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河豚膾·茉莉花茶(2 / 2)

雪落雲廷 江雪落 55043 字 4個月前

蕭長卿笑眯眯起身:“小段,我和你一起罷!我今天一整天都有空。”

左辛在一旁附和道:“我也沒事。”

展雲剛邁出一步,段塵視線淡淡掃過去:“你們兩個先回府換衣裳。不過查看現場,用不了這麼多人。”

周煜斐單手撐著下巴靠在椅背,看一眼左邊展雲,如玉麵頰腫起高高一塊,勉強忍笑;再看眼右邊趙廷,黑著一隻眼眶一臉冷峻,實在憋不住了,低頭悶笑出聲。

趙廷黑眸一眯,怒極反笑,抬腳就踹周煜斐坐的那張椅子。同時展雲一掌打在他撐胳膊的那張高幾上。就聽“劈啪”、“誇嚓”兩聲脆響,緊接著是重物落地的聲音,某人氣急敗壞的低咒聲,以及某位年事已高的大人的心疼的哀歎聲,某位新上任主簿慌張的驚呼聲,交雜一處,亂成一團。

段塵三人已經出了屋子。蕭長卿偏頭往後瞅了一眼,一路笑得前仰後合。左辛直搖頭,一邊低聲歎道:“你也彆太生他們兩個的氣。男人麼,偶爾打個架什麼很正常。而且看他們倆身上的傷,多是外力廝打撞擊,基本沒動內力。”

段塵看著前方,唇角抿的有些緊。半晌,才輕聲說道:“我知道。”

蕭長卿笑得肚子都快抽筋了,這會兒好容易緩過勁兒來,拍拍段塵手臂,微微笑道:“小段哪,左辛這回倒是沒說錯。他們兩個要打,你就讓他們打去。這種情況,動手比不動手好。”

段塵下頜微收,默默點了點頭。

蕭長卿仔細端詳段塵麵色,轉了轉眼珠,驀地綻出一朵笑容:“還是小段你壓根就沒生氣,也知道他們倆這樣沒事,隻是…心疼小雲雲了?”

左辛聞言挑眉,有些訝異的看向段塵。

段塵粉唇微張,鳳眸緩緩眨動兩下,轉臉看向蕭長卿。胸口悶悶的,胃腹也有些酸澀,說不清道不明的難過感覺,這便是心疼了麼?

蕭長卿看清段塵眼底迷茫,揚唇一笑,拍拍段塵肩膀:“傻丫頭,這回是真的開竅嘍!”

另一邊左辛也勾起嘴角:“看來某人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等這回案子結了,少不得要請他和蕭長卿兩個喝酒。

三人到了府上,得知張大人退朝返家後,當時正在書房。按照府上婢子所講,張靜林茶喝到一半突然身體劇烈抖動,雙目迷離,接著大喝一聲,手撐著桌子欲起身,身子卻漸漸軟倒在地。嘴角、鼻孔、耳朵以及雙目先後溢出鮮血,同時麵上緩緩露出笑容來。一旁伺候磨墨的婢子被嚇得不輕,剛抖著嗓子呼救出聲,張大人已經一命嗚呼了。

段塵走到桌邊,端起茶盞嗅了嗅,又遞給蕭長卿。兩人對視一眼,段塵走到那婢子前詢問:“今日的茶,是誰送來的。”

那婢子嚶嚶低泣,嚇得麵無血色,懦懦道:“是,是我從後廚直接端過來的。老爺每天這會兒都會在書房,所以我們都是事先煮好茶湯,然後從後廚端過來,正好夠老爺

喝到晌午。”

段塵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就見靠牆一角放著一隻小爐,上麵坐著一隻黃銅水壺。一旁捕役眼明手快,從窗邊拿起塊布巾墊著,將水壺拎到案上。

左辛吩咐府裡下人去找隻乾淨茶碗過來,隨後那捕役拿起水壺倒了些茶湯出來。段塵端起一聞,遞給蕭長卿,輕輕搖了搖頭。

段塵輕蹙眉心,轉頭看向張府管家:“你家大人,現被安置何處?”

管家躬身示意三人跟他來,一邊愁眉苦臉的在前麵帶路,一邊跟三人絮絮解釋。張靜林的夫人於年前亡故,一雙兒女都不在京城,因此張大人一死,府上就沒一個能做主的人。不一會兒,幾人行至一處臥房,張靜林的屍體被安放在床榻,之前那名老仵作似乎已經驗屍完畢,站在桌邊收拾一乾器具。

見到段塵,老仵作搖頭歎息道:“毒性太烈,一旦服下頃刻之內便會腸穿肚爛,即便有大夫在場,也沒救的。”

那管家一聽就垂下淚來。蕭長卿也皺起眉毛:“什麼毒這麼厲害?”

