢同水火。”說著,朝遠處那幾桌努努嘴,目光也更深沉幾分:“事情解釋清楚了也沒用。那些人麵上是過去了,可出了這萬柳山莊,不定什麼時候就又杠上。”

柳亦辰長歎一聲:“保德鄧家在西北一帶也是頗有威名。鄧定波一死,再說什麼都無用。咱們說他是西夏人,說人都是他和那三當家殺的,願意相信的人信,不願意信的人始終不信。萬柳山莊如何倒是無謂,怕是要連累左堂主和柳某一同擔下這以多欺少的罪名了…”畢竟,鄧家鏢局兩位當家死在萬柳山莊是事實,鄧定波死在眾人麵前也是事實。且當時柳亦辰和左辛都有出手,旁的什麼人倒無所謂,可這兩人在江湖中都有一定聲名地位,兩大高手同時出招對付一人,就足以讓外人嚼爛舌根了。人都說樹大招風,也不是沒有道理。

左辛擺擺手,勾唇一笑:“霹靂堂從不在乎這些。他們要傳,就讓他們隨意去傳。”說話間,眉宇之中隱隱透出一股子不羈霸氣,接著又轉頭看向段塵:“今日之事,左某欠姑娘一個人情。將來若有用得上我們霹靂堂的地方,姑娘儘管開口。左某在荊州,恭候姑娘大駕。”

段塵也沒客氣,輕輕點了個頭,微微笑道:“將來若有機會到江陵府一帶,一定到霹靂堂見識見識。”霹靂堂的火器聞名天下,且與西南大理國有不少生意上的往來,因此荊湖北路一帶各級官吏見了左辛,莫不點頭弓腰,客氣非常。

左辛聞言滿意點頭,一邊蕭長卿抿唇笑得賊兮兮,手肘一拐就兌上左辛肋下:“怎麼樣,我就說這丫頭討人喜歡!”接著又一臉嚴肅的正色道:“先說好了,你可不能跟我搶!我這麼多年孤身一人形影相吊走遍大江南北,多不容易才找著這麼一個好苗子,你可不能…”

“孤身一人?”左辛挑了挑眉,嗓音比平常更低啞

了些:“形影相吊?你確定?”

蕭長卿麵上一赧,漆黑如墨玉的眼珠轉了轉:“那什麼,我這不是為了突出自己找人找的辛苦麼!我這正招徠人才呢,你能不能不拆我的台?”

段塵正坐在展雲與趙廷之間,與那兩人隻隔了一個位子,這張桌子又靠角落,不比大廳中央嘈雜,因此左辛與蕭長卿的對話段塵是聽得一字不落,清清楚楚。一旁展雲正挨著蕭長卿,唇畔的笑一直溫溫脈脈,盯著麵前桌子的目光卻比往常更幽深了幾分。

心下略感惴惴,展雲不由得側過臉打量段塵,卻見伊人麵色沉靜半垂眼眸,碗裡的飯菜一口沒動,隻一徑飲酒。展雲伸手拿起酒瓶掂掂輕重,清俊的眉微微蹙起:“塵兒。”

段塵側眸,微微漾起點點水光的鳳眸斜斜一瞥,並不言語,隻那目光投射過清冷冷一片暗影,目中警示之意甚濃。展雲不禁暗自苦笑,知道是自己這般親昵稱呼惹的她不樂意了。正欲開口,就聽斜對麵響起一道綿柔嗓音:“行之公子,這次的事多虧行之公子以

及您兩位朋友,哦!還有塵姐姐,”柳曼蝶站起身,略帶歉意的瞟了段塵一眼,又美目流轉脈脈含情看向展雲:“曼蝶在此,以茶代酒,敬行之公子一杯,聊表謝意。”

展雲起身,端起酒盞,微微笑道:“柳小姐客氣,其實這次我們也沒能幫上什麼忙。”說到這微微一頓,又低頭含笑看了身邊人一眼,清朗的嗓音不自覺更低柔幾分:“要說幫忙,也多虧了塵兒。”說完朝柳曼蝶舉了舉手中酒盞,一飲而儘,又伸手示意柳曼蝶先坐。

柳曼蝶柔婉一笑,優雅落座,眉眼間卻難掩黯然。旁邊嶽林染幫嶽依依夾了些菜放入碗中,又皺眉看向展雲:“我聽依依說,這次的事,主要還是展公子的表妹幫了大忙,尤其是月如的事…”嶽林染微微哽住嗓子,又低聲說道:“無論如何,還是要多謝幾位…”畢竟段塵現在是女子身份,很多方麵都不太方便,因此白天時候在聚義堂,案子的事主要是展雲來解釋的。除了眼前這些人知道些內情,旁人隻道是行之公

