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一波平·一波起(2 / 2)

雪落雲廷 江雪落 28307 字 5個月前

展雲被她說得一愣,同時傷處傳來一陣微痛,便輕輕“嘶”了一聲,同時肩膀也顫了一下。段塵拿著布巾的手一頓,半垂下鳳眸,唇角抿的緊緊的,擦拭血跡的動作更輕柔了。

展雲唇角噙笑,清朗嗓音微低,更添三分溫醇之感:“我會多加小心,不會讓傷口再掙裂了。塵兒不要生氣。”

段塵正拿著小瓶往傷口上灑藥粉,一聽這話不禁心尖一顫,心說我為何要生氣?!思著想著,心就好似千絲纏繞的繭,越纏越多越繞越亂,直把一顆心束縛的透不過氣來。胸口悶到微微發疼,耳朵尖不自覺的燒起來,連帶臉頰都覺得有些發燙。

段塵鳳眸半垂,強壓下心尖悸動,努力平複氣息,語調平靜的說道:“以後,不要再做這樣的事了。”

展雲微微一愣,複又笑得雲淡風輕:“沒關係的。”

段塵麵無表情,嗓音也有些冷:“你那天說的事,我沒法回報以相同的感情。所以,不要再做這樣的事了,不值得。”說著,指尖動作一緩,係好一個結,退開兩步,收拾桌上的東西。

門被人“啪”一聲推開,周煜斐一聲“行之”剛出口,驀地看清桌邊兩人舉動:展雲衣袍半敞發絲微亂,旁邊段塵微低螓首麵染緋色,兩人一站一坐,仿佛匆忙間剛拉開

距離。周煜斐被眼前景象以及自己的揣度嚇得不輕,倒退三步踉蹌出屋,帶上門的同時說了聲“打擾”,瞬間就跑沒了影。

展雲麵不改色,拉過披在肩側的衣袍,左手很快就將衣裳係好。段塵收拾好東西要走,展雲伸手一擋,快步旋到另一邊將人攔住:“塵兒。”

段塵麵色沉靜若水,隻一雙鳳眸平視前方,不願看人。

展雲暗歎一口氣,左手虛擋在段塵身前,一雙彎月眼眸定定看著她的眼,柔聲說道:“我不知曉你從前經曆過什麼,但那不影響我了解你是怎樣的人。我認識的,了解的,喜歡上的,就是現在的你,和你的過去無關。你既然已經決定拋卻過往前塵,為何不能接受我的心意?如果塵兒厭煩我,一點都不喜歡我,那我絕不再多做糾纏,可你並不那麼討厭我,對麼?”

段塵剛剛恢複白皙的耳朵又不爭氣的紅得通透,粉粉唇瓣緊緊抿著,一雙鳳眸也有些慌亂的看向一邊。展雲又接著說道:“喜歡一個人,自然也希望對方能回報以相同的感情,可卻不是隻為了對方的回報才喜歡的。”

展雲一邊緩聲說著,一邊悄悄觀察段塵神色。見對方眼睫輕顫,眉眼間滿是慌亂無措,心中不禁一軟,放柔嗓音循循善誘:“難道塵兒你幫助一個人的時候,也是圖著對

方一定會回報於你的麼?”

段塵心中早亂作一團,乍一聽他轉向彆的話題,略一思索,輕輕搖頭,自然不會。展雲微微一笑:“這就對了。所以我喜歡塵兒,並不是要求你一定要馬上回報於我。我可以等。”

展雲的聲音很輕很柔,卻字字鏗鏘敲打心間。段塵向來聰敏,唯在情事上不甚靈光,之前隻一心想著要明確拒絕對方,斬斷情絲不留後患,哪知裡麵還有這些個道理。被展雲一句問一句答繞的糊塗,心裡卻更加懊惱,正紛亂間,就聽門板一動,趙廷已經大步邁了進來,見兩人姿勢親昵氣氛旖旎,一雙劍眉緊緊皺著,薄唇輕啟,聲音也有些冷:“你們——”