老仵作老實搖頭:“不知道。”說著,又朝段塵拱拱手,有些歉然,“老朽無能,對毒物不甚了解,幫不了段公

子以及幾位大人。”

“不過,老朽剛才檢查張大人身體的時候,發現了這個。”老仵作從木箱裡拿出一隻小巧的寶藍色荷包,“張大人將它放在衣服夾層貼近心口的位置,不過,我方才打開看了,裡麵是空的。”

段塵道了聲謝,接過荷包細細打量。就見上麵寶藍色的緞麵上,繡著一株瑩白的並蒂蓮。打開荷包放置鼻端輕嗅,段塵蹙起眉心,心裡也起了思量。

蕭長卿在一旁好奇的緊,見段塵垂眸不語,從她手中拿過荷包,翻過來調過去看了看,又撚了撚滑溜的料子,唇邊露出一抹有些狡黠的笑容。

三人彆過管家以及仵作,出屋往外走。待出了張府大門到了熙攘街道,左辛挑起眉看向蕭長卿:“發現什麼了?”這人每次有什麼發現,或是想到什麼鬼主意,都會露出剛才那般神情。

段塵之前一直在思索荷包上的刺繡圖樣,這會兒聽到左辛的話,也偏過頭看蕭長卿。蕭大先生朝兩人眨眨眼,兩指夾著荷包示意兩人仔細看,接著就將那荷包的裡子翻了過來。

兩人定睛一看,就見那荷包裡麵是黑色棉布,一側布料上有一塊小小的方形凸起,肉眼看的話並不十分明顯,但

如果用手指一點點觸摸,就能有所覺察。

蕭長卿笑得鼻子都皺起來:“待會兒回去找個剪刀,把線拆開就能知道裡麵是什麼東西了。”

左辛笑著睨了他一眼,又看向段塵:“小段,有什麼發現麼?”

段塵沉吟片刻,輕蹙眉心:“荷包上繡的那個圖樣,我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

段塵說著,驀地反應過來,從蕭長卿手上拿過荷包又嗅了嗅,因為是裡子朝外翻著,味道要比之前更明顯一些。段塵伸指蹭了蹭黑色布料,唇角微微勾起,示意兩人看。

就見白皙指尖上,沾著星星點點的墨綠色粉末,因為荷包裡子是黑色的,又是沒有半點光澤的棉布,所以根本看不出。可若是用手觸摸,因為手上多少沾有汗漬,總能粘連下來一些。蕭長卿見狀抬起自己的手一看,果然,指尖也帶著星點粉末。

蕭大先生撚了撚指尖,因為那粉末的柔韌觸感蹙了蹙眉:“什麼東西?”

段塵唇角微勾:“茶粉。”

三人回到府衙,就見趙廷等已經在廳裡等了。三人各自換了身衣裳,坐在椅子上喝茶。屋子已經收拾乾淨,隻是少了張交椅和高幾,曹大人坐在正位,撫著腮幫子一臉肉

痛,年輕主簿在一旁給眾人添水。

蕭長卿一看這情形就樂了,走到和周煜斐對麵的位置坐下,墨玉般的眼眸將人上下一通打量,清脆嗓音滿含戲謔:“周大人,腰還好吧?”

周煜斐麵色一僵,青了一圈的眼忿忿看著蕭長卿,撇撇嘴剛要出言反擊,又緊皺著眉頭“嘶”了一聲,破了的嘴角又溢出點點血絲。旁邊那兩人倒是神清氣爽,麵色平靜淡定的很,各自不慌不忙抿了一口茶,細一看,眉眼都蘊藉淡淡笑意。

周煜斐咬牙低咒:“兩個沒良心的!就知道拿我出氣…”

段塵麵色沉靜看向那兩人,嗓音淡淡的聽不出喜怒:“怎麼沒上藥?”

旁邊那小主簿端茶壺的手一抖,扁著嘴都快哭了:“小,小王爺和行之公子說了,不用咱們幫忙…等段公子回來再說。”

說著,在趙廷冷颼颼的瞪視下,雙腿打顫的挪到段塵麵前,遞過一隻小藥箱:“段公子,藥,藥在這裡。”

段塵拎過藥箱走到那兩人麵前,往中間高幾一放,在兩人殷殷注視下打開木匣,鳳眸半垂掃了眼裡麵物件,徑自拿了把剪刀出來。

展雲微微一愣,趙廷挑起一邊眉毛,斜對過周煜斐身上驟寒,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小,小段,凡事好商量…”

一旁蕭長卿會意,從懷裡拿出荷包遞過去。段塵拿著剪刀一點點挑開荷包上線頭,最後將剪刀往桌上一放,手指探入荷包,緩緩抽出一張折疊成小方塊的紙條出來。

眾人此時都湊到跟前,段塵小心展開紙條,就見上麵潦草寫了五個字:有毒,開封府!從字跡來看,紙條寫的十分匆忙,而且似乎相當慌亂,許多筆畫都粘連在一起。

趙廷從段塵手上拿過字條,展雲則看著荷包上的刺繡,眉心輕攏似是想到了什麼。曹敏德一臉沉重望著段塵:“段公子,可查到什麼線索?”

段塵點點頭,麵色也有些凝重:“張大人死前也服用過摻有五石散的藥物,不過與之前幾人不同的是,這次的藥物裡麵含有劇毒。”

展雲托起段塵手腕仔細端詳她手裡的荷包:“我怎麼覺得,這個圖樣好像在哪見過。”

曹敏德也看向段塵:“這個荷包,是在張大人身上發現的?”

段塵輕輕頷首,捧荷包的手略抬,湊近展雲鼻端,示意他聞聞看。展雲仔細嗅了嗅,清俊的眉微抬:“一度樓?”

旁邊蕭長卿和左辛擠擠眼,果然好有默契啊!