子連同兩位朋友幫了萬柳山莊的大忙,查出盜劍殺人的凶手,揭破西夏陰謀。

段塵隻輕輕點了個頭,便又舉起酒盞飲酒。旁邊趙廷從一開始就沒怎麼說話,看著身邊人不進粒米,隻一杯接一杯的飲酒,早有些按捺不住了。待段塵手中酒盞一空,垂手的瞬間,趙廷直接出手摁住她手腕,漆黑眼眸目光灼熱,嗓音卻有些冷:“彆喝了。”

不待段塵開口,展雲手中折扇一甩,已經敲上趙廷合穀穴,唇畔卻一直帶著溫淺笑意:“塵兒聽話,少喝些酒,否則待會兒要頭疼的。”

蕭長卿見狀笑得更加燦爛,揣著手臂蹭了蹭旁邊左辛:“看看咱相中的丫頭,多招人啊!”

左辛眼皮一跳,差點被口中的酒液嗆到,連忙握拳在唇邊清咳兩聲,借機低聲埋怨:“怎麼說話呢!在‘杏花春雨樓’待那兩年,還給你待出毛病來了不成!”

蕭長卿也反應過來自己剛才那話說的多少有些不妥,清秀白淨的麵容也露出幾分尷尬,可嘴上仍然撐的

強硬:“我這不口誤麼,你意會,意會!”

那邊周煜斐手一揚,管家快步湊到跟前,周煜斐低聲吩咐幾句,管家連連點頭,走到邊上吩咐下人快去辦事。

段塵麵無表情撤出自己的手,拿起碗筷開始吃飯。展雲手中折扇往袖子裡一收,伸手就將碗拿了過來,遞給站在不遠處的下人:“換碗熱的過來。”接著又取過一隻空碗,身子微微前傾,另一手執起湯匙,盛了些剛端上來的熱湯,遞到段塵麵前:“先喝些湯,暖暖腸胃。”

段塵接過碗輕聲道謝,便微低下頭,執起小勺開始用湯。旁邊柳亦辰見觀察這三人半晌,眉心越皺越緊,見展雲好不容易收回目光,便開口說道:“展世侄,如今事情好容易告一段落,柳某一直有件事想問個清楚。”

展雲一看柳亦辰疑惑中帶著探究的眼神,心裡已經猜到七八分,麵上卻不動聲色,唇畔仍掛著和暖笑意:“少莊主請講。”

柳亦辰先看了一眼半低著頭喝湯的段塵,又一臉嚴肅的看向展雲:“世侄你老實跟我說,段姑娘和你,到底是不是…”

說話間,身後一位奴仆拎著茶壺走到段塵和展雲中間,展雲側身接過,一邊朝周煜斐那邊看了一眼,又微微笑著倒了一杯濃茶放到段塵手邊,溫聲說道:“先晾著,待會兒把這杯茶喝了,解酒的。”接著,又從另一邊接過另一個仆人送過來的米飯,輕輕放到段塵麵前:“先吃飯吧。”

柳亦辰話說一半,就停在那裡,下意識的偏頭看了自家侄女一眼,就見柳曼蝶呆呆望著那兩人方向,擱在桌上的手緊絞著帕子,眼圈早就紅了。柳亦辰暗歎一口氣,也就沒再說話。他也是過來人,自然明白很多時候,有些話問不問,其實沒甚區彆。人家心不在自己侄女身上,老一輩再怎麼撮合也沒有用。不過意意的徒弟,再加上那個冷淡性子,再加上邊上那個麵色冷峻眼神熾熱的小子,這幾個人,是有的磨了。

展雲轉過頭,朝柳亦辰幾不可察的輕輕點了個頭,

便靜靜吃菜喝酒。一時間,飯桌上多少有些沉悶。蕭長卿一直饒富興致的端詳段塵,左辛喝著酒,不時伸指輕敲兩聲桌麵,示意邊上這人彆太超過,到時把那倆小夥子惹急了,也不是好玩的。

無視桌邊一圈人各異神色以及各懷心思的注視,段塵從一開始飲酒到現在喝湯吃飯,都一直半垂眼眸,麵無表情。手邊酒壺早就空了,偏偏那些人也不給換新的。段塵咽下口中飯食,端起茶杯,送到唇邊的時候隻微微一頓,半垂的眼眸正遮掩住此刻眼神。

手中茶杯微微傾斜,茶水正到了八分滿,眼看就要觸碰嘴唇,就聽“啪”的一聲,青花瓷杯直接脫手而出,平平穩穩朝對桌送了過去,到了桌子正中打了個旋兒,“啪啦”一聲落在幾隻碗盤之間,碎落數片,滾燙茶水飛濺四溢,木質圓桌上凡是著水的地方皆焦黑一片,有的地方還冒起些灰白小泡。