段塵惱上加羞,一把推開展雲不知何時已虛置在腰側的手臂,東西也不顧得拿,一陣風跑了出去。待進了自己房間,快步走到床邊,一手撫著胸口,一手拿過包袱,從裡麵取了那隻棗紅色的竹笛出來,輕輕摩挲著。心尖仍隱有悸動,段塵略一猶豫,解開竹笛七孔上係的幾根紅繩,輕輕一抖,一根精巧的白玉短笛便從竹笛一頭掉了出來。

執起短笛,半閉上眼眸,段塵輕輕吹奏起一隻曲子。笛聲原本清脆空靈,曲子卻沉鬱哀婉,兩相結合反生出一種特彆的清幽之感。

展雲房間裡。趙廷看了眼桌上的紗布和藥瓶,唇角微勾,嗤笑一聲:“趁人不備竊玉偷香,好像不應該是號稱‘如玉如雲’的行之公子做出來的事啊!”

展雲回以清淺一笑,不慌不忙道:“行之向來我行我素,不勞小王爺費心。”

趙廷劍眉一皺,沉聲低斥:“展雲!你是想找架打麼?”

展雲眨眨眼,一臉溫良恭謹:“塵兒走之前剛交代過,半月以內不可以動武。”

趙廷不太明白,深邃眼眸冷冷瞪著展雲,後者好脾氣的溫聲解釋:“不然會牽動右肩上的傷口。”

趙廷深吸一口氣,眉間依舊蹙的死緊:“行之,你到底什麼意思?”

展雲微微一笑,搖搖折扇,示意他先彆說話,仔細聽。趙廷之前也聽到些聲響,經他這麼一說,也不再說話,側耳傾聽。就聽那笛曲沉靜之中蕭索之意甚濃,哀婉之餘卻不乏流暢灑落,仿佛夜深人靜時大雪紛揚,又好似崖邊迎風開著的藍色花朵,讓人心中鈍痛的同時驟然生出一種凜冽之感。

兩人靜靜聽著笛聲漸歇。半晌,展雲才低聲說了句:“趙廷,這輩子,我不可能放得下她。”

一曲吹罷,門板傳來幾聲輕響。段塵緩緩睜開眼,見到自己手上握的白玉短笛,不禁麵色一變。一邊責備自己定是昏了頭了才如此大意,一邊快速將短笛收好,起身去開門。

蕭長卿笑眯眯站在門邊,伸手挽上段塵手臂就將人往屋裡帶:“想不到小段你吹笛子吹得這麼好!剛才那隻曲子叫什麼名字呀?真好聽…”

段塵麵色微白,嗓音也不覺帶了顫:“前輩…”

走到桌邊,蕭長卿鬆開手往凳上一坐,摸了摸茶壺外壁,取過杯子倒了兩杯茶。段塵心中惴惴,有些慌亂的接過茶杯,一邊輕聲說道:“劉耆長那邊,還是沒什麼線索麼?”

蕭長卿含入一大口茶,腮幫子還鼓鼓的,忙不迭咽下水,點頭答道:“對啊!你說奇怪不奇怪?一下午把幾個村子都問了個遍,愣是沒聽說誰家有人失蹤不見,更彆提死人了。”

段塵輕蹙眉心陷入思緒,旁邊蕭長卿眼珠滴溜溜轉了轉,唇邊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從懷裡掏出一件東西,抬手拍拍段塵手臂:“小段哪,這個給你。”

段塵抬頭一看,就見蕭長卿遞過來一塊玉佩,正是之前展雲係在腰間的那枚。蕭長卿笑得眼都眯起來,直接拉過

段塵一隻手把玉佩拍在她手心:“喏!我之前總忘,剛才想起來,記得幫我還給他。”說著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晃著腦袋感慨:“哎,還彆說,這小子還真有點意思!”

見段塵有些不解的瞧他,蕭長卿又倒了一杯茶,一臉認真的給段塵解釋:“你想,能調令動州府衙門的玩意,那可不是一般的貴重。從宿州府回來這玉佩就一直擱在我這,他連提都沒提一句,這般胸懷氣度,可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而且他才多大?不過二十四五年紀,難得,實在難得!”