趙廷劍眉一揚,看向曹敏德:“我馬上進宮,曹大人跟我一起。今晚上亥時三刻,一度樓裡見。”說著又看了展雲一眼,示意他顧好段塵,展雲輕輕頷首。

周煜斐在一旁歎氣,這兩人,真是徹底沒得救了…

十五章問情深·以命換命

當晚。段塵和展雲一起,左辛和蕭長卿一起,四人分兩撥進入一度樓。周煜斐則帶著人將整座樓圍了個嚴嚴實實,方圓五裡內清空,任何人許進不許出。

段塵和展雲剛進到大廳,二層樓梯口就傳來一道低柔嗓音,伴隨著衣物摩擦的窸窣聲以及不慌不忙的腳步聲:“喲!兩位來啦。”

說話的正是那日自稱清離的男子,就見他身著一身火紅薄裳,領口大敞,露出一副白皙細致的鎖骨,兩條手臂上的布料是同色的薄紗,隱隱透出裡麵細滑肌膚。細一打量,眉眼竟是仔細描繪過的,唇上也塗了丹紅色的胭脂,整個人從頭到腳透著一股子冶豔荒|淫的味道,與那日陰柔卻不失優雅的形象判若兩人。

那男子扶著樓梯迤邐而行,款款走到兩人跟前,將段塵上下一番打量,伸手扣住段塵手腕,拉著人往樓上走,一邊似笑非笑回頭乜了展雲一眼:“看來二位已漸入佳境,

著實可喜可賀啊!”

展雲看著他伸手握上段塵手腕的動作,覺察到四周或明或暗投遞來的數道視線,伸手攬上段塵腰側將人往自己懷裡一帶,清俊麵容隱隱透出薄怒。

那男子也不著惱,抬起一條手臂掩唇一笑,眼中透出幾許了然:“是清離逾矩了,公子可彆生奴家的氣呀!”

此時蕭長卿和左辛也進了大廳,另有人上前引領。段塵任由展雲摟著她腰身,兩人跟在那男子身後緩步上了二層。

行至一處拐角時,段塵突然腳下一個踉蹌,左手順勢扶上展雲胸口,趁機將那男子之前塞入她掌心的物件滑入展雲衣襟內側。展雲手臂登時將人圈的更緊,另一手則連忙撫上段塵手背,狀似在安撫佳人莫怕,寬大衣袖剛好擋住段塵手下動作。兩人對視一眼,唇角皆噙著淺淺笑意,似是格外濃情蜜意,眼中卻都露出凝重神色。

三人很快到了上次來過的那間屋子。那男子笑嘻嘻從牆角木櫥取出上次那隻銀質小匣,剛打開來,就見門口躥進一人,身上穿著灰色勁裝,麵罩黑紗,一雙眼目眥儘裂,眼瞳蔚藍如晴空,瞪著那清離道:“你瘋了!快把東西收起來!”

那清離一邊揚唇笑得嫵媚風流,一邊迅速打開小匣,叢

裡麵取出幾隻小紙包塞進段塵手裡,推著段塵往窗戶方向去:“快走!”

同時展雲攔住那男子來勢,兩人轉瞬就動起手來。

誰知兩人朝窗子方向走了沒兩步,一隻竹箭倏然間破窗而入,直朝她胸口襲來。段塵一個閃身勉強躲過,同時伸手把身旁清離往邊上一拽,兩人一前一後摔倒在地。手臂衣衫被箭頭刺穿,段塵隻覺臂上一陣刺痛,偏頭一看,就見溢出來的血中隱隱透著深濃的紫色。

清離大驚失色,撲倒一邊床頭,取過一隻匕首,跪倒在段塵身邊,一把撕開她臂上衣衫,舉起刀就劃上去。

那邊展雲二人見此情景也各自一驚。展雲隻覺心頭一顫,周身驟冷,什麼都顧不得了,咬牙硬生生挨下那人一掌,同時出拳狠擊在那人心口,快步奔到跟前,鉗住清離手腕將匕首奪下來,一掌將人震出老遠,同時大力將段塵拽進懷裡。

清離被他一道掌風甩在床邊,唇邊也溢出大量鮮血,一邊咳著一邊大聲嚷道:“快拿刀劃傷口,然後將毒吸出來。不然人就完了!”

展雲聞言一震,低頭一看,果然就見段塵手臂上的傷口漸漸腫起,溢出的血雖然不多,卻透著詭異的絳紫色。展雲握住匕首反手一劃,將段塵抱的更高一些,俯下身開始

一口一口吸允手臂傷處流出的血水。

段塵先前半邊身子失去知覺,心口泛起寒意,眼前也陣陣發黑。稍微恢複些神智,發覺自己被人摟在懷裡,上臂一處隱隱傳來酸麻,勉強睜開雙目,就見展雲吐出一口血水,抬頭淺笑著看了自己一眼,又俯下身。

段塵漸漸回憶起之前發生的事,連忙推著展雲胸膛:“彆,你彆…”那箭頭明顯是淬了劇毒的,他這樣…

展雲環住她腰身的手臂將人禁錮住,啞著嗓子低聲道:“彆亂動,很快就好。”

之前那灰衣人被展雲一拳重擊在心口,直接暈了過去,這會兒恢複知覺,撐著手臂起身,一見此等情形,也是一怔。清離則虛軟著身子翻箱倒櫃,似是在找什麼東西。

那男子顫顫伸手,取下麵紗,“噗”的吐出一口鮮血,含糊不清的喊道:“清離…”

清離急的眼都紅了,跪在地上四下翻找,一邊喃喃低訴:“在哪,在哪…要快,要快啊!不能再死人了,不能再死人了…”

“彆找了,清離…”那男子緩緩綻出一抹苦笑,“那東西不在了。”

清離身子一僵,緩緩轉過身,瞪著那男子,接著就跟瘋了一樣撲到那男子身上,晃著他的肩膀吼道:“你拿了?