桌邊一眾人都不是簡單人物,第一反應就是順著杯子被打過來的方向看去,段塵卻早在杯子脫手的同時就一躍而起飛衝出窗子,跟著那道黑影就追了過去。

展雲和趙廷緊隨其後破窗而出,周煜斐則一把揪過那捧著茶壺的奴仆,同時奪過茶壺往地上一澆,就見青磚地上一道白煙燎起,地麵很快也浮現出同樣灰白的泡沫。可以想見,這茶一旦入口,人肯定就完了。

那奴仆嚇得“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磕頭,柳亦辰麵色陰沉拳頭握的咯咯作響,旁邊蕭長卿卻笑眯眯站了起來,一手扶起那仆人,又朝大廳中央那幾桌人找了招手:“打碎了個杯子,無妨,無妨。”大廳又很快恢複吵鬨,角落裡,一桌人站的站坐的坐,麵色各異盯著桌上那隻摔成碎片的杯子瞧。一時間,氣氛再次顯得有些詭異。

且說段塵一躍下了二樓,施展輕功就追了出去,卻在轉過一棵梧桐樹之後不見那人蹤影,正四下張望,就覺腰上一緊,緊接著身子就被人帶的騰空而起。一路上,微微有些刺骨的寒風拂過麵頰,那人溫熱氣息卻一直吹拂頸項。見段塵沒有半點掙紮,那人低沉微啞的嗓音明顯帶了笑意:“你這丫頭,膽子恁地大!我剛才若是不彈指將杯子打出,你還真準備喝下那杯

毒茶是怎地?”

段塵麵不改色嗓音冰冷:“若不如此,如何逼得了你現身?”

這人輕功明顯比段塵高出不是一點半點,帶著一人仍然步履輕盈身法奇快,很快兩人就到了那片梅林,不消片刻工夫,那座小木屋就出現在二人麵前。

雖然仍是夜晚,但恰逢天空無雲月色明朗,兩人在那片梅林前站定,段塵微微仰起頭,正望進一雙湛藍深邃的眼。那人高鼻深目,劍眉斜飛,薄薄的唇莞爾一笑,眼角顯出些許紋路,頭頂月色流轉,細碎涼薄的月光灑入那人眼眸,仿佛大海一般的湛藍眼瞳光澤耀眼,襯著那嫣紅唇瓣更顯妖異。

段塵一雙手臂正撐在那人胸膛,使出十分氣力試圖將兩人拉開些距離,那人卻巋然不動,帶笑眼眸有些驚奇的盯著眼前女子瞧:“你是怕我?”

段塵推的手都酸了,那人掌錮在自己腰後的大掌卻越收越緊,臉也越湊越近,不由得心中心生惱怒,出口的話也有些急:“男女授受不親你懂不懂!”

李臨恪笑得有些無賴,頸項更彎下些,薄唇似有若無的拂過段塵臉頰:“那是你們的規矩,我們西夏人沒有那一套。”

段塵偏過頭,上身努力往後仰,一邊有些咬牙切齒的低斥道:“你跟我師傅是同一輩分的人,她當年差點就成了你的女人!”

“你也說了,是差點。”李臨恪伸掌撫上段塵後頸,略微施力,就將人朝自己摁的更近些,嫣紅的唇輕輕拂過段塵的額頭,又一路順著挺翹的鼻梁緩緩向下,湛藍的眼閃過一絲狡黠:“所以老天才讓你來補償我啊。你們不都講什麼父債子償麼?那麼,你師傅的債,就由你來償還,如何?”

十六章輕薄·矛盾

“人是你綁起來的,對麼?”段塵粉唇輕啟,聲音很低,話說的也有些含混,卻成功讓那人停下了繼續輕薄的舉動。李臨恪挪開唇,微微錯開些距離,一雙湛藍的眼含笑看向眼前女子,嗓音卻明顯有些森冷:“嗯?”

“人是你綁起來的,也是你運回房間,重新用雷神鞭捆縛在床腳的。”段塵微微仰起下巴,與之對視,冰冷的語調不再是詢問,而是陳述一個事實。

李臨恪聞言微微一笑,眸色流轉間開始細細打量眼前女子。他樣貌本就生的極好,但因為五官輪廓和特異瞳色,不笑還好,一笑總顯出幾分妖異,再加上氣勢威嚴淩厲,此刻麵上神情較之前更添幾許凜冽,直看的人心顫膽寒。掌握在段塵腰後的一隻手向前,瞬間攫住尖巧下頜,粗糙手指緩緩摩擦著柔滑肌膚,觸碰到正中喉嚨處時微微施力。男子眉心微蹙,似在權衡著什麼,嫣紅的唇漸漸就溢出一抹有些殘厲的笑:“太聰明的人,總活不長。你可知道為什麼?”