段塵蹙眉看著掌心那塊細膩潤澤的碧玉,入手微涼,心尖,卻微微發燙。

蕭長卿斜眼瞟著段塵側臉,唇邊的笑有些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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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

段塵等一同出客棧吃朝食,到了那家粥鋪,卻依舊門戶緊閉。蕭長卿嘴一扁,有些蔫頭耷拉腦:“怎麼又不開啊?我好想吃他家的蘿卜餡兒包子,還有那個蔬菜粥…”

旁邊左辛見了他那副模樣也覺得好笑,拍拍他的頭頂勸道:“算了,咱們去彆家吃。過兩天就去汴京了,那裡好

吃的東西可多。”

段塵麵色一沉,快步上前叩門。連敲了幾聲都不見人應,便後退幾步提氣一躍,上了房頂,三步並作兩步就到了另一側,縱身跳了下去。展雲、趙廷以及蕭長卿都依樣從房頂進了院子,周煜斐看了眼仍站在原地未動的左辛,勾唇一笑顯得很是讚賞:“還是左堂主鎮定。”

左辛歎口氣,拍拍他的肩膀,一提氣也躍上房頂。

周煜斐笑容微僵,等了半天也不見有人給他把前門打開,拂了拂衣襟,無可奈何的後退兩步,一掀衣袍,直接躍上房頂。誰知還沒走到另一邊,就聽下麵傳來“吱嘎”一聲開門聲,同時一眾人嘩啦啦走出來,左辛沉聲說道:“咱們先回客棧,我叫兩個人去找那耆長打聽一下,看這家店主人是否在下麵村子還有其他住所…”

此時晨風拂麵,朝陽緩升,周煜斐一隻手還攥著衣袍一角,保持著剛竄上房簷的姿勢。徐徐轉過身,望見一眾人走遠的身影,剛走馬上任沒些天的周大人頓覺內心很淒涼,很淒涼!

一眾人在客棧附近的一家早點鋪子用了些粥食,過一會兒就見左辛手底下一人騎著馬趕了過來。跟眾人拱手行過禮,垂首說道:“那對老夫妻的確在鎮東的村子有處舊房舍,不過聽說那裡已經很多年不住人了。還有,那處村落

,就是原先沒建鎮子那會兒苦水村所在之地。”

眾人一聽俱是一愣,段塵眉尖一動,唇角微微勾起。蕭長卿坐在對桌,段塵麵上神情自是看得清楚,咽下嘴裡粥食問道:“小段,怎麼了?”

段塵眉心漸漸蹙緊,輕聲說道:“咱們來這的第二日,那家粥鋪的老人家講的那個故事。現在看來,並非空穴來風。”

展雲一邊眉毛輕輕抬起,溫聲說道:“可那日在樹林裡,綠渺姑娘明明說,那惡鬼複仇的傳說是夏大夫編來嚇唬人的。她應該沒必要在這件事上撒謊。”

段塵輕輕搖頭,似是突然間想通了什麼一般,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沒有人撒謊,是咱們會錯意了。”魑魅魍魎多為杜撰,口口相傳的故事卻一多半是真的。

十三章一念錯·紅顏淚

段塵等乘了輛馬車,趕往鎮東邊的村落。一路打聽找到那對老夫婦的房舍,一叩門卻發現,門沒閂,屋舍是很小的前後兩間房。

進了屋,就見屋子裡灰塵很重,房頂很多地方都結了蛛網,唯獨一張床收拾的乾乾淨淨,上前一看,還沾染著點點血跡。眾人都明了是找對地方了,可人呢?

段塵轉身就往外走,去敲隔壁房舍的門。不一會兒門開

了,段塵忙一拱手:“這位小哥,請問咱們村裡若是有人過去了,都埋在哪?”

年輕人被問得一愣神,見段塵好像挺著急的,就往外走了兩步,指著路的一頭答道:“往西邊走,有個小土坡,那一片都是墳地。”看到門外的馬車,那年輕人又好意囑咐道:“你們這馬車太寬,中間有段路挺窄的,估計過不去。”

段塵謝過那年輕人,又有些焦急的說道:“咱們快走,不然怕是又要出事。”

展雲快步跟在段塵身旁:“塵兒,彆急。我看桌上的茶碗還溫著,那老人家年紀大了,行動不會太快。”

蕭長卿倒著走了幾步,笑嘻嘻看左辛:“快呀,上次比輕功沒分出個上下,這都過了快十年了,我肯定能贏你!”

