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河豚膾·茉莉花茶(1 / 2)

雪落雲廷 江雪落 55043 字 4個月前

不一會兒幾道菜就上來了,那小二朝幾人一躬身:“幾位爺,請先用著。那道河豚膾馬上就好。”

蕭長卿見段塵一直垂眸坐在那,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墨玉般的眼珠轉了轉,想逗她說說話。“小段哪,我這兩天儘顧著玩了,你們這案子查的怎麼樣了,給我講講罷。”說著,又朝她眨眨眼,一臉好奇。

段塵抬眸看了趙廷一眼,趙廷微微一愣,很快明白段塵這是問自己這事能不能跟彆人說。趙廷稍作猶豫,點了點頭。段塵也輕輕頷首,知道名單的事是無論如何不能說的。

段塵便將這幾天查到的線索跟蕭長卿和左辛講了,也算是將整個案子捋順一遍。段塵講的簡練,條理卻很清楚,蕭長卿聽得津津有味。聽完之後,蕭大先生摸摸下巴,琢磨了會兒,又有些神秘的看了幾人一眼,笑眯眯道:“如果我說我知道那幾人臉上的笑容是怎麼弄出來的,有沒有什麼獎勵啊?”

趙廷一聽心中一動,勾起唇角笑道:“蕭大先生想要什麼,請儘管說。”

蕭長卿有些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有小王爺這句話

就夠了。”

接過左辛盛的一碗魚豆腐,蕭大先生一邊吃著一邊有些含糊不清的說道:“你們不是讓太醫院的人查了麼,說那個藥丸的成分和五石散類似。五石散這玩意,吃的若是多些,人就迷糊的厲害,極容易喪失本性,做出許多平日裡想都不敢想的荒唐事來。這倒也罷了。”

蕭長卿把空碗拿給左辛,端起酒盞抿了口酒,吸了一口氣,麵上神情也有些嚴肅:“若是再加上另外兩樣東西,這人可就徹底完了。不僅全身筋骨酥軟,而且耽於肉|欲享樂,覺得自己仿佛置身極樂仙境。而且沒個三天三夜,這藥性根本祛不乾淨。這種情況下,和你們說的完全喪失反抗能力,且麵帶微笑,不就都對上了!”

段塵等聽得連連點頭。周煜斐也挺好奇:“那你說那兩樣東西,是什麼?”

蕭長卿詭秘一笑,晃了晃手中的酒盞,眾人了解,是酒。接著,又朝一個方向揚揚下巴,墨玉般的眼中精光一閃。眾人循著他的視線望去,就見一個樣貌清秀的少年,端著一隻盤子朝這桌走來,河豚膾!

蕭長卿小聲說了句:“必須是生河豚,熟的沒用。”

這句話說的很快,聲音也低,在座眾人都聽得清楚,不禁各自麵色微變。那少年此時已走到桌前,將盤子放下,

又拿起一雙乾淨竹筷,夾起一片魚片放入口中,嚼了兩口咽下。又朝眾人微微一笑,輕聲道:“過一盞茶時間,諸位便可食用。”說著又眾人行了個禮,就欲退下。

展雲朝那少年淺淺一笑,溫聲道:“且慢。這位小哥,若是不忙,且陪我們幾人說會兒話罷。”

那少年麵色一變,勉強擠出一絲笑,有些僵硬的點了點頭。

眾人都有些奇怪,周煜斐卻仿佛反應過來什麼,勾起嘴角笑道:“這位小哥怕是想多了。我們沒彆的意思,就是想打聽些事情。小哥若是不願,也沒關係。”

那少年麵色稍緩,輕聲道:“幾位公子請問。”

段塵一直仔細觀察少年麵上神色,這會兒便淡淡開口:“河豚肉好吃麼?”那少年被她問得一怔,在座幾人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少年長得蒼白瘦弱,這會兒露出一抹笑,竟比哭還難看:“應該,好吃的吧。”

段塵靜靜看著他:“平日吃的時候,隻想著趕快吞下去,所以都沒怎麼留意,對麼?”

少年眉緊緊皺著,有些艱難的點了點頭:“家裡還有一個妹妹要養活,爹娘都不在了。我也是沒有辦法…”

在座眾人聽得都有些惻然。段塵又繼續問:“店裡如你

這般的,一共有幾人?”

少年輕聲答道:“原本有五個。上月初,死了一個。”

趙廷麵色微冷:“吃河豚肉死的?”見少年默默點頭,不禁有些動怒,“那怎麼不報官?”

周煜斐在一旁歎了口氣:“沒用的。他們一定是跟這家店的老板簽了死契,一旦出了事,官府也管不了。”

段塵看著少年雙目:“死的那個,還有親人在世麼?”

那少年牽起嘴角,暮色沉沉的眼眸露出諷刺神色:“有啊,他哥哥也在店裡,家裡還有一個病重的老娘。”

話音剛落,就見一個身穿素白衣裳的年輕人快步走了過來,有些緊張的看了眾人一眼,又小聲問那少年:“怎麼了?是出什麼問題了麼?”

那少年回以一個微笑:“沒事。”說著,又看了眾人一眼,段塵以眼神詢問,就是他麼?少年輕輕點頭,兩人跟眾人行過禮,就匆忙下去了。

眾人望著桌上那盤雪白細嫩的河豚膾,都沒什麼胃口。

各自端起碗吃飯,左辛突然低聲說了句:“對麵茶樓有人盯著。”

眾人都算得上是老江湖,聽了左辛這話,不動聲色交換過眼色,仍繼續之前的動作,吃菜的吃菜,喝酒的喝酒。

之前段塵與那少年說話,展雲和趙廷都將注意力放在這

兩人身上,蕭長卿則一邊聽著,一邊優哉遊哉的吃飯喝酒。左辛正坐在靠窗位置,察覺對麵有人,就用腳輕輕踢了對麵周煜斐一下,示意他留心一下。周煜斐瞥見左辛神色有異,端起酒盞飲酒,發覺對麵茶樓確實一直有人注意這邊情況。待那少年走後,左辛趁著幫蕭長卿夾菜的工夫低聲說了句話,眾人也都起了提防。

很快,對麵的人不見蹤影,門口卻一直沒見有人出來。展雲與趙廷交替一個眼色,來者不善,應該是跟那份名單有關。

眾人吃過午飯,其間又低聲商量些對策,最後決定,待會兒周煜斐直接跟店家要人,左辛留下幫忙照應。趙廷和展雲去查對麵茶樓,段塵和蕭長卿回趟開封府。因為剛剛展雲提了件事,這家“一勺燴”位於城東,飯莊後頭有一條巷子,而那具沒有笑容的屍體,好像就是在這條巷子被人發現的。