快把解藥拿出來,快拿出來!他們兩個誰都不能死,誰都不能死!”

那男子被他這麼一搖晃,又噴出一口鮮血,顫顫伸手欲撫上他一側臉頰:“我沒拿。你該知道的…隻要你想要的,我什麼都給你…”

“解藥在哪?!”清離拽住他伸過來的手,紅著眼問道。

男子艱難開口:“被人拿走了…清離,我,我一直…”

清離一聽“被人拿走了”五字,先是愣了片刻,接著手一鬆,“哇”一聲就哭了出來。

“清離,彆哭…我一直,一直很喜…”那男子一邊說一邊不斷嘔出鮮血,最後不斷喘著氣,一隻手不斷向上夠著,試圖摸到清離手臂,雙目卻漸漸迷離:“很…喜歡…”嗓音漸漸帶出銳利的氣音,卻在下一瞬戛然而止。

清離半閉著眼擰過頭,伸手緩緩覆上他的眼,淚水順著仰起的臉頰緩緩流下。

展雲一連吸了十數口血水,見段塵手臂上的傷口漸漸湧出鮮紅血液,想來應是無妨了。緊緊圈著她的手臂也緩緩鬆開,唇角帶笑,彎月眼眸蒙上淡淡水霧:“塵兒…”

段塵軟著身子躺倒在展雲懷裡,推著他的胸膛,搖著頭一疊聲拒絕,這會兒見展雲終於停下,往日微粉的唇瓣竟

然透出與先前血水一般的深紫色,麵上也是一片死灰般的色澤,卻偏還要勉強抿出一朵笑容…段塵眼圈一紅,抿著唇哭出了聲:“不要——”

樓下突然傳來震天呼喊,段塵偏頭一望,就見房間門口隱隱透出火紅的光焰來。那清離卻瞬間反應過來,連滾帶爬的行到兩人身邊,先將段塵扶起,接著又與段塵合力把展雲架起來。

展雲這會兒身體已經漸漸失去知覺,四肢也不聽使喚,耳邊嗡嗡作響,眼前也一片濃重黑霧。段塵喘著氣一手撐起窗戶,透過陣陣濃煙,就見樓下聚集著黑壓壓一大群人,都穿著軍隊的號衣,有人在前麵扯著嗓子指揮,多數人在四處跑動,手裡拎著水桶。

身後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清離雙目圓睜抖著身子回頭,就見趙廷一陣風似的衝進來,身上好幾處都灼傷冒煙,頭發也燒焦不少。見到展雲和段塵先是鬆了一口氣,拽過展雲一側手臂將人架起來:“怎麼回事?”

“他中了劇毒,你先帶他下去!”段塵拽著趙廷手臂將他往窗邊拉,示意他快些帶他下去。

趙廷衝進火海上了二樓,原是擔心段塵遭遇什麼不測,卻萬萬沒想到展雲受得如此重創,一時間也有些猶豫。

段塵一手劈上木製窗子,竟生生震掉半扇窗子,一邊將

趙廷往窗邊拽:“求你,先帶他下去!他不能死!”

窗邊煙霧越來越濃,屋子裡溫度越來越熾熱,腳下木板也隱隱鬆動,趙廷也急紅了眼,咬牙看了段塵一眼:“我很快回來,你等我!”

說著一把將展雲扛起,腳一蹬窗沿就飛身下了二樓。段塵之前全憑一股毅力強撐,劈掉半扇窗子更耗儘大半體力,趙廷前腳衝出窗子,下一瞬她身子一軟就要跪倒在地。

清離一把將她扶住,從懷裡掏出一封信塞在她手裡:“堅持住,他不能死,你也不能死!你們都要好好活著!”

頭頂傳來“啪啪”的木梁斷裂聲,清離抬頭一望,使勁全身力氣將段塵往前一推。段塵身後正是之前那被自己劈裂的窗子,此時被清離大力一推,身子直接迭了出去。最後一眼,就見那男子一身紅裳,漸漸與身後烈焰融在一處,如墨黑發燃起火星,滿臉決絕笑意,冶豔明媚的讓人睜不開眼。

身子在濃重煙霧中快速下降,段塵緩緩閉上眼,卻在下一瞬被人摟在懷裡,同時頭頂傳來一道微啞聲線:“落兒寶貝,閉著眼的意思,是怕了麼?”

段塵半邊身子酥|麻,心裡一陣寒涼,聽到耳畔響起略帶戲謔的問候,驀地睜開眼,卻見自己躺在周煜斐懷裡。旁邊站著左辛,兩人皆一身狼狽,臉上沾著汙泥,頭發也

被燎的微焦。

見段塵睜開眼,兩人皆是長長舒了一口氣,周煜斐也眼眶微濕,低咒一聲,又勾起嘴角調笑:“你若再不醒,我和左堂主真要一死以謝天下了!”

段塵抬手輕觸周煜斐肩頭,示意他放自己下來,腳一著地就一個趔趄,周煜斐和左辛各自伸出一隻手臂將人攙穩。段塵抬眸看向左辛:“蕭前輩呢?”