段塵被他兩指指節緊抵著喉嚨,喘氣都有些困難,聽到這話卻不禁勾起嘴角,一雙鳳眸冷冷盯著眼前人,一字一頓有些吃力的說道:“因為,他們不夠狠。”說話的同時,手中核子釘已經抵向李臨恪心口位置。

李臨恪卻像是早料到她有此一著,擱在腰後的另一

手迅速移到兩人中間,鉗握住她一雙手腕,伸指一彈,核子釘就應聲落地。接著,捏著段塵下巴的手將她臉往起一摜,一雙眼瑩亮若天邊星子,俯身就親了下來:“說的好,我喜歡!”

段塵知道剛才那一招多半會落個空,卻沒料到這人會無恥到這般境地,不禁瞠大了眼。伴隨著那人貼近的臉,一股狂野氣息席卷而來,眼看著熱吻就要落在自己唇瓣,那人卻突然抬起頭,鬆開自己下巴,一把攬過自己身子在懷裡,朝兩人來的方向望去。

段塵一雙手仍被他牢牢束縛,後背緊貼著那麵結實寬厚的胸膛,抬眼就見展雲和趙廷兩人幾乎比肩而來,在二人麵前站定。趙廷麵色冰冷剛要上前,就被展雲折扇一甩攔住胸膛。兩人短暫對視一眼,展雲拱手正要開口,就見李臨恪詭秘一笑,抬起一手以拇指緩緩滑過自己下唇,接著又像愛撫貓咪一般撫了撫懷裡段塵麵頰,嗓音格外低啞:“滋味不錯,怪不得你們兩個鎮日你爭我奪。”

段塵被他一句話說的一雙鳳目就要噴出火來,一雙

手奮力掙紮正要發作,就覺腕上一鬆背心一暖。與此同時,那人湊在自己耳邊低低說了句話,緊接著整個身子被人以掌推送出去,正落在那兩人之間,稍微靠展雲一些的位置。

展雲伸手攬住佳人纖腰的同時一個側轉,將人穩穩擁入懷中,趙廷摁著段塵一側手臂也跟著兩人也旋身過去,一雙深邃眼眸緊緊鎖住佳人臉龐。展雲也顧不得旁的,抬手就撫上段塵明顯被捏得紅腫的尖尖下頜,清俊眉眼浮現淡淡陰霾:“疼麼?”

趙廷一見段塵下巴上的指印,又想起剛剛兩人走近時段塵被那人擁在懷裡低頭肆意的曖昧場景,不由得胸中一片沸騰,氣息漸漸就急促起來:“他親你了?”

段塵這一整天儘被人抱來摟去,尤其剛剛,三番兩次險些被那人真輕薄了去,心裡麵本來就窒悶憋屈的厲害,被展雲這麼一抱一撫,再加上邊上趙廷那明顯質問的口吻,性子再冷也按捺不住胸中怒火,粉唇緊抿鳳眸一瞪,一把拂開展雲手臂,將人狠力一推,就

想施著輕功直接走人。

誰知手掌使出十分力氣推在展雲胸膛,這人卻和之前那個李臨恪一樣,半點沒挪窩,段塵不禁怒火更熾,攥起拳頭就打展雲胸口:“放開!”

其實平日裡段塵一推搡展雲就挪窩,一動手展雲就悶哼,都是因為段塵動手的時候他身子沒怎麼吃勁兒,否則以段塵的力氣身手,根本不可能推的開他。若真比較起身材,展雲並不比趙廷或周煜斐瘦弱,隻不過他愛穿比較寬大的衣袍,氣質又挺溫文爾雅,好像一副柔弱易推倒的模樣。隻有跟他親近的人才知道,這小子是絕對的練家子出身,內力深厚輕功了得,出手快、狠、準,專打周身各處痛穴,卻總是笑得人畜無害,偏偏還得了個“如玉如雲”的雅號。

展雲一看段塵那個樣子,就知道這人是真急了。手臂被用力拂到一邊,又不動聲色擁在她腰後,胸口被接連捶了兩記重拳,也放鬆胸膛肌肉任她發泄。最後一見段塵打了兩下,唇抿的更緊,一雙鳳眸裡水光粼粼點點,不禁暗歎一口氣,手臂鬆開些力道,卻仍將

人圈在懷裡,清朗的嗓音也有些暗啞:“塵兒,彆傷著自己。”