展雲三人在汴京住了二十多年,對城中大街小巷各種地方都比較熟悉,很多地方即便沒進去過,也知道具體位置。展雲心細,從剛才一下馬車就發覺有些不對勁,之前聽段塵與那少年對話,忽然就想起還有這麼一件事,一直被眾人忽略了。展雲一說,趙廷和周煜斐回想一下卷宗上的記錄,確實是這個地方沒錯。

段塵則輕蹙眉心略有不豫,之前去了兩次仵作房,都沒好好查查那具屍體。若不是展雲提醒,可就錯過了一條非常重要的線索。而且也因此走了不少彎路,兜了一大圈才查到這家一勺燴。想到這,不禁抬眸看了展雲一眼。

展雲一直都在觀察段塵神色,兩人視線一對上,就露出一抹清淺笑容,彎月眼眸裡也灑滿溫柔。段塵有些慌亂的錯開視線,端起酒盞飲酒,看得展雲不禁啞然失笑。

旁邊趙廷冷哼一聲:“還不走!”說完一掀衣袍,率先起身出了飯莊。展雲朝幾人微微一笑,也很快跟了出去。

卻說段塵和蕭長卿步行往回走。路邊剛好有賣熱茶的,蕭長卿拍拍段塵手臂,有些委屈的扁了扁嘴:“小段,我好渴呀。剛才那家店東西是不錯,就是太鹹了,也沒有湯水喝。你陪我過去買碗茶喝好不好?”

段塵看了眼賣茶的攤子,還好,人不算太多,也費不了多少時間:“走吧。”

茶水是一早煮好的,盛在一隻蓋著蓋子的小木桶裡頭。攤子上擺著七八樣,桶子上貼著紅色紙條,標明裡麵的茶湯種類。蕭長卿摸摸下巴看了一圈,又碰碰段塵手臂:“你要喝哪種?”

段塵伸出手指了下最左邊的那隻木桶:“麻煩你,來一碗加了茉莉花的。”剛才那頓飯的確口味偏重,茉莉花清

香解膩,段塵看到旁邊有人買來喝的,湯色清澈香氣撲鼻,還熱騰騰的,應該還挺不錯。

攤主是個老頭,一聽這話當即“喲”了一聲,朝段塵笑了笑:“這位公子,剛才那位小姐賣走的是最後一碗,下一碗加茉莉花煮的,還得等上兩刻。兩位要是著急喝,就選樣彆的吧。”

蕭長卿眼珠一轉,似是想到了什麼,露出一抹狡黠的笑:“這樣啊。小段,那你跟我一樣,都要這加桃花的吧?”

段塵點點頭,也行。攤主手腳麻利的倒了兩碗茶端給兩人,收了銅板,又繼續招呼彆的客人。段塵接過茶碗,吹了幾下,端起來輕輕啜了一口。

蕭長卿嘗了一口,滿足的咂了咂嘴,又笑眯眯看向段塵:“怎麼樣,桃花的很香吧?”

段塵輕輕點了點頭:“還不錯。”

兩人站在攤前,一邊說著話一邊喝茶,沒一會兒一碗茶就見了底。

離開茶攤,又走了一段路,蕭長卿看著前方,笑著問道:“小段哪,你知不知道,我為何這麼喜歡你?”

段塵很認真的想了一下這個問題:“因為,前輩和我是很不一樣的人。”

蕭長卿露出一抹讚許的笑:“人說情深不壽,慧極必傷。小段,太聰明的人,注定要過的比常人辛苦。所以有時候,有些事,不用想的太通透,太明白。依著自己的心意去做就好。”

“就好比剛才那碗茉莉花茶,你明明一早就看上眼了,喜歡了,偏要等人家姑娘先買走了,一直到我問你喜歡哪種,你才開口說。茶賣光了可以等下一碗,可人沒了,等上一輩子也不見得再遇著個合心意的。”

“你明明已經喜歡上了,就不要考慮太多。明明不喜歡桃花味道太濃,就不要勉強自己全部喝完。小段,你師傅說的對,你這個孩子,很多時候,太勉強自己了。”

段塵側過臉,就見蕭長卿唇角含笑,眼中神情,卻再認真不過:“我喜歡加了桃花的茶,從一開始我就會告訴彆人,這個,是我蕭長卿喜歡的,哪怕有人要跟我搶,哪怕要再等上一個時辰,我也認了。喜歡就是喜歡,不用考慮原因,不必想太多後果,你隻需想明白自己是要還是不要,就足夠了。”

段塵彎起唇角,露出一抹極淺的笑。鳳眸卻不似往日清冷,反而蘊藉淡淡笑意,仿佛午後陽光照進山澗溪流,清澈見底,水光粼粼。

蕭長卿看著段塵側臉,徐徐吐出一口氣。這麼認真的說

話,果然不是他的作風,真累人啊!不過,嘿嘿,回去又有可以跟左辛得瑟的了…

第三次進仵作房,段塵仔細將第一具屍體與另外四具做了比對。雖然臉上沒有那種奇怪的笑容,但是頭部被鈍器重擊致死的傷處與其中一具同樣被砸中頭部而死的屍體上的傷處非常相似,手法也比較一致。另外三具屍體皆是被銳物刺傷,流血過多身亡的,被刺中心臟與被刺中腹腔的兩具屍體上的手法比較一致,而那個被割喉的,在仔細比對並詢問過仵作意見後,段塵等得出結論,下刀手法要更為純熟一些。

沒多久,周煜斐和左辛則押著飯莊一乾人等坐馬車趕回府衙,包括飯莊老板在內,一共五人。其實將老板以及那四名幫客人試吃河豚的夥計一並帶回,主要是怕被人滅口。趙廷和展雲是最後回來的,顯然是查到一些蛛絲馬跡,但看二人麵上神情,似乎事有蹊蹺。

很快到了傍晚,案子還未全部理清,但已經有了突破性進展。曹大人下令先將飯莊那五人分開收押,第二日再審。王府和周家都派人來催,讓眾人一起回王府。趙廷和展雲對視一眼,想到王府裡那個來路不明的“江家後人”,各自有些同情的拍了拍周大人肩膀。周煜斐還被蒙在鼓裡,被那兩人拍了下肩,又看到兩人臉上一臉隱忍的笑意,

沒來由的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十一章真或假·虛虛實實

眾人乘馬車回府,左辛和蕭長卿也一同前往。

進到前廳,好一陣寒暄過後,周煜斐就發覺自家老爺子一臉陰沉盯著自己,額頭的青筋一抽一抽的,那眼神跟要殺人似的。

周煜斐咽了口唾沫,又看向自家娘親,誰知老娘正和一位陌生姑娘聊得起勁兒,拉著人家的手笑逐顏開,一臉喜慶。

七王爺端著茶盞,興致盎然環視眾人,慢悠悠抿了口清茶。“熠然。”七王爺突然開口,卻先叫了周煜斐一聲,把本就已經如墜迷霧忐忑不安的周大人嚇得一激靈。

周煜斐忙拱手,按照官場上的禮節給七王爺行禮:“王爺請講。”

旁邊趙廷和展雲交換一個眼色,撚了顆蜜餞放入口中,彎起嘴角等著看好戲。展雲無奈搖頭,端起茶盞飲茶,今晚上有的折騰了!