左辛手臂一個用力將人架起來一些:“放心,和趙廷一起回王府了。”

周煜斐嗓音也有些沙啞:“展雲情況不太妙,趙廷和蕭前輩隻能帶著人先走。我和左堂主剛到樓底,整個二層就塌了,我們還以為…”

段塵強自壓下喉間哽咽,卻不知道自己一雙鳳眸早已經紅的不成樣子:“我不會騎馬,你們誰帶我一程,咱們趕緊回王府。”

左辛已經從旁邊牽了兩匹馬過來,周煜斐帶著人飛身上馬,三人一路瘋了一般往回趕。距離王府尚有十幾丈距離,段塵勉強提起一口氣,跟周煜斐低聲打個招呼,手一撐他一側肩膀,直接飛身一縱躍上道邊房簷,一路足尖輕點疾奔過房梁,到了王府前的房頂,隻覺胸間一窒,腿彎一軟,直接從房簷滾了下去。

連帶幾塊瓦片一同摔在地上,段塵勉強撐起身子,喉頭一甜,直接噴出一口鮮血。周煜斐和左辛從大門飛奔進來,老遠就聽見瓦片碎落在地的聲音,見此情景也不禁變了麵色。

周煜斐紅著眼眶將人扶起來,啞聲道:“你慢點…”

段塵腿一直打顫,下唇都咬的見了血,兩人都看不過了,各自攙著她一隻手臂施著輕功將人整個帶起來往後院奔。老遠就見主屋燈火通明,下人捧著東西進進出出,整座院落卻靜的出奇。段塵在兩人攙扶下邁過門檻,急匆匆往裡奔,直接跟七王爺撞個滿懷。

身子輕飄飄往後仰倒,七王爺見狀忙伸手一拉,卻在下一瞬變了眸色。段塵左側衣袖被整個扯掉,露出內裡白皙手臂,上臂傷處的血漬已經凝固,留下一道略顯猙獰的疤痕,而手肘稍微靠下的位置,正戴著一隻白色手串!一半是晶瑩潤澤的白玉,一半是蘊藉著淡淡異香的白檀木,各自十顆,粒粒圓潤。

七王爺麵色幾經變化,薄唇漸漸彎出一抹淺笑,漆黑眼眸亮晶晶的:“雪落,你果然是雪落。”

十六章試心意·兩廂難捱

臥房。

展雲緩緩睜開眼,朝床邊眾人露出一抹有些模糊的笑容

,想張嘴,卻發覺自己喉嚨如同火炙,試了幾次都發不出聲音。

一旁太醫見狀露出一抹欣慰笑容,朝眾人拱拱手:“七王爺,小王爺,周大人,展公子這關算是熬過去了。這毒太過霸道,嗓子說不出話很正常,過兩天就好了。接下來主要注意休養,多喝水,多吃一些溫補的食物。展公子身體底子好,又有內功護體,不出半月便能痊愈。”說完,便跟著管家到外室去開方子。

七王爺朝展雲笑笑:“賢侄好好休養,其餘都不要多想。有什麼事就讓正平和熠然幫忙,想吃什麼想用什麼儘管跟下人說,彆客氣。本王有要事要出府一趟,先不多說了。”說了,又和王妃低聲耳語兩句,就快步出了屋。

展雲點點頭,嘴唇輕輕翕動道了聲謝。黑褐色的眼珠緩緩轉著,四下找尋半晌,卻不見心心念念的佳人,眉心輕攏,視線掃向趙廷。

趙廷麵色有些複雜,旁邊周煜斐支吾說了兩句話,連躥帶跑奔出屋。開玩笑,要是等趙廷說出那句話,不用展雲張嘴,小王爺那個霸道脾氣一上來,一手就把他廢了!他一邊眼圈還黑著,可不想另一隻眼也跟著做伴。

屋裡,趙廷扶著人坐起身,遞過一杯溫水。展雲緩緩喝下兩口,又提氣運行內力,接連試了兩次,總算能勉強出

聲:“塵兒呢?”

趙廷沉默半晌,劍眉緊緊皺著,薄唇輕啟,低沉嗓音也不似往日冰冷:“行之,你彆急,先聽我說一件事。”

展雲麵色一凜,彎月眼眸也浮上層層陰霾,嗓音沙啞的如同沙礫磨過瓷器:“塵兒怎麼了?”

趙廷深吸一口氣,咬牙說道:“塵兒,她是…她是江將軍的女兒,她本名不是段塵,而是江雪落。”

展雲並未顯出多少驚訝,隻一字一句的問道:“塵兒人在哪。”

趙廷眉間狠狠打了個結,臉色多少有些難看:“行之,你明不明白,她是江雪落,是江家在這世上留下的唯一一點血脈,也是熠然的未婚妻子!”

展雲有些虛弱的彎起唇角,回以清淺一笑:“我明白。”

門被“砰”一聲撞開,一前一後走進兩人,正是蕭長卿和左辛。蕭長卿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床邊,眼眸圓睜將展雲好一番打量,一邊嘖嘖點頭:“這解藥是神啊!”從展雲手裡拿過杯子,添了些溫水,又重新遞給他:“多喝些水,對嗓子有好處。”

左辛在一旁端詳展雲臉色,也跟著點頭:“看這樣子是真沒大礙了!這幾天注意多休息。”

展雲水也顧不得喝,張開嘴剛要出聲,就見蕭長卿搖搖食指:“嗯嗯,我知道你能出聲了,不過最好不要。如果你不想以後幾十年都一副破鑼嗓子,這幾天就好好養著。”

見展雲彎月眼眸透出焦急神色,蕭長卿繼續點頭:“我知道你是想問小段,放心,她沒事。不過是之前失血過多,氣息虧損,勉強提氣施展輕功上了王府房簷,從上麵不甚滾落,再加上怒極攻心憂悲傷肺吐了口血出來,接著又一夜未眠,加上體內星許殘毒作祟,這會兒正躺床上歇著呢!”