一邊趙廷一直緊盯著段塵瞧,一見她眼睫微濕的模樣不禁內心一滯,緊接著左側胸口就隱隱作痛。心說認識這人恁久,何時見她露出這般脆弱神情,腕子擰折那會兒甭說掉淚,眼都沒眨一下,休息一會兒就又跟大家坐在一處精神奕奕分析推斷案情。莫名的情緒在胸腔之中一波又一波席卷洶湧,趙廷不由再次伸手扶上段塵一側手臂,深邃眼眸定定望著佳人麵龐:“塵兒。”

段塵被這兩人左一句塵兒右一句塵兒弄得不勝其煩,抬起手臂甩開兩人輕柔碰觸,轉身就走:“分析案子。”

回到院子,就見展雲屋子裡已經亮起了燈,周煜斐正斜倚在門邊,一見三人便徐徐吐出一口氣,挑了挑一邊眉毛:“總算回來了!怎麼樣,追到人沒有?”

周煜斐正說著話,屋子裡另外三人也迎了出來,柳亦辰一見段塵就拱手道歉:“段姑娘,實在對不住。

剛剛…”

段塵擺擺手,輕聲說道:“這事不能怪柳二爺。”接著,又看看邊上站著的左辛和蕭長卿:“咱們還是進屋說吧。”

進了屋子,周煜斐拎起茶壺給三人各倒了一杯熱騰騰的濃茶,端起其中一杯遞到段塵麵前:“這回肯定沒毒,我已經親身試過了。喝吧!”說著話,又眨了眨一雙桃花眼,轉身找地方先坐了。

段塵輕聲道謝,吹了吹杯中茶水,小口輕啜兩口,再加上屋子裡爐火燒的暖和,不一會兒身子就暖過來了。

之前周煜斐就到自己屋子又搬了兩把椅子過來,展雲的房間比段塵的那間屋子大將近一倍,因此各人端了茶杯,四下找地方坐了。左辛挑眉看了段塵一眼,沉聲說道:“下毒的明顯是新手,將整壺茶都投了毒,又選了那麼烈性的品類。要是彆人也就罷了,偏偏咱們這桌的,除了剩下那兩位小姐,應該沒人辨識不出。”

“段姑娘,你剛剛是故意的?”柳亦辰眉間川字益深,麵上神色明顯有些不讚同。

段塵輕輕點頭,似乎仍然在思索著什麼:“否則到他走了,我們都不見得能逼他現身。”

左辛和蕭長卿剛剛在屋子裡等人的時候,已經聽柳亦辰將事情講了大概。雖然柳亦辰跳過段塵師傅那段沒有說,但兩人已經知道李臨恪就潛伏在山莊的事情。再加上晚上時候的那壺毒茶,幾人都覺得有些不妙,事情似乎還沒完啊!

“關鍵是,他這壺茶,到底想毒死誰。”蕭長卿挪啊挪的將椅子挪到段塵身邊,無視邊上那幾人或敵視或無奈的神情,單手撐在扶手上支起下頜:“那時候,好像是姓周那小子單獨讓管家泡壺濃些的茶給你解酒暖胃的吧?”

段塵眉尖一動,側眸看了蕭長卿一眼,就見這人擠眉弄眼的朝自己笑得燦爛:“我很聰明吧?”接著,又故作深沉的歎了口氣,一雙眼左瞟一眼右瞥一下的,將邊上那三人掃了個遍:“你這孩子啊,就是太招

人了!這招人疼的後果呢,就是招人恨。這點,我這許多年來可是深有體會啊!”蕭長卿仰起脖頸望了望房頂,一臉的黯然惆悵無可奈何,直看的遠處的左辛眼角直抽,這個窮得瑟的!

在場幾人個個麵色一變,尤以柳亦辰最為明顯。見段塵半垂眼眸並不搭腔,柳亦辰有些無措的看了展雲一眼,又重新將視線投向段塵:“段姑娘,曼蝶她不會…”

段塵飲了口濃茶,抬起眼眸看向坐在斜對麵的柳亦辰:“我知道。”

蕭長卿笑眯眯搖了搖手指,也不著急:“丫頭,話可不能這麼說。有時候給彆人留生路,就是斷自己的後路。你可要想好了。”

左辛重重咳嗽一聲,又皺眉看了蕭長卿一眼,示意他彆亂說話。另外那三人倒還好,隻柳亦辰麵色越來越難看,握著茶杯的手漸漸施力,指節都泛了青白。

段塵起身走到桌邊又倒了一杯茶,端著茶杯緩緩轉身,最終將目光投向柳亦辰,冷聲說道:“在下鬥膽

問一句,若害死樓小姐的凶手並非今日斃命那兩人,試問柳二爺又當如何?”