蕭長卿挨在段塵旁邊,發覺段塵從一進屋就麵色微冷,身體也有些緊繃。看了眼斜對過那名容色豔麗的女子,蕭長卿手肘撐著小桌一側,湊近段塵耳畔小聲發問:“小段,那位姑娘是什麼人?”

段塵姿勢未變,輕聲答道:“十年前亡故那位江將軍的獨女,江家大小姐,閨名雪落。”

蕭長卿長長“啊”了一聲,一臉恍然:“那個江家啊!”

接著又馬上偏向另一邊,跟左辛咬耳朵。左辛唇角含笑,一臉的莫可奈何:“我都聽到了,彆忙活了。”

蕭長卿瞪他一眼,壓低嗓音道:“我知道!我是讓你好好看,這裡麵有乾坤的…”說著,飛快用眼角掃了一下七王爺和周計相,又朝左辛擠擠眼。

左辛一怔,順著蕭長卿的視線看過去,麵上神情也有些莫測。

那邊七王爺剛叫了聲周煜斐的名字,就被周老爹色厲內荏瞪了一眼。七王爺也不在意,一臉怡然自得繼續品茗,卻不再說話。周煜斐莫名其妙的被晾在那,又看了趙、展二人一眼,也沒人搭他這個茬兒,隻能坐在那悶頭喝茶。

七王妃笑吟吟看著一群小輩,又看了眼自家夫君,柔聲道:“晚膳布置在後院,還要等上一會兒。孩子們愛去哪就去哪罷,也沒必要非在這陪著咱們坐著。”說著,又轉頭看向周煜斐:“後院花開的正好,熠然,你陪雪落去逛逛吧。”

周母在一邊連連點頭,有些感激的看了王妃一眼,又朝

自家兒子使眼色:“熠然哪,快點。江小姐頭一回來京裡,王府你也還算熟悉,帶著江小姐四處遛遛,待會兒看時辰差不多了,你們直接去南院的陶然居就可以了。”

王妃又看向左辛和蕭長卿:“兩位要是沒什麼急事,今晚就在府中住下罷。有什麼招呼不周的地方,還請多多見諒。”說著,又看了眼趙廷,示意他幫忙招待。

周煜斐雖然不明白這裡邊的事,卻因為自家老娘那無比熟悉的逼婚眼神瞬間領悟了自己接下來的任務。一邊低聲咒罵邊上那兩人沒有義氣,一邊勾起唇角笑得一臉風流:“江小姐,請。”

周母在旁邊看得眼角直抽,咬牙切齒看著自家不成性的兒子,又有些擔憂的將視線投向麵帶淺笑的王妃。王妃用眼神示意周母稍安勿躁,抬手招呼身邊的小丫鬟給周計相添水。

周煜斐和那名女子起身,其餘一眾人跟王爺、王妃行過禮後,也三兩出了屋。

眼見眾人身影走遠,一乾下人也都退下,周計相“砰”一下將茶盞摔在桌上,起身顫顫指著七王爺怒叱:“找這麼個女人來說是江家後人,還想推給我兒子,趙瑞,你什麼意思?!”

七王爺不慌不忙飲了口茶,漆黑眼眸隱含戲謔:“周計

相好大的脾氣。這話也就在我府上說說,出了門若再這般直呼本王名諱,可不太好啊!”

周淺波氣的滿臉通紅,倒背著手就在幾人麵前踱起了步子:“我知道當年是我不對,愧對江弟和弟妹。可你又不是不知道,當年那種情況,我也是身不由己!這些年我不一直都在竭儘全力的找麼!可你,你說你,整這麼個人出來是什麼意思?”

旁邊周夫人聽得有些迷糊,忙看向在一旁微笑傾聽的王妃:“這,這是怎麼回事?剛才那位江小姐,不是真的?”

周淺波恨恨瞪了她一眼,沒好氣的說道:“長得像就是真的啊!這十年來我見過長得和弟妹相像的,沒有十個,兩三個總是有的。那那些人還都是雪落了?”

說著又忿忿上前,拍著周夫人身邊的小桌怒吼:“那孩子當初你又不是沒見過!他們一家子剛回汴京的時候,那孩子八歲,她是鳳眼啊鳳眼!一個人變化再大,還能過了十多年就長成牛眼了的!”

周夫人年紀比周淺波還大幾歲,記性也不太好,被自家夫君這麼一通罵下來,當即頭都暈了,張著嘴傻愣愣看著周計相。

旁邊王妃聽到那句“牛眼”時,“噗嗤”一聲就笑出了

聲,七王爺差點沒把茶水噴出來,兩口子對視一眼,又默契的看向周淺波。

周計相大聲嚷嚷這麼一通,倒是解氣了,不過也累得直喘。一臉無奈的看了七王爺一眼,又朝王妃拱拱手:“我說二位,你們就彆折騰我了!我對不起江家,將來那孩子來了我負荊請罪親自登門還不行麼?熠然上頭兩個哥哥都成婚了,這孩子到現在也沒定下來,隻要那孩子還願意要,我就是綁也給她綁過去。可你們不能拿個冒牌的糊弄人啊!我都這麼大歲數了,可禁不起這麼大動靜折騰…”

王妃好容易忍住笑,輕聲解釋道:“周計相,這是哪裡的話。咱們兩家這些年的交情,我們怎麼會拿這種事開玩笑?剛才那姑娘你也看到了,確實長得很像小幽,而且昨日我和瑞郎多番試探,她也幾乎答的是滴水不漏。若隻是一般的冒牌貨,不可能知道那麼多內情。”

周計相臉上紅潮漸漸褪下,仍舊一臉狐疑:“可那眼睛…”

七王爺趕緊把茶盞放下,漆黑眼眸滿是笑意:“我說老周,你先把那眼睛的事放一放行不?”說著,又悶悶笑了兩聲:“居然說人家是牛眼,江兄若是地下有知,聽到你這麼糟踐他家夫人那雙眼…”

周淺波長歎一口氣,幽幽說道:“你們可知,我這些年

多少次夢到那孩子那雙眼,每次都定定看著我,問我為什麼見死不救,落井下石…我怎麼能忘得了,怎麼可能放得下…”

大廳裡一時有些沉默,四人兩兩相望,半晌無言。

後院。

周煜斐和那女子走在最前麵。兩人一路走一路賞花弄草,周大人舌粲蓮花儘顯風流本色,那女子一直禮貌微笑,眼中卻透著淡淡疏離。周煜斐心中暗喜,麵上卻益加熱切,時而摘一朵花,時而指指遠處亭台,一副殷勤模樣。那女子狀似聽得十分認真,目光卻稍顯遊離,不時注意後麵幾人動靜。

段塵和蕭長卿走在五步開外的距離,左辛跟在最後麵。趙廷和展雲原本想跟在段塵身邊,卻被蕭長卿一個眼神給瞪回來,老老實實跟在後頭,和左辛並肩走著。

兩人倒不是怕蕭長卿,而是看出段塵心情欠佳,不敢再惹佳人生氣。乖乖在後麵跟著,四道視線緊鎖住那道淡青色背影,麵上神情都顯得有些煎熬。左辛看了兩人一眼,低聲笑道:“這樣就受不了了?”