蕭長卿劈裡啪啦一長串話說完,就見展雲本就蒼白的麵色更白了三分,清俊的眉緊緊皺著,彎月眼眸半垂,握著水杯的手一顫,灑了不少水出來。旁邊趙廷聞言也是一驚:“塵兒從房簷滾下來,還吐血了?怎麼沒人跟我說?”

小王爺臉色微變,踟躕著抬腳要走,卻被左辛攔了下來:“她好不容易才睡著,小王爺還是過會兒再去吧。”

蕭長卿也在一旁煽風點火:“就是就是。而且小王爺你現在過去也不太方便,畢竟小段現在身份不同從前,要避嫌哪!”

左辛嘴角一抽,側目睨了他一眼,心說你還知道這世上有“避嫌”二字麼?

蕭長卿笑眯眯點頭,對什麼人說什麼話嘛!

被人一句話戳中痛腳。小王爺麵色變了又變,低聲扔下一句“好好休息”,就悶悶出了屋子。

展雲靠在床頭,周身麻酥酥的使不上力,內力也隻能提起兩三分。清俊麵容微沉,行之公子胸間窒悶,知道自己這個情況,三天之內是下不了床了。

蕭長卿徑自倒了杯水,不慌不忙喝了兩口,一邊端詳展雲麵上神色。找了張椅子坐下,翹起一條腿晃蕩著,蕭大先生把杯子一撂,幽幽歎了口氣。

左辛在旁邊看了他一眼,暗自搖了搖頭,這家夥又開始折騰人了!

果然,聽到蕭長卿這一聲哀歎,展雲連忙抬頭,眼眸帶著詢問神色,嘴唇輕輕翕動:怎麼了?

蕭長卿又歎了口氣,一雙眼彆具深意的看著展雲:“小雲雲哪,你還想不想要小段了?”

展雲微微一愣,又很快點點頭:想啊。

蕭長卿故作為難的皺著眉:“可她現在是彆人家未過門的媳婦誒!這樣你也不介意?”

展雲明白過來蕭長卿的意思,很堅定的笑著搖頭:不介意。

蕭長卿一手撐著下巴,睜圓眼眸看著他:“要是姓周那

小子要跟你爭呢?你會不會因為對方是你的好兄弟就放棄小段了?”

展雲微微一笑:塵兒不喜歡他。言下之意,他要爭也爭不過。

蕭長卿笑眯眯點點頭:“小雲雲哪,真不枉小段對你一番情深。你知不知道,昨天夜裡她一邊調配解藥一邊掉眼淚,哭的可淒慘了!”

展雲眉心輕攏,彎月眼眸一暗。

蕭長卿繼續下猛藥:“還有啊,她從房簷上滾下來的時候,直接摔在門口的青石板上,剛撐起身子就吐了一大口血,站起來的時候腿都是抖著的,都那樣了還往裡跑哪!當時左辛在一邊看著,眼淚都差點掉下來…”

展雲眼眸半垂,擱在身畔的拳緩緩收緊,唇也緊緊抿著,心口一陣一陣的緊縮,內裡一陣翻攪。

左辛在旁邊清咳兩聲,差不多得了啊!越說越誇張…

蕭長卿越說越來勁,揮揮手示意他不要打斷:“還有啊,昨晚上我們到處找你們,結果趙廷直接把你扛了下來,聽說小段當時一邊哭一邊求他先救你,後來小段是被人推下來的,要不是有人在下麵接住她,嘖嘖…還有啊…”

展雲一把掀開被子,垂著眼眸就要下床。左辛見狀一個箭步衝上去:“哎哎,你彆亂動!他說那些話是逗你的,

你還不知道他這人的脾氣,你現在要是出了這個屋子,待會兒小段醒了還不得心疼死啊!”

展雲緊緊閉著唇,抬起眼眸看了左辛一眼。左辛一愣,幫人蓋好被子,又囑咐他好好休息,拉起蕭長卿就往外走。

蕭長卿正看的有趣,擰著身子非要多待一會兒,左辛急了,拎起人衣領往外走,出了門湊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句:“彆玩了,那小子剛才眼睛都紅了。”

蕭長卿一雙眼眸瞪的圓圓的:“真的啊?”

左辛一臉正色點點頭,蕭長卿頓時笑得花見花開,連連拍掌:“要的就是這效果!”

左辛撫額,蕭大先生伸手扶上他肩膀:“走走!看在小雲雲表現這麼好的份上,我給他熬治嗓子的湯藥去!”