展雲和趙廷瞧見段塵神情微冷,都沒再說話。行了不到一盞茶功夫,就看見不遠處一片墳地。有兩個人站在那裡,似是在爭執什麼,其中一人手裡晃著明晃晃的兵刃,眼看著就要紮向另一人胸膛。展雲左手抽出折扇,半開著往過一甩,正打在那人手腕子上。

眾人趕到跟前,就見其中一人正是粥鋪那位老者,旁邊停著一輛驢拉的小車,上頭覆著白布。趙廷上前兩步拉開

一看,是一位老婦,看麵容死了有兩三天了。身上已經換了壽衣,依稀可以看出左胸的豁口。趙廷側眸看了眼展雲,後者輕輕頷首,是粥鋪那位老婆婆沒錯。另一人握著右手手腕,麵上落下涔涔汗滴,站直身子一抬頭,謔!蕭長卿伸手一指,一雙眼瞪的圓圓的:“盛老板!”

那人既不慌也不惱,朝眾人拱手作揖,麵上一派從容之色,正是眾人所住客棧的老板!

那人行過禮,又眼含戲謔看向段塵:“傳言小段公子屢破奇案、聰穎異常,怎麼這次這麼慢?”

段塵似是並不驚訝看到眼前人,隻冷冷說道:“盛老板已然得償所願,為何還要傷害無辜?”

盛老板笑容驟斂,眉宇間漸漸透出些憤懣來:“得償所願?這些年來我隨時都可以把那個老太婆弄死,用超過一百種法子,一點一點把她折磨死,你當我為何到了今時今日才動手?”

趙廷將白布拉了回去,冷聲低斥一句:“腦子不正常!”

盛老板哂笑一聲,連連點頭:“是,我是腦子不正常。不過,任誰經曆過那樣的事,都會如我一般不正常!你沒經受過那些痛苦,有什麼資格斥責我的行為?”

旁邊周煜斐一翻白眼,撣撣衣袍邊角的灰塵:“你殺人

還有理了!”

盛老板一揚脖子,眼也瞪的滾圓:“對,我就是有理!如果你的姐姐從小被人罵是妖精,你的父母被身邊所有人嘲笑諷刺,最後你還要眼睜睜看著你的姐姐被人活生生用火燒死,你父母一月之內相繼過世,你會不恨麼?你不想報仇,不想讓那些人嘗嘗你受到的苦,不想殺人泄憤嗎?”

周煜斐對這事的前因後果都不如另幾個人了解,乍一聽眼前這人忿然叫囂,也不禁愣住了。

展雲從一旁地上撿起折扇,一直皺眉聽著,這會兒不由得有些驚訝的看向眼前的中年男子:“你是笙家的人?”

那男子陰測測一笑:“總算又有個明白的。”

蕭長卿眼一瞪,顯然也吃了一驚,忙拍旁邊左辛的胳膊:“哎!他就是我之前給你講那個故事裡那個紅眸妖女的弟弟。原來這故事是真的,不是謠言…”左辛皺著眉點點頭,聽出來了。

趙廷也聽展雲說過這事,卻仍是有些不解:“這世上真有眸色赤紅的人?”段塵和展雲都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兩人雖然都略通醫理,展雲更看過不少相關書籍,但都沒見過類似記載。

旁邊蕭長卿摸摸下巴,琢磨一會兒方才開口:“我倒是

曾經看過類似記載。好像說是一種病,極稀少的!得病的人皮膚都比較白,眼眸顏色會有些發紅。不過除了害怕見光以外,也沒什麼彆的症狀。可能看著有些嚇人?”說著,有些不確定的看向眾人。

眾人想象一下,都不約而同點點頭,那應該是挺嚇人的。

那中年人“嗤”了一聲:“我姐姐才不嚇人。那時村裡不少男人看她一眼,都跟丟了魂似地…”說著,略帶嘲諷的看了身旁那老人一眼。

那老人臉上也露出些尷尬來,一邊點點頭應道:“是很漂亮的。”

“那唇色發青又是怎麼回事?”趙廷覺得這也挺蹊蹺的。

盛老板一直麵色陰沉,一聽這話更顯忿忿:“我姐姐隻是剛出生的時候唇色發青,長大後和普通人是一樣的。那時候是冬天,小娃娃生出來嘴唇發青發紫,也不算什麼稀奇事!”