趙廷瞟了左辛一眼,又繼續看著前麵佳人背影,豎起耳朵聽那兩人說話。展雲淺淺一笑,也低聲回道:“確實不大好受。”

左辛意味深長的看了展雲一眼,含笑點了點頭。

蕭長卿走在段塵身邊,摸著下巴端詳不遠處那兩人:“還彆說,那小子,比較配那種姑娘。”

段塵原本心事重重,胸中鬱鬱不得紓解,聽了這話也有些不解:“哪種?”

蕭長卿眨了眨圓圓眼眸,掰著手指給段塵細數:“呐,那姓周的小子,就是一風流種,這樣的男人,就應該配個潑辣貨,而且還是長相豔麗的那種。”

段塵被蕭長卿逗得勾起嘴角,清冷鳳眸睨了那兩人一眼:“你怎知那女子潑辣?”

蕭長卿眼珠一轉,有些神秘兮兮的說道:“我不僅知道她性格潑辣,我還看得出,她是青樓出身。”最後一句話是湊在段塵耳邊說的,見段塵驚訝的睜大了眼,蕭長卿一臉得瑟,又洋洋得意繼續道:“像小段你這種,當配溫潤如玉又有些手段的…咦?這麼說來,我要是年輕個七八歲,也挺合適的…”

段塵聽出蕭長卿話裡有話,有些不自在的撇過臉,看向遠處,沒注意蕭長卿最後一句自言自語。後麵左辛可聽得清楚,不禁眼角一抽,連忙重重咳了兩聲。

蕭長卿擺了擺手,示意左辛不許添亂,很有興致的繼續給段塵分析:“彆害羞麼!你聽我說呀,其實你這種的呢

,很多類型都可以配,關鍵是要耐得住性子禁得住磨,關鍵時刻又懂得把握機會…”

後麵跟著那三人隻離自己七八尺遠,蕭長卿聲音不高,但聽清楚肯定沒有問題。段塵又羞又氣,不知該怎麼說才好,前麵不遠處又有周煜斐和那女子談天,也不能走太近,一時間急的耳朵尖都紅了。

展雲在後麵聽得清楚,看得也清楚,忙溫聲替段塵解圍:“時候不早了,咱們去南院吧。”

那女子和周煜斐也朝幾人走過來。眾人又調轉方向,往南院去了。

席間,眾人照常吃菜飲酒,七王爺和周淺波也沒再出言試探那女子,王妃笑吟吟為眾人布菜,周夫人和之前一般,親親熱熱和那女子說話。周煜斐也看出點門道來了,一邊飲酒一邊插科打諢,麵上永遠帶著吊兒郎當的笑容,那模樣比花花公子還像花花公子。

趙廷和展雲則不想趟這趟渾水,時不時給段塵夾菜,其餘時間就默默飲酒。蕭長卿直當是來看戲的,一頓飯吃的津津有味,偶爾讚歎兩聲王府的碎玉酒味道清醇。左辛話更少,隻要把邊上那人照顧到了,其餘都不管。

吃過晚飯,眾人圍坐桌邊飲茶。那女子卻似乎突然來了興致,說是要為眾人吹奏一曲。陶然居四麵有窗,外頭種

了一大片西府海棠。海棠花妍麗嬌媚,香氣格外濃鬱,晚風習習,送來陣陣花香。那女子臨窗而立,身穿緋色長裙,裙裾層層疊疊,甚為繁複,真如一朵俏生生海棠花,豔麗的讓人睜不開眼。

執起一隻七孔竹笛,那女子半垂螓首,笛聲悠悠然響起,隻聽“啪嗒”一聲,段塵手中酒盞落地,清冽酒液濺濕淡青色衣衫一角。

桌邊眾人皆將視線投向段塵,那女子也停止吹奏,抬眸看了過來。段塵緊緊咬著牙,強自抿出一抹笑:“抱歉,手滑了。”

很快有丫鬟上前收拾,那女子輕輕頷首,麵帶微笑,又從頭吹奏起那隻曲子,半垂眼簾下,一抹異色一閃而過。

段塵又倒了一盞酒,穩住有些顫抖的手,半垂眼眸狠狠飲下一盞酒,左手手心的傷痕,再次掙裂開來。

一更梆子響起,段塵站在窗邊,靜靜望著房後那一片皎潔花海。月色幽暗,厚厚的雲朵漂浮不定,段塵單手握著那隻木盒,心裡一點點冷下去。之前種種猜測,在剛才那女子吹響那首曲子時,證明無疑。

那些隻有自己才會知道的細節,那支娘親在想念爹爹時才會獨自吹奏的笛曲,除了自己,就隻有師傅和青籽兩人知道。李臨恪信箋上說的大禮,神秘男子告誡的那句“萬

事小心”,還有晌午時對麵茶樓的盯梢,趙廷說的那份不知落在哪邊手上的神秘名單…

段塵深深吸了一口氣,卻覺得心口愈加窒悶。幽幽淡淡的芬芳彌漫周身,段塵想起下午時那碗捧在彆人手裡的茉莉花茶,以及蕭長卿說的那一席話。

胸口漸漸浮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悸動,單手輕觸心口,回想起那人曾經說過的話。真的可以麼。心裡不斷浮現那人清俊容顏,溫潤淺笑,不知不覺間已走到隔壁房門前。

茫茫然抬起眼眸,屋子裡仍然亮著燈,抬起手的瞬間,段塵驀地回神,眼中閃過一縷慌亂,轉身就要回房。屋子裡卻傳來一道清朗聲線:“誰?”