卻說段塵一覺醒來已過晌午。匆忙洗了把臉,束好頭發,剛打開門,就見七王妃笑吟吟站在門外,手裡還端著一個托盤:“醒啦?我正要敲門呢。來來,喝點粥。昨晚上忙活一整宿,真是苦了你了。”

段塵抬手要接過托盤,王妃連忙側身一躲:“哎,你胳膊上還有傷呢!我來就好。”

段塵道了聲謝,伸手把門闔上,兩人到桌邊坐下。七王妃捏著小盅兩耳送到段塵麵前,打開蓋子,又遞過一隻湯

匙:“用雞湯熬的粳米粥,浮油我都讓人撇去了,很清淡的。快嘗嘗罷。”

段塵接過湯匙,一雙鳳眸卻隱隱透著焦急,遲遲未動麵前的湯粥。七王妃伸過手撫上她的手背,抿唇笑道:“快吃罷,吃過東西我就放你過去看行之。那孩子現在正歇著,身體已無大礙了。太醫說了,隻要仔細調養,用不了一月便能痊愈。”

段塵唇角輕牽,看著王妃道:“謝謝。”

王妃格外憐愛的為她挽了挽耳畔發絲,一雙眼也染上淺淺淚意:“謝什麼。說到底,是我們對不住你。小幽若是泉下有知,你這些年吃了這麼多苦,不定多心疼呢…”

段塵拿湯匙的手微微一頓,咽下口中粥食,輕聲說道:“沒有什麼對得住對不住的。當年的事不能怪任何人,王妃勿須太過介懷。”

王妃卻愈加難過起來:“雪落,不要這麼說。當年的事,我們也有考慮得不周全的地方…”

段塵很快將一盅粥喝完。抬手擦了擦唇角,再看向王妃時,麵色沉靜若水,一雙鳳眸也清亮非常:“我是江家後人,不過我已經在爹娘墳前說過,從今往後,這世上隻有段塵,再無江雪落。王妃若真為了我好,就莫要再聲張此事,放我離開汴京,過我想過的日子。”

王妃秀眉輕擰,定定看著段塵,半晌,才有些試探的問道:“你是不是喜歡上行之那孩子了?”

段塵微微一愣,對上王妃探尋視線,輕輕點了點頭。

王妃抿起唇角,露出一抹了然微笑,一邊歎了口氣:“難怪了,我昨晚看你那副模樣,就知道…”

“不過,雪落,你喜歡他也沒關係的。你周伯伯早就有話,當年是他周家對不住你在先,你和熠然的事,端看你個人心意。所以你若是想和行之…這也挺好,到時你恢複江家大小姐的身份,與他也算是門當戶對,你若是不嫌,我就充做你的娘家人,包管讓你風光出嫁…”

段塵唇角微勾,輕輕搖了搖頭:“多謝王妃一番美意。我不想再做江雪落,與我和他的事無關。這十多年來我一人在外漂泊,雖然清苦了些,也過的逍遙自在。破案助人雖是為了糊口,但我從中也獲得不少樂趣。大家小姐的生活舒適安逸,卻已經不適合我,我所向往的,是外麵的天高地闊,自由馳騁。”

她原是養在深閨的嬌蕊,於最荏弱之時被人一把扔出溫暖花房,在塵土翻滾中自生自滅,獨自麵對霜風雨雪。如今曆經歲月磨礪,她早已長成參天高樹,再將她移入誰家庭院細心嗬護,於她而言,不是庇護,反為牽絆。

王妃怔怔看她許久,末了輕輕搖頭,唇畔的笑容也有些

苦:“我懂了。是我們太過一廂情願,以為找到你之後用心補償,總能讓你半生無憂。可有些事一旦發生,便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又是半晌沉默。王妃淺笑著伸手拍了拍段塵手臂:“我會和瑞郎還有你周伯伯說,一切就照著你的意願。我們不再勉強你。”

段塵勾起唇角,朝她微微一笑:“多謝。”

王妃麵上掛著淺笑,心裡卻懷起隱憂。如此一來,正平那孩子…

十七章喜或憂·真相大白

放輕腳步行至門前,段塵一手端著托盤,另一手推開虛掩著的門板。緩步繞過屏風進了內室,將托盤放在桌上,轉過身,卻見那人一直醒著,清俊容顏仍有些蒼白,彎月眼眸卻是含笑。

段塵唇角輕牽,走到床邊,將人小心扶起,又將枕頭豎起來墊在背後。幫他掩了掩被角,段塵剛半轉過身子,就覺腰上一沉,直接被人拉倒在床畔。

身子一側歪,正落入那人懷裡,段塵伸手扶著床沿,掙紮著要起身,生怕壓到他胸口。展雲卻執拗著將她摟的更緊,一邊啞著嗓子出聲笑道:“彆動,讓我抱會兒。”

段塵乍一聽到他嗓音,心尖一震,眼眶酸脹,豆大淚珠

兒“啪嗒”就掉在他脖頸。展雲感覺到頸側濕意,也有些著慌,忙低下頭輕觸她的臉頰:“怎麼了?彆哭…”

段塵抬起手去捂他的唇:“彆說話了,你的嗓子不能說話。”

展雲唇角微彎,一手握上她擱在自己唇上的手,另一手環著她的腰身,低頭輕吻她的眉心:“沒事的,過幾天就好了。”

段塵靠在他一側肩窩,尖尖的小下巴略略抬起,微白的唇瓣輕輕顫著,清秀的眉尖微蹙,一雙鳳眸欲訴還休看著人,纖長睫毛一眨,又掉下幾滴淚。展雲看的心頭狠狠一抽,微涼的唇順著挺翹鼻梁一路往下,帶著些霸道的親上沾著苦澀淚水的小嘴兒。

唇齒交纏氣息融兌,初時那一股子狠戾漸漸消歇,轉為讓人更加不知所措的柔情款款,緊接著又一陣略顯急躁的纏綿掠奪…直到懷裡人推著自己肩側輕哼出聲,展雲才回過神智,輕輕輾轉過那吐著芬芳氣息的唇瓣,又連連吻了幾下微微翹起的唇角。

段塵雙頰微紅,緩緩睜開眼看他,胸口輕輕起伏著,氣息略急。展雲伸手輕撫過她的臉頰,下巴,脖頸,彎月眼眸一直看著她的眼:“怎麼會吐血的,胸口疼不疼?”