左辛在一旁點了點頭:“這倒也講得通。”

段塵看了那老人一樣,繼續盯著眼前中年男子:“你這麼做,是想替你姐姐鳴冤昭雪?”

那中年人一聽這話,臉上幾條肌肉隱隱抽動,顯得有些

激動:“你明白我姐姐是被人冤枉的了?”

段塵冷冷看著他:“你折騰這麼一大圈,不就是想說明這一點麼?”

“黑布在外,紅布在內,是在暗示你姐姐當年眼瞳的顏色,而內裡的白色,是想說明你姐姐雖然眸色異於常人,卻是一個善良單純的人,並不似外表看起來那般滲人。”

段塵緩緩說著,就見那人神色愈發激動起來,連連點著頭,聲音也有些哽咽:“我姐姐真的是非常善良的一個人…”

展雲眉心輕攏,仍有疑慮:“塵兒,你如何猜到那位女子是被人冤枉的?”

旁邊幾人也都看向她,等待解釋。段塵看了那中年男子一眼,方才輕聲說道:“我也是今早上才想通透的。昨天我解開那布包的時候,就覺得有些奇怪。”說著,側眸看向趙廷、展雲二人:“昨日你們兩個推開房門進來,看見我手上沾血,旁邊桌上有一顆心臟,心裡浮現的第一個念頭是什麼?”

兩人雖是不解,仍照實說了。展雲溫聲答道:“剛看到你指尖上有血的時候,還以為你受傷了。後來看到桌上的心臟,我第一反應是那姓白的去而複返,不過後來靜下心來一想就知道不是。”

旁邊趙廷點了下頭:“差不多就是這樣。我最初也以為是又七笙教的人拿那惡心玩意兒給咱們下馬威。”

眾人仍是不解段塵為何會問這個問題,唯獨那盛姓男子眼眶泛紅,緊緊咬著牙,顯得很是憤恨。旁邊那老人也明白過來,深深歎了口氣。

段塵將那二人神色儘收眼底,淡然解釋道:“你們兩個會這樣想,是因為十分了解我的為人。如果換一個人呢?如果是一個被眾人傳成是妖女的人,那種情形下,你們又會做何感想?”

眾人設身處地一想,頓時恍然。蕭長卿張著嘴巴想了想,又看向左辛,手肘撞了下對方的:“很難不想歪哦!”左辛點點頭,的確,很容易就覺得眼前這女子果真是害人的妖女了。

“至於傳言中所說的,那女子一邊舔舐手上鮮血一邊咯咯發笑,不過是旁人穿鑿附會得來。當時在場的應該隻有少數幾個人,但故事一傳開來,自然就加上了很多人的想象和編排。”段塵說著,又看向眼前兩人。

那兩人都點點頭。中年男子忿然咬牙道:“就是這樣沒錯。當時闖進我家的,不過五六個人,那些人一看見我姐姐手上捧的豬心,根本不理我們的解釋,強拉著我姐姐到了村長那裡。後來…”男子已不忍再說,但眾人都能想象

,眼看著自己親人被活著燒死,是怎樣一種情形。

周煜斐也聽明白個大概,就皺眉問道:“那你姐姐當時到底在做什麼?為何要捧著豬心?”

那男子激動的眼都紅了:“能做什麼?張伯家的豬得病死了,我家裡窮,買不起好豬肉,當時眼看快冬至了,我爹跟張伯私底下有些交情,就拿些錢換了些豬內臟回來煮湯下飯!”

周煜斐瞠目結舌,眾人也大感意外,段塵也沒想到真相竟如此簡單。即便她猜測到大半事實,設想過諸多可能,也沒想到那笙家女孩拿那豬心不過是煮湯做飯,卻被村裡人當做妖怪抓起來,最終活生生燒死。簡單到讓人幾乎發笑的答案,卻讓人在笑過之後難免唏噓感慨。

一陣沉默過後,趙廷看了眼那老人,又問:“那你殺他老婆做什麼?村裡那麼多人都參與了,你還一個個都殺了不成?”