緊接著傳來一陣水聲,以及衣衫的窸窣聲,段塵傻愣愣站在那,下一瞬,門板被人從裡麵打開。展雲身上披了件月白長袍,前襟半敞,露出淺蜜色胸膛。單手拿一塊雪白布巾,如瀑鴉發披散身後,肩頭掛著濕漉漉一綹兒,沾濕胸前衣衫,顆顆水珠爭先恐後順著修長脖頸緩緩滑下。清俊麵容尚且帶著水痕,彎月眼眸蘊藉淡淡水汽,卻在看清來人的瞬間亮了起來:“塵兒。”

十二章夜朦朧·情絲繾綣

段塵反應過來自己為何出現在這,轉身就要走,手腕卻被人一把拽住,低著頭要掙脫,就聽那人嗓音微微有些沙

啞:“先進屋好麼?我這樣,應該很容易著涼…”

段塵下意識抬頭,就見展雲前襟半敞,露出大片結實胸膛,月白長衫被水漬沾濕,隱隱透出裡麵勁瘦身軀。段塵臉“騰”一下就燒了起來,腦子一懵,也就忘了掙紮。展雲彎起嘴角,手上微微施力,直接將人領進屋。

段塵從進了屋就沒抬過眼,一邊推著那人手臂,低聲說道:“快去擦擦,頭發都是濕的,很容易得風寒。”

展雲一整天都沒逮著機會跟佳人親近,這會兒怎肯錯過如此良機。思及傍晚時蕭長卿說的話,展雲心下一轉,嗓音更低了三分,清朗嗓音略顯沙啞,平添幾許平日少見的魅惑:“塵兒,我頭有些疼。”

段塵聞言猛一抬頭,就聽展雲悶哼一聲,另一手捂著唇,彎月眼眸仍帶著之前那層淡淡水霧,顯得很是無辜。段塵一時無措,上前一步蹙眉打量,有些猶豫的探出一隻手,她剛剛,是撞到他哪裡了麼?

段塵這麼往前一湊,就等於整個人都貼進對方懷裡。展雲鬆開捂著唇的手,反握上段塵伸過來的手腕,低頭就吻了上去。

段塵兩隻手都被對方拿住,唇被人輕輕含著,一雙鳳眸睜得大大的,好長一段時間裡,都沒反應過來是怎麼一回事。

展雲吻得輕憐蜜意,小心翼翼的誘哄著佳人張開唇,又得寸進尺的攻城略地,探尋著內裡每一寸甜蜜芬芳。擱在兩人之前的手輕輕鉗住佳人兩隻手腕,另一隻手轉而扣住纖細腰身,不動聲色的將人往自己懷裡貼的更緊。

段塵白皙麵頰染上淡淡緋色,氣息漸漸破碎,鳳眸一直睜著,眼眶微濕,身子不斷擰蹭著,想跟對方拉開距離。奈何腰上手掌雖然溫暖,卻霸道的不容拒絕,手腕被人錮的很緊,整個人被人輕輕擁著,卻無論如何都掙脫不開。

展雲吻得沉醉,漸漸感覺到懷中人兒的推拒,心裡雖然不舍,卻也怕太過孟浪而嚇壞佳人。再加上兩人貼的極緊,他身上的衣物又單薄,佳人單純的磨蹭擰轉已經勾起身體更深層次的欲|望,再繼續下去怕自己也不會太好過。

展雲暗自苦笑,慢慢鬆開懷抱。又格外憐愛的輕啄兩下被自己吻得紅豔的唇瓣,微微上翹的唇角,染上紅暈的臉頰,最後將人溫柔擁在懷裡,氣息也有些不穩。

段塵臉頰微微發燙,胃裡一陣翻攪,如同蝴蝶振翅,酸酸的,又帶了一點癢。雖然羞澀到了極致,心裡卻一點生氣的情緒都沒有。展雲暗自調勻吐息,輕輕扶著佳人纖腰,低下頭看著段塵雙眼,心裡既苦又甜,怦怦跳得忐忑:“塵兒,我剛剛…”

段塵後退兩步,挪出那個散發著誘人氣息的懷抱,側過

臉看向一邊:“快去披件衣裳,會著涼。”

展雲細細打量佳人神色,一直被壓抑的喜悅漸漸占據上風,塵兒沒有生他的氣!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床邊,找了件衣裳披上,濕漉漉的發披在身後,展雲手忙腳亂的四下翻找著。

段塵在一邊看得好笑,輕聲道:“右手手臂。”

展雲順著段塵指示一看,麵頰也染上淡淡粉色。之前滿心想著一親芳澤,擦頭發的布巾順手就掛在右邊手肘位置,得償所願之後又擔心段塵一氣之下不理自己,滿腦子都想著如何措辭安撫佳人,結果發現段塵壓根沒有動怒,一時間高興的就快連自己姓甚名誰都忘了,哪還記得布巾放在哪裡!

拿起布巾快速擦了幾下頭發,展雲走到桌邊,伸指碰了下茶壺外壁,倒了杯熱茶遞給段塵。段塵搖搖頭,眼眸仍看向一邊,輕聲道:“你再擦擦頭發,剛才不是說頭疼麼。”

展雲眨了眨眼,唇角悄悄彎起。放下茶杯,乖乖按照段塵說的仔細擦了會兒頭發。

段塵則端起之前展雲幫她倒的那杯茶,緩緩喝著。麵上那陣熱意漸漸消散,心裡卻一直暖暖的,還流淌著絲絲甜意。再次回想起那時蕭長卿說的話,段塵輕輕蹙眉,這個

,就是喜歡的感覺麼?

展雲坐在一邊,看到佳人蹙起眉尖,抬手輕觸她手中茶杯:“怎麼,涼了麼?”

段塵輕輕搖頭,轉過臉來看他,唇角輕輕勾著,麵上是鮮少流露的柔和神色。展雲也一直唇角含笑,彎月眼眸溢滿溫柔。

段塵靜靜注視眼前男子,白袍似雪,鴉發如瀑,清俊飄逸仿佛謫仙,一雙眼卻滿含情愫,定定看著自己。思及剛才那個吻,以及親吻過後他小心翼翼的反應,段塵麵色沉靜,嗓音也淡淡的:“你喜歡我?”

展雲被她問的一愣,又含笑點點頭。

段塵半垂眼眸,繼續飲茶。展雲一時無措,踟躕片刻,伸手覆上段塵放在桌邊的手:“塵兒。”

段塵也沒躲,放下茶杯看向他,鳳眸清澈淡然,唇角卻一直微微翹著。展雲向來心思剔透,這會兒見段塵露出這般神情,不禁心中一動,喉頭也有些發緊:“塵兒,你這樣,算是接納我了麼?”

段塵微微側頭,蹙眉道:“不然呢?”和他親吻擁抱,任他握著自己的手,不是互相喜歡的人才會做的事麼?