柳亦辰顯然沒想到段塵有此一問,麵上不禁露出些許驚異:“段姑娘這話是什麼意思?”心下一轉,柳亦辰“騰”的一下站了起來,一雙眼滿是憤怒,嗓音也微微有些顫抖:“你是說,是李臨恪…”

段塵麵無表情,輕聲說道:“不是。”微微停頓了下,段塵又繼續解釋道:“目前一切都隻是猜測,尚且沒有切實證據。柳二爺萬勿輕舉妄動。”

接著,又轉頭看向左辛和蕭長卿:“事情怕是還沒完,兩位若是打算繼續留在萬柳山莊,就一定要當心。”

左辛點頭,蕭長卿卻饒富興致的睜圓眼眸:“哦?怎麼說?”

段塵勾勾嘴角:“那把‘采薇魚尾斧’還沒有現身。”幾人聞言,各自露出沉思神色,屋子裡再次陷入一片沉寂。

今早上鄧定波以及鄧家鏢局三當家的死,雖然為日

後西北與江南之爭埋下隱患,但事情總算浮出水麵,不像之前那般混沌一團。鄧家既然與西夏勾結,就不難解釋為何四件兵器接連被盜,以及方文禮和那幾位江南一帶的江湖人士緣何慘死於刀劍之下。如今,江南江北幾個門派家族之間的梁子就此結下,可以說李臨恪已然達成所願,可為何那把采薇斧仍舊沒有出現,那把七勝刀背上七隻小環纏繞的七名死者的斷發有什麼用意,樓月如的死與這些人的死以及李臨恪到底有何關係,還有今晚的那壺毒茶,李臨恪的出手相救…一切的一切,隻讓眾人越想越覺得混亂,很多事依舊理不出頭緒,段塵端起茶杯靜靜飲茶,不由得再次想起李臨恪臨走時說的那句話。

柳亦辰三人走後,段塵也起身要回房。趙廷見狀,快步起身擋在她麵前,濃黑的劍眉緊皺:“塵兒。”段塵也懶得跟他分辯稱呼問題,捺下性子抬眸瞧他,示意趙廷有話就說。

趙廷一瞬不瞬的盯著眼前人,薄唇輕啟,有些吞吐的說道:“你,你還沒跟我們說,李臨恪在梅林都跟

你說什麼了。”其實,他原話是想問,李臨恪在梅林都跟你發生些什麼了。不過,眼下趙廷自然是不敢這麼問的,今天這一天,沒少惹人家不痛快,剛剛在梅林自己那句“他親你了”,就差點惹的段塵當場發飆,再想起那時候她眼睫微濕的脆弱模樣,趙廷就是再想知道當時情況,也隻能強自壓下那個念頭,暫且略過不提。

段塵沉吟半晌,又側過身看向那兩人,皺眉說道:“我總覺得,害死方文禮和樓月如的人,跟今天用七勝砍死那些人的,不是同一人。”

周煜斐將杯子一撂,挑眉說道:“這麼想也沒錯啊!如果是那鄧家鏢局三當家先用七勝砍死那六人,然後到了早上,鄧定波再用那把刀把他殺了,意圖栽贓家夥到彆人身上,不就正對上了麼?”周煜斐說著話,一手捏著杯子在桌麵打圈圈,“當初方文禮死的時候,咱們不是分析過,說能有那般掌力和內力的人,整個山莊不超過五個。就說再把那李臨恪算上,六個人裡,柳家人是不可能了,然後左辛和蕭大先生也排

除,不就剩下鄧定波和李臨恪了!是他們倆誰乾的都沒區彆,反正都一夥的。”

不待段塵開口,展雲已經先一步問了出來:“那樓小姐的事怎麼算?想要挑起江湖紛爭,殺死那些人就足夠了,完全沒有必要害她一個姑娘家。而且她也算是萬柳山莊的人,這麼一鬨,總有種自相矛盾的感覺。”

段塵點頭,眉心蹙的更緊了些:“我總覺得,殺死樓月如的手法,和其他那些人有些不同。可又說不上來是哪不同…”

十七章賭氣·墮湖

展雲輕蹙著眉心,溫聲問道:“塵兒,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們?”

段塵一愣,眉眼之間露出淡淡踟躇,看了展雲一眼,沒有說話。三人也都是心細如發的人,一看段塵這神色就知道有事。周煜斐斜倚著床柱,翹著腿晃啊晃的,狀似漫不經心的說了句:“你既然算到李臨恪肯出手相救,那你一定知道,這幾天的事,李臨恪到底

參與進來多少。”說著話,又半眯起眼眸打量起段塵:“還有你那下巴,怎麼回事?李臨恪用強的了?”