中年男子緊緊抿著唇,一雙眼緊盯著段塵,也不回答。段塵沉吟片刻,方才輕聲說道:“我也隻是猜測。當年,將血滴到你家後頭,挑唆村裡人來你家抓人的,是她?”

中年男子恨恨點頭。周煜斐在兩人之前來回掃視,一雙桃花眼滿含戲謔的看向那老人:“你當年想娶那笙家姑娘做小?還是直接勾搭了人不想負責?”

老人被周煜斐說的一張老臉通紅,連連跺腳:“大人您可不能冤枉人哪!三十年前,我都快四十歲了,那姑娘不過十五六歲,我,我哪能做那種事…”

盛老板也明顯不信,轉過頭惡狠狠瞪他:“若不是你對我姐姐心懷不軌,你那婆娘怎會無緣無故對我姐姐下這般狠手?分明就是你們兩口子各懷鬼胎,都不是好東西!”

那老頭歲數也大了,被堵的半天說不上話來,連連喘了好幾口氣,才撫著胸口歎道:“作孽啊!你那姐姐,人長的漂亮,又乖巧賢惠,村裡是個男人見了都心動。可看著她那赤紅色的眼珠子,又都免不了有些害怕。我們這些有了老婆的,雖然不會真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但閒下來湊在一起喝個酒什麼的,難免不磨叨些話兒。”

“日子久了,村子裡的女人自然會聽到些風聲。我那婆娘心縫窄,心事也重,平日裡就經常和鄰裡鄰居的念叨那姑娘的不好。後來老張家的豬得病死了,她就生出這麼一條毒計來,往你家後頭灑了些雞血,又跟鄰居幾個媳婦婆子講了。沒幾天這事就傳開了…”

“我也是過了許多年才知道這事。人漸漸年紀大了,想起自己從前做的事,漸漸就生出一股子膽怯來。她跟我說的時候,我打的她一連好些天都沒下了床。我婆娘後來才跟我說,當初隻想著讓村裡人都視她如毒蠍,男人們自然

就不會喜歡他了,她也沒想到,竟會害的那姑娘活活被燒死…”老頭說著,又擦擦眼睛,看向中年男子:“我知道這事是我們家對不住你笙家,可我們也遭到報應了。”

“我們老來得子,好不容易養活到十五歲,去年被那些邪教的人抓走,也丟了命。你殺了我婆娘,也算一命抵一命。我這條老命不值錢,你願意拿去,就動手吧。”老人說著,緩緩閉上眼,麵上顯得很是寧靜。

那盛姓男子冷笑一聲:“你以為我殺那老太婆就是為了報仇?都過去這麼多年了,殺她有什麼用?”

男子說著,看也不看他一眼,全當那人不存在一般:“這麼多年了,直到去年那個邪教開始每月從鎮上擄人,我就知道,終於給我等到了!那個什麼七笙教殺的好,殺的妙!應該把這鎮上所有人全部擄走殺光才對!嗬嗬,它名字裡也有個笙字,說不定就是我姐姐的魂魄覺得死的冤枉,冥冥中幫助那些人來滅掉整個苦水鎮的!”

眾人不約而同搖搖頭,這人真是瘋魔了!蕭長卿在一旁小聲嘟囔了句:“彆人都把真事當傳言,他倒把謠言當真事了!”

那盛老板哈哈笑了幾聲,又定定看向段塵:“他們都覺得我瘋了,你也覺得我瘋了麼?你一定知道我為何要等到現在才動手,對不對?隻有你,才能真正幫我姐姐洗脫冤

屈。今日你們走出這苦水鎮去,這件事必能傳到上麵,到時,不僅苦水鎮,全天下的人都會知道,這裡的人是多麼的愚昧無知、喪心病狂!我姐姐,不過是至無辜可憐的一個女子!”