展雲聞言一笑,拉過她的手輕輕一吻,又放到自己心口,一臉正色道:“那塵兒可要對我負責一輩子,不許反悔

。”

段塵想了想,淡聲道:“隻要你不後悔,我自然不會。”

展雲唇角彎彎,溫聲允諾:“一生不悔。”

段塵靜靜看了他半晌,展雲就淺淺笑著任她看,手掌輕輕握著佳人柔荑,一直擱在自己心口位置。

段塵試著抽回自己的手,卻發現對方握的很牢,彎月眼眸也定定看著自己,不禁有些好笑:“你放開我,我有東西要拿給你看。”

展雲依言放開手,就見段塵從袖中拿出一隻窄長木盒放在桌上。展雲撥開盒上錦帶,伸手從盒裡拿出那隻白檀木簪,借著燈光端詳片刻,眉心卻漸漸攏緊。又看了眼盒子內裡鋪著的藍色絨布,展雲抬眸看向段塵:“李臨恪?”

段塵輕輕頷首。

展雲回想起那日段塵一身狼狽站在街邊,手上拿的正是這隻木盒,又記起她那時微紅眼眸以及手心割傷,不禁麵色一凜:“你那天是遇見他了?”

段塵搖搖頭:“沒有。這隻木盒,是一個算命先生拿給我的。”說著,又從盒子底部抽出那張紙片,示意展雲自己打開看。

展雲打開信箋看得仔細,又皺眉看向段塵:“他說的大

禮,是什麼意思?”

段塵麵露不豫,沉默片刻,才輕聲開口:“今天下午在茶樓,有什麼發現麼?”

展雲點點頭,清俊的眉仍緊緊蹙著:“這事說來也有些蹊蹺。我和趙廷進了茶樓,並沒有找見什麼人,那間茶樓也沒什麼問題。不過,我們在二樓的一張桌子底下發現一顆藥丸,和咱們一度樓買到的一模一樣。”

段塵沉吟半晌,抬眸看向展雲:“看來,是一定要再去一趟了。”無論是真的不小心掉落,還是有人故意設下圈套,一度樓都非去不可,因為那位握有秘密名單的正二品大人正是死在那裡。兜兜轉轉,一切似乎又都回到原點。

展雲點頭表示同意:“仵作房那邊有什麼收獲麼?”

段塵勾了勾唇角:“收獲不小。”

展雲也彎起嘴角:“明天大家都在的時候你再說罷。”現在跟他講了,明早還要再說一遍。

段塵沉默片刻,抬眸看向他:“你不問我那天是去做什麼了麼?”那天在街上,他明明看到自己手裡握著這隻木盒以及字條,卻隻專注於自己手心傷口,看都未看那字條一眼。如今,他看到木盒裡的東西以及字條上的內容,雖然對於李臨恪的話有所懷疑,但自己反過來問他下午的事情,他毫無隱瞞的回答,卻不再執著於之前的疑問。

展雲淺淺一笑:“塵兒想說,我自然願意聽。”說著,伸手撫上段塵鬢角碎發,幫她往耳後挽了挽,又輕輕以指背蹭著她一側臉頰,彎月眼眸寫滿認真,卻格外溫柔,“不想說,也沒關係。我不介意。”

段塵靜靜看著他,任他的手指在自己頰邊輕輕撫著,最後緩緩滑到自己下頜,食指輕輕托著,上身略微前傾,在自己唇上印上一個吻。

行動間,帶過一陣微風,伴隨著這人特有的清朗氣息,仿佛初春時節湖畔綠柳,清冽微甜的味道,淡淡的,卻很溫暖。

展雲收回手,麵色微赧,唇畔仍噙著笑,細看卻有些無奈:“塵兒,你眼睛睜那麼大…”

段塵一臉平靜看著他:“你剛才也睜著眼的。”

展雲清咳兩聲,臉頰微粉,給她解釋:“還是閉上眼比較好。”

段塵點點頭:“好。”

展雲簡直哭笑不得,看了眼床邊銅漏,柔聲道:“時辰不早了,我送你回房。”

將簪子放回木盒,紙片也重新疊好,展雲將兩樣東西遞還給段塵:“這個還是隨身帶著吧。”

段塵接過來收入袖中,抬眸看著他:“你不生氣?”

展雲搖搖頭,彎月眼眸透著深思:“李臨恪這人城府極深,從不做無用之事。無論他是何目的,隨身帶著總沒什麼壞處。”

拉開房門,展雲牽起段塵的手,溫聲囑咐:“不過,日後儘量避免跟他正麵交鋒,不要一遇上什麼事就不管不顧追過去。論智謀,你不一定在他之下。但講到陰謀手腕,你遠不是他的對手。更何況,他武功高過你太多。若真打起來,我都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兩人都想起在萬柳山莊那一段過往。段塵唇角微勾,輕輕頷首。展雲唇角含笑,單手撫上她腰側,嗓音微啞:“閉上眼…”

段塵依言閉上眼,溫暖清新的氣息縈繞鼻端,雙唇被什麼東西輕輕觸碰,軟軟的,格外憐惜…心坎流淌過一股暖流,甜甜的。

十三章問人心·句句殺伐

第二日一早,眾人在王府用過朝食,一同前往開封府。在段塵授意下,周煜斐讓人將那名前不久死了弟弟的夥計帶過來。審問地點也不在府衙大堂,而是一間比較寬敞的普通房舍。

左辛和蕭長卿都不是衙門的人,曹大人也挺通人情,給兩人安排在隔壁房間,牆壁上有孔洞,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但是不能參與案情審理。曹大人以及新上任的主簿按例旁聽,趙廷等也都各自找了位置坐下。年輕人被帶上來之後,跪在屋子中央,低垂著頭,一言不發。段塵正對著他坐著,也不說話,靜靜看他半晌。

那年輕人緩緩抬頭,偷眼一瞧,正對上段塵清冷視線,又飛快低下頭,雙肩微微瑟縮,顯得有些膽怯。

段塵勾了勾唇角,緩聲道:“你弟弟叫什麼名字?”

那年輕人身子一僵,緊抿著唇不言語。周煜斐翹著腿坐在一邊,懶洋洋道:“耳朵聾了?還是想吃板子?問什麼趕緊回答!”

年輕人仍低著頭,低低嗓音有一絲顫抖:“蘇晚。”

段塵定定看著男子:“為你弟弟做了這麼多,覺得過癮麼?”

年輕人這次很快回答:“草民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抬起頭,看著我說。”段塵與趙廷等對視一眼,輕輕搖頭,示意他們勿要插手。

年輕人麵色蒼白,更顯得一雙眼漆黑若子夜。有些乾裂的嘴唇輕輕顫抖,緩緩說道:“草民愚鈍,請大人明示。”

段塵微微一笑,上身微微前傾,雙目緊鎖住男子視線:“哦?學得很不錯麼!那人還教你什麼了?怎麼用刀,如

何下藥,巧言令色哄得那些大人開懷,作踐自己屈意承|歡男子身下?”