回來路上抹了點隨身帶著的藥膏,段塵下頜上的紅腫基本消褪乾淨,隻留下淡淡一個淤青指印。再加上屋子裡隻點了兩盞燈,並不太亮堂,因此若不湊近,基本看不太出痕跡。周煜斐是給段塵遞茶水那會兒就看到的,不過當時眾人都在,這種事總不方便問出口。

後來那三人走的時候,蕭長卿走在最後,拉起段塵衣袖,笑眯眯塞了罐藥膏給段塵,又伸指在唇,做了個噓聲的動作,示意她不必推讓。這番情景,展雲幾人自然是看在眼裡的。不過趙廷和展雲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也就裝沒看見。可到了周煜斐這,多欠抽的話他也說得出來,因此待那三人一走,他就口無遮攔的直接問了出來。

段塵本來正思量著到底該如何跟這三人講,一聽周煜斐後一句話,眼神瞬間就冷了。周煜斐一見段塵神色,挑了挑眉,又看了那兩人一眼,不由得縮縮脖子

打了個顫,訕笑一聲:“就當我沒問。咱接著說正事,正事要緊!”

展雲淺淺一笑,似是讚許的輕輕點頭。周煜斐不禁暗暗咽了口唾沫,心說壞了!趙廷一個他都打的勉強,若是展雲也跟著動手,估計待會兒得橫著出這屋子了。

趙廷半眯起眸子瞅了周煜斐一眼,又轉頭看向段塵:“李臨恪都跟你說什麼了?”

這倒沒什麼好隱瞞的。段塵走到桌邊坐了下來,又拎起茶壺想要倒茶。周煜斐一個箭步從床上躥了過來,從段塵手裡接過茶壺,笑得頗有些諂媚:“水沒了,我來,我來。”轉身到爐子邊添水的時候,又一臉哀怨的睨了趙廷一眼,那意思小王爺您大人有大量,繞過我這一回吧!您和行之倆人一起上,是個人都扛不住啊!

趙廷和展雲也找位置坐下,段塵看了兩人一眼,輕聲說道:“我問他,是不是他用鞭子把樓月如勒住,並且在人死之後將屍體運回房間,重新用雷神鞭捆縛

在床邊的。他沒否認。”

趙廷皺著眉問道:“你為什麼不是直接問人是不是他殺的?”剛剛柳亦辰在的時候,段塵就曾經說過,如果樓月如不是今日那兩人害死的,又當如何。柳亦辰第一反應就是李臨恪,雖然段塵當時就否認了,但很明顯,柳亦辰並不太相信,剛剛走的時候也一直心事重重。不過趙廷和展雲卻很清楚,在案子方麵,段塵說不是,就真不是。若不確定,她也會老實說不確定。她隻可能有話不說,說出來的,卻一定是實話。

段塵淡淡瞟了趙廷一眼,老實說道:“因為我隻能肯定那兩件事是他做的。”

三人一聽這話,倒是有些意外。展雲彎起嘴角溫聲說道:“怎麼講?”

“李臨恪這人驕傲自負,且獨斷專行。很多事即便不是他做的,他也不屑解釋。但若是他做的,他也絕不會否認。”段塵沉吟片刻,又輕聲說道:“上次我問他,早上時候在梅林小木屋的人是不是他。他沒有否認。另外,樓月如房間的那個布局,很有點意思。

說著,段塵抬眸看向坐在自己對麵的兩人:“當時我隻覺得,凶手做事甚是仔細,除了後窗外那四行腳印,幾乎沒有任何破綻。可我現在卻覺得,這人不是仔細,是高明。”

展雲驀地想起段塵曾經說過的話:我們現在每走一步,都正好是那個凶手所希望的。我們所知道的,也是他故意讓透露給我們知道的。不由得手中折扇一緊,皺眉說道:“你的意思是,他在雪地留下腳印,也是故意的?”

“這麼想確實也有些道理啊!”周煜斐為自己倒了杯茶,一臉肅容故作深沉:“咱們循著那腳印,不就找去那梅林了麼?到了梅林,又見到雪地上的拖痕和血跡,自然就知道樓小姐是死在那了的。凶手若是真想做的神不知鬼不覺,完全可以在咱們去那之前,把一切證據都毀掉。那樣的話,即便咱們有所猜想,也無法證實了。”

段塵點頭,就是這個意思。和這三人說話倒是省力

,不用一步步詳儘解釋。

“這般精巧布局,倒真隻有李臨恪做的出來了。”趙廷麵色不豫,沉聲說道。

“一切都隻是推想,並沒有證據。我們目前能夠確定的,隻是他曾經在那片梅林出現過。”段塵抿了口茶,緩聲說道:“不過我覺得,樓月如若真是他殺死的,那就完全沒有必要如此大費周折。”