左辛手下人馬早已等在一邊。周煜斐揮揮手,過來兩個人,拿著繩子將人一捆,連同那老頭,一並帶回鎮裡。

段塵等坐上馬車,行在最後頭。展雲一手搖著折扇,溫聲問道:“塵兒,你一早就懷疑那個盛老板了?”

段塵輕輕搖頭,顯得有些疲累:“和你們一樣,我也隻是猜想是客棧裡某個人做的,並沒有明確懷疑到他頭上。直到今天早上,左堂主手下的人提到苦水村,我才將前後聯係起來,又想到‘盛家客棧’,老板的姓氏與‘笙’同音,就猜到是他了。”

“他今天跟著粥鋪老板去墳地,其實並不是非要殺他不可。”見段塵點頭,展雲又接著分析道:“他是懊惱老人竟將屍體掩埋,並不打算聲張此事。無論是殺人,挖心,還是今天追到墳地行凶,不過都是引起咱們注意的手段。”

旁邊蕭長卿隨著車廂顛簸晃了晃腦袋,伸手拍拍展雲肩膀:“不錯麼!跟著小段這麼些天,小雲雲你在破案方麵大有精進啊!”

展雲淺淺一笑,彎月眼眸卻緊盯著段塵。見她麵色依舊有些發白,半閉著眼眸的憔悴模樣,不禁眉間輕攏,塵兒到底是怎麼了,為何…又想起曾經在段塵房間的一隻杯子裡聞到的淡淡藥味,展雲眉間微攏,驀地憶起,幼時曾見過娘親偶爾會喝的一味湯藥…怪不得總覺得那味道有些熟悉!

旁邊趙廷也一直盯著人看,心說看這樣子真是給累壞了。怎麼好像比從前又瘦了些…

周煜斐見這兩人眼都不眨一下,就顧盯著人瞧,不禁撫額哀歎:“什麼叫紅顏禍水啊!”好好倆風流公子,都看成傻子樣了!

蕭長卿直接踹上去,揚了揚清秀的眉:“歎什麼氣?沒看小段正休息呢麼!出去趕車!”

一眾人回到客棧,劉耆長等人已等候多時,一見盛老板被一路捆回來,又聽左辛手下講了大概情況,也是吃了一驚。周煜斐吩咐耆長等人將粥鋪老婦人的屍體安葬,並說待會兒帶著這兩人一同上路。眾人上樓收拾過東西,下樓與苦水鎮眾人告彆。綠渺和阿文也來為段塵等人送行。

綠渺見段塵麵帶疲色,嘴唇也有些發白,趁人不注意時塞了一個小紙包給段塵:“待會兒得空了趕緊拿熱水衝一碗。我又多添了兩味藥,加了些參片。”觸碰到段塵冰涼

指尖,不禁皺起眉,壓低嗓音說道:“這幾天少碰冷水,多吃熱食,平日也注意些,女人家這方麵馬虎不得…”

段塵感激一笑,輕輕頷首,一雙鳳眸也蘊藉淺淺笑意:“跟著他,這些年你也學了不少。這樣也好,藥鋪有人照應,你也有事情做。”說著,從袖中取出一張紙條:“日後要是遇到什麼難處了,就去這裡找一個姓蕭的人,提我的名字便可。”

綠渺接過紙條,認真看過之後又折好收入袖中,重重握了一下段塵的手:“小段,保重。”

段塵點頭,又朝阿文的方向拱了拱手。一上馬車,就見兩邊的木凳上都鋪了厚厚一層墊子。蕭長卿笑嗬嗬挨著段塵坐下:“小雲雲真是細心,知道我坐馬車久了會腰疼…這墊子坐著真舒服呐!”

段塵側眸瞥了那人一眼,就見對方唇帶淺笑麵色如常,正伸手把布簾放下。是自己多心了麼?也不知他是從哪找的墊子,坐上去又暖又軟,的確挺舒服。段塵昨夜一宿都睡得不安穩,再加上接連數天的疲憊奔波,隻覺身子乏的緊。眼下案子一解決,也放下些心來,半閉起眼想著心事,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為了盛老板的案子,眾人取道宿州府,將盛老板以及粥鋪老板一道帶了過去,連同之前送到段塵手上的那顆人心

,一並做了證據。接著又朝汴京方向去了。

第五案西施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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