段塵每說一句,那男子臉色就灰敗一分,胸膛卻起伏的越來越厲害。說到最後一句時,那男子驀地爆出一句怒吼:“我沒有!不是每個男人都喜男色,我也沒有每次都出賣自己身體做誘餌!我——”

“你也說了,不是每個男人都性|喜|漁|色,你當你次次都殺的是該殺之人,做的是懲奸除惡之事麼?除了第一個被你失手砸死的人,或許是真的該死,接下來那四個人,你了解他們為人麼?你還記得自己初衷麼?”

男子原本跪坐而起,一臉忿忿,這會兒被段塵一陣搶白質問,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身子一軟就跪坐在地。一邊連連搖頭,一邊喃喃低語:“你根本不懂,不懂我們究竟有多難…那些雜碎,根本不把我們當人看…”

周煜斐在一邊看不過,坐直身子插言道:“話不能這麼說。那死契是你們自願簽的,當時下了決心,就該料想到最壞的結果。把自己擺到那般境地的是你自己,就不能怪彆人作踐。況且,那些客人花了銀子買東西吃,試吃生河豚的規矩是你們飯莊老板定下的,真要怨恨也該恨你們老板,乾那些客人什麼事?”

稍遠處的曹大人和主簿都點點頭,這話雖然刻薄了些,

倒也在情在理。

那男子冷笑一聲,抬眼剜了周煜斐一眼:“你懂什麼?那些人若隻是規矩吃飯,我們能生出什麼不滿來?你們這些做官的,都是官官相護,自己日子過得舒坦了,偏還要欺負我們這些窮人作樂!我弟弟才十六歲,隻不過幫那個姓郭的試吃一塊生河豚,他就對我弟弟起了齷齪心思,趁我弟弟去後巷倒魚雜碎的時候想對他行那不軌之事。要不是我看出他神色不對,我弟弟…”

趙廷眉一皺,有些不解:“你弟弟不是吃了有毒的河豚肉死的麼?”說話間又看了段塵一眼,這裡麵有隱情?

段塵輕輕搖頭,示意他接著聽。

那年輕人咬著牙,麵上閃過一抹惡毒神色:“那盤魚肉本來就做的極倉促,都是那姓郭的一連聲的催。端上來之後,本來也不是阿晚負責那桌,是他非要叫阿晚過去。我弟弟因為頭一天晚上的事,本來就怕極了那人,又怕惹出事來被老板扣工錢,所以才吃了那片河豚肉。”

展雲在一邊聽得仔細,這會兒也眉心輕攏,與段塵對視一眼。那姓郭的人品是有問題,但怎麼聽,蘇晚的死都是一場事故,蘇晨的想法未免太過偏激。

段塵輕輕點了點頭,又看向蘇晨:“這麼說來,你殺郭福來,是有預謀的?”不過看那具屍體上的傷口,行凶的

人當時似乎相當慌亂,凶器也在留在後巷,就是一塊普通石頭。

蘇晨眸光一閃,點了點頭,咬牙說道:“都是我計劃好的。另外那四個人,也都是死有餘辜!”

段塵見他神色有異,便淡聲說道:“那就說說,在你看來,他們四人緣何死有餘辜?”

蘇晨快聲解釋道:“前兩個人,和那姓郭的一樣,都不是好東西!我給他們端菜的時候,就對我不規不矩的。剩下那兩個…”蘇晨咬了下嘴唇,眼珠轉了轉,剛說了兩個字,又停下,磕磕巴巴說的極不連貫。在場眾人都看出他沒說實話,便將視線投向段塵。

段塵回以一個安撫的眼神,示意眾人耐心等待。端起一旁的杯子喝了口水,段塵也不說話,麵無表情看著蘇晨。

蘇晨說完,又抬眼瞟了段塵一眼,現場長久的沉默讓他愈加不安,短短半盞茶功夫,就抬頭看了段塵三次,雙手也來回搓著腿上布料。

半晌,段塵看著蘇晨雙目,緩緩開口:“在你心裡,那個人真那麼了不起麼?”

蘇晨一愣,目光閃爍視線遊移,抖著唇試圖想要爭辯些什麼。段塵卻接著說下去:“你覺得他很厲害是不是?能逼那些人露出醜陋麵目,也能一刀將人結果,將壞人通通

殺死。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不是那些人有問題,而是他交給你的藥丸有問題。無論任何人吃下那種藥,都會性情狂亂,縱|情|聲|色。”

蘇晨牙齒咯咯作響,連連搖頭:“你騙人,你騙人。”

段塵靜靜看著他,麵無表情卻比露出任何表情都更諷刺:“你覺得,我有騙你的必要麼?你若是不信,何不自己拿一顆吃下試試。”

蘇晨將信將疑的將手緩緩移到胸口,又很快抽回來:“我才不要上你的當!”

段塵勾起唇角,眸光清冷:“是害怕上當,還是害怕知道真相?抑或你早已隱隱有了猜測,害怕看到事實真相後,自己都會厭惡自己?”

“如果我講的都是真的,你之前信仰的都是假的,那你的所謂複仇、正義、懲奸除惡,就都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而你本人,不再是你心中所幻想的救世大英雄,隻是一個受人指使的殺人工具。”段塵語調平穩麵色沉靜,說出的話卻足以將眼前人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

蘇晨呆呆跪在那裡,眼中漸漸凝聚起一層水霧,不再搖頭,不再激烈的否認,身子卻漸漸抖得厲害。

旁邊曹大人看的連連點頭,這位公子字字珠璣,句句戳人死穴,真不是一般厲害!一邊想著,又看了趙廷和周煜

斐一眼,朝兩人笑著拱拱手,悄聲歎道:“兩位從哪找來的俊才,真真高人也!”

周煜斐挑起一邊嘴角,剛要開口說話,那邊段塵一個眼風過來,趕緊乖乖閉上嘴,指指跪在地上的蘇晨,示意曹大人繼續聽。

趙廷嗤笑一聲,麵色冷峻:“做都做了,現在後悔有什麼用!”

展雲也在一旁趁熱打鐵,循循善誘:“蘇晨,你既然已經了解事實真相,又何必繼續包庇那人。真正犯下這些過錯的是他,你隻不過是一時被恨意蒙蔽,被人利用。將那人名字講出來,協助我們將他繩之以法,這是你現在唯一能做的,不是麼?”

周煜斐也在一邊幫腔:“還有那幾個被你殺死的人。人家有的上有八十老母,有的孩子剛剛滿月,有的新婚燕爾,妻子剛過門就守了寡。就當是為了補償這些被你無辜牽累的人,你也應該將那人老實供出來。”

蘇晨沉默半晌,順著臉頰滑下一顆大大的淚珠,低低說了句:“我沒見過那人真實麵貌,他總是蒙著臉,而且每次來找我都是晚上。”

蘇晨緩緩抬起頭,看向段塵:“我隻知道,他不是中原人。因為他的眼睛,是藍色的。”

段塵眉心一蹙,麵上仍沒什麼表情:“還有麼?”