“或者,他是想栽贓嫁禍什麼人?”周煜斐大膽提出假設。

段塵輕輕搖頭:“我倒覺得,他此舉,是想告訴我們什麼。”

“塵兒,今晚上,你為何篤定李臨恪一定會出手?”展雲麵色溫潤一如往常,卻隻有他自己知道,問這句話之前,究竟躑躅了多久。吐出這句話的時候,身體又有多緊繃。

段塵蹙了蹙眉心,麵上似有不悅,又沉默半晌,才輕聲說道:“這次的事,我算是局外人。他要對付的是山莊裡這些江湖人士,我死不死,對全局沒有任何

影響。因此,他首先不會害我。”對過三人聞言都不禁麵色微變,趙廷黑臉,展雲歎氣,周煜斐一邊眉毛挑的老高,雖然話是不錯,可哪有人這麼說自己的!一上來就死不死的,一點忌諱都沒有。

段塵卻似乎沒有注意到那三人神色,又接著說道:“再加上他和我師傅當年過從甚密,多救我一條命,他也不虧。”還有一條,段塵沒有說出來。那人,似乎覺得自己很有趣。對他那樣的人來講,有趣的人事,總要留的久一點。

展雲有些明了段塵為何不太樂意回答這個問題,這兩日,隻要一牽扯到她師傅的事情上,她情緒就明顯波動較大。可有些事,還真要問個清楚。展雲正要開口,旁邊趙廷已先一步問了出來:“下毒害你的人,你清楚是誰了?”

段塵勾勾嘴角,撂下杯子起身:“很晚了。”活了這麼些年,也經曆不少人事,段塵漸漸就明白,有些事,過去就得了。若是凡事都求個明白,隻能讓所有人都受傷。隻要那人不再動手,這件事她也就不再計

較。

剛進了屋正要閂門,就見展雲又追了過來。段塵有些懊惱的扶著門板,示意他有話快說。誰知展雲微微一笑,道出石破天驚一句話:“今晚上,還是我。”

段塵被他一句話驚得半晌都接不出話,反應過來之後手一收腳一撤直接就要闔上門,那人卻一腳卡在兩扇門之間,接著身子一蹭一溜,就擠了進來。額頭險些貼上他的下巴,段塵連連倒退兩步,氣的臉頰都微微漲紅了:“你,你出去!”

展雲徑自走到桌邊坐下,盤腿打坐,一雙彎月眼眸眼含笑意看著段塵:“你睡吧。我不吵你。”

段塵氣滯,偏又不太會跟人吵架,隻能冷冷瞪著正笑得一臉溫柔肆意的某人,嗓音比平常更冷硬了三分:“出去!”

展雲也不生氣,依舊笑的溫溫脈脈,聲音卻更低柔了三分:“我們也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

“他今晚不會來的。”段塵冷冷說道。

“昨晚上就又死人了。”展雲冷靜指出事實。

段塵麵色益沉:“我說過了,他不會殺我。”

展雲也斂起笑容:“但他欺負你了。”

段塵被他給堵的一句話都說不上來,唇抿的緊緊的,正想著怎麼樣把這人趕出去呢,就聽門口傳來一道低沉嗓音:“塵兒。”循聲側過身,就見趙廷正目光灼灼站在門外,段塵隻覺眼前一黑,身子氣的直抖,上前兩步“啪”的一聲把門闔上,插上門閂,接著又冷著臉走回床邊,脫了鞋子坐上床,將布幔放下來拉好,靠在床頭生悶氣。

門外,趙廷垂下眼眸,薄唇緊抿,僵硬著身子緩緩轉身,往自己房間走去。身後周煜斐上前兩步搭上趙廷肩膀,一副哥兒倆好的模樣,一臉沉痛的深深歎了口氣:“正平啊,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跟行之那小子猜拳,不等於自取其辱嗎?你忘了他娘是誰了?當年叱吒江南七路的‘寫意娘子’井如初啊!猜拳擲骰子投壺打牌九,他娘這輩子就輸過一回,然後就嫁給咱展叔了,你忘了?”

趙廷停住腳步,緩緩轉過頭,一雙深邃眼眸定定看

向周煜斐。庭院裡白雪皚皚月色幽謐,周公子愣是被小王爺那眼神看的渾身直冒涼氣,掛在人頸後的手臂不自覺直往下出溜:“怎,怎麼了?”

趙廷勾起一邊嘴角笑得陰狠,拎起周煜斐衣領就把人往院子外麵帶,出了院牆直接一記拳頭就招呼上周公子那雙素來引以為豪的桃花眼,同時悶聲咒罵道:“該死的!你怎麼不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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