蘇晨又仔細回想片刻:“他的手背上,靠近手腕的地方,有一個圓形的烙印,是黑色的。圖案很模糊,好像是一隻鷹還是什麼…”

又詢問一些相關細節,主簿記錄的也差不多了,曹大人下令將蘇晨帶下去好好關押,擇日開堂受審。周煜斐連同曹大人、主簿一同出去,處理後續瑣碎事宜。展雲起身走到段塵身邊,往杯子裡添了些熱水,低聲問道:“昨晚睡那麼晚,會不會太累?”

段塵輕輕搖頭,抬起頭看他:“蘇晨說的那個手背烙印,你之前聽說過麼?”

展雲思量片刻,這方麵的事,應該趙廷比較在行,便轉過身看向他。就見趙廷麵色微沉,一雙黑眸死死盯著自己,如果眼神能殺人,估計剛才自己死了一百次都有餘了。

展雲側過身看了段塵一眼,低聲道:“我出去一下。”接著便微笑著看向趙廷。趙廷早已起身,麵籠寒霜眸光凜冽,站在門口等著。兩人都沒說話,一前一後出了屋。

隔壁蕭長卿和左辛這時剛走過來。左辛朝段塵一拱手,微笑道:“這回左某真是服了!小段,好厲害的問詢手段。”想他霹靂堂二當家以擅長逼供問詢馳名荊湖一帶,左辛之前一直以為自己得遇將才,今日這一看,卻也不及剛

才小段一半心思口才。

蕭長卿翻個白眼,自然知道左辛心思。倒背著手笑眯眯朝段塵走過去,朝她眨眨眼:“茉莉花茶好喝不?”

段塵被他問的一愣,接著便勾起唇角,清冷鳳眸水光粼粼:“托前輩的福。”

蕭長卿笑得眼都眯起來:“你們倆都聽得進人勸,又都是懂得惜福之人。一旦把話說開來,必定能長長久久。”

左辛也聽出端倪,笑著朝段塵點頭:“恭喜。”

段塵微微一笑:“謝謝。”昨晚上展雲一番情深,今早上案子也有不小進展,再加上蕭長卿和左辛的衷心祝福,段塵多日來愁鬱漸覺消散,心中也敞亮不少。

蕭長卿想起剛進屋時那兩人一前一後往外走的情形,墨玉般眼珠轉了轉,笑得有些詭秘:“小段,如果待會兒小雲雲負傷而歸,你會不會給他報仇啊?”

段塵想了想,搖頭:“他們兩個的事,由他們兩個解決,我插手不好。”

左辛挑了挑眉:“你不怕他倆為了你割席斷義?”

段塵很肯定的回答:“不會。”視線越過左辛肩膀,看向門外明媚天光:“他們兩個都不是那樣的人。”

十四章理不清·寶藍荷包

三人正說著,就見一名捕役慌慌張張的跑進來,朝三人

一拱手:“段公子,兩位,我家大人請幾位移步前廳。”段塵眉心輕蹙,與蕭長卿和左辛對視一眼,跟在那捕役後麵快步出了屋子。

到了前廳,就見曹大人急的臉都白了,倒背著手在案前踱步。年輕主簿在一旁捧著卷宗,手微微顫抖著。周煜斐坐在一旁飲茶,麵色有些古怪。展雲和趙廷背對著三人站著,看樣子也是剛過來。

段塵見這情形,麵色微變:“出什麼事了?”

趙廷一聽到段塵聲音,身軀微微有些僵硬,也不回頭,就保持著之前的姿勢站著。展雲也有些尷尬,側轉身子看向段塵:“塵兒。”

段塵鳳眸大睜,走上前上下打量展雲,又偏頭看向趙廷,就見兩人身上衣衫淩亂破損,麵上也青紫斑駁。

趙廷左側袖口撕扯開來,玄黑色布條掛在手肘位置,前襟也開了一道半尺長的口子,露出裡麵暗色中衣。一隻眼眸烏青,眼眶也腫了一圈。展雲腰間淺碧色束帶斷裂開來,一側肩膀破了個大洞,連帶裡麵白色中衣也被撕開,淺蜜色肩頭略微有些青紫,一側臉頰微腫,嘴角也破了,溢出點點血絲。

旁邊周煜斐終是忍不住了,“噗嗤”一聲就噴了一地茶水,一手拍著桌子大笑出聲。曹大人在一旁撫額哀歎,朝

周煜斐拱手作揖:“我說周大人,可彆再笑了。本府哭的心都有了。”

段塵粉唇輕啟,素手微微抬起又悄悄放下,蹙眉看著兩人,也不說話。展雲看著段塵的眼,彎起唇角露出一抹笑,示意自己沒事。破了的唇角卻不自覺抖了兩下,笑容也略顯僵硬。

趙廷抿唇看著段塵,漆黑眼眸一瞬不眨,伸手扣上她腰側就將人往外帶。展雲麵色一沉,以掌為刀直劈趙廷手臂,另一手將段塵往自己身邊一拉。趙廷皺著眉反手一隔,出拳直擊展雲肩側。

段塵被展雲以掌力平穩送到一邊,眼見兩人又開始拳腳相向,伸手從周煜斐手裡拿過茶盞往地上一摔,就聽“砰”一聲脆響,溫熱茶水四溢,白底藍花的瓷片磕的到處都是。

在場眾人俱是一愣,趙廷和展雲一同停了動作,側過臉看段塵。左辛上前將兩人拉開,一邊低聲道:“注意著點,你倆是想讓所有人都知道小段是女子麼!”

趙廷一愣,順著左辛手上的力道鬆開手掌,展雲低聲說了句“多謝”,很快站到一邊。

段塵看都沒看兩人,轉身朝曹大人拱拱手:“大人,可是又出什麼事了?”

曹敏德點點頭,臉色有些難看:“剛剛得到來報,參政張大人半個時辰前暴斃身亡。我已經派人過去了,聽說張大人死時臉上也帶著與那四位一樣的笑容。”說著,又看了趙廷等一眼,歎了口氣:“各位要是方便的話,最好現在過去看一眼。我想那蘇晨已成棄子,這兩天遼國那邊怕是要有大動靜。”

段塵有些疑惑:“大人如何確認此事乃遼人所為?”

旁邊主簿顫顫答道:“剛,剛剛小王爺說,那蘇晨所講的腕上烙印,正是遼國一支秘密組織的標識。圓形黑色印記,內裡的圖案並不是鷹,而是遼國特有的一種猛禽——海東青。”

原來如此,段塵點頭:“大人勿要心焦,我們這就過去。”說著蹙眉轉身,看向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