段塵輕輕搖頭:“不疼。”

展雲歎了口氣:“從房簷上滾下來,有沒有摔壞哪裡?”

段塵又搖搖頭。

展雲苦笑著伸指輕抬她的下頜:“怎麼一句實話都沒有。”

段塵抿著唇看他,清冷鳳眸閃著淡淡水光。半晌,突然湊上前去,輕輕吻了下他的唇,又很快退回來。

展雲被她突如其來的主動驚了一跳,身體一僵,眸色瞬間轉濃,心頭熱浪翻滾,一股熱氣直衝身下,舌頭差點轉不過來:“塵兒。”

段塵靠在他肩窩看他,嗓音輕輕的,帶了絲顫音:“你不許死。”

展雲心口一疼,胸間熱浪又化作汩汩暖流,彎起唇角應允:“我不會死。”輕吻著懷裡人兒微涼臉頰,展雲啞著嗓子柔聲哄她:“我還沒娶到塵兒,怎麼舍得死。”

段塵往後錯開些距離,抬起眼眸看他:“你都知道了?”

展雲微微一笑,緩聲解釋道:“那天送你回房,摟著你的時候無意中碰到你左邊手臂上的珠串,後來我想起來,當初在苦水鎮的樹林裡,幫你運功療傷的時候,曾經見到過。有一半珠子是白玉的,大概十顆左右,和王妃說的一

模一樣。再加上你這幾天總是心事重重,每次那江家後人在場,你都格外緊張。我就猜到一些…”

段塵抿了抿唇角,輕聲說道:“我剛剛和王妃說,不想恢複江家大小姐的身份。我隻想做段塵,想和從前一樣過自由自在的日子。”

展雲含笑看她:“好。”

段塵蹙了蹙眉尖:“你彆說話了。”

展雲微微一愣,段塵接著說道:“很難聽。”不似往常那般清朗溫醇,反而沙啞的隱隱有些刺耳。

展雲哭笑不得,忙點點頭。看來蕭前輩說著了,這兩天還真不能多說話,要是落下病根,以後塵兒怕是要嫌他了!

段塵扶著床沿站起身,走到桌邊,伸手摸摸托盤上的青瓷小碗,都涼透了。側身看了床上那人一眼,段塵端起托盤,輕聲說了句“我馬上回來”,就快步出了屋。

到後廚重新倒了一碗煎好的湯藥,又調了些蜜進去,段塵端著托盤推開門,繞過屏風,就見趙廷和周煜斐都在。周煜斐“騰”一下站起來,麵上神情尷尬到了極點,眼角下意識瞥了下邊上那兩人,抻著嘴角笑的有些僵硬:“段塵你來啦!”

段塵神情自若朝他點點頭,將托盤放在桌上,端著碗走

到床邊,遞給展雲:“蕭前輩吩咐人煮的,清熱潤喉,裡麵加了槐花蜜。”

展雲淺笑著接過,端著碗緩緩啜著。金銀花,麥門冬,西青果,丹參…都是清熱解毒,生津潤喉的,不過這幾味藥味道苦澀,融在一處更是難以下咽,即便調了蜜,也衝不淡那股子濃重藥味。展雲喝的很慢,不知怎地卻品出絲絲甜意。

一旁趙廷看著他一臉甘之如飴,心間一陣苦澀翻攪。偏過頭看向段塵,趙廷薄唇緊抿,半晌,才低聲說了句:“塵兒,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周煜斐在一旁乾笑:“去吧去吧,行之這裡有我顧著就行,你們儘管聊…”話說一半,就遭到那兩人不約而同的瞪視。周煜斐摸摸鼻子,老實坐下不敢再吱聲。

段塵點了點頭,轉身出了屋子,趙廷忙起身跟了出去。展雲麵色溫潤,繼續端著碗喝藥。周煜斐在旁邊偷眼瞧著這三人,一顆冷汗滑下額角。

兩人在庭院中慢慢行著,四周皆是開的妍麗的花朵,隱隱傳來鶯鳥啁啾,端的是良辰美景,趙廷卻覺得四肢沉重,心口憋悶的喘不過氣來。行至一處涼亭,趙廷腳步一停,轉身一把將人摟進懷裡,閉著眼低聲說道:“塵兒,我喜歡你。我真的很喜歡你!”

段塵伸手欲推他的胸膛,卻被人牢牢攥住手腕,低沉悅耳的嗓音裡攜帶著一抹有些無措的委屈:“塵兒,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你不想嫁熠然,不想做江雪落,剛好!你做我的王妃,我這輩子絕不會看彆的女人一眼,就隻對你一個人好!”

段塵眉心微蹙,被他緊緊摟在懷裡,聲音也有些發悶:“可我不喜歡你。”

趙廷眉皺的更緊,執拗的將她摟的更緊,恨不得將人融進自己骨子裡一般。心怦怦跳得急切,卻和從前的每一次都不同,一種從未有過的慌亂攫住了他,明明抱得這麼緊,卻感覺懷裡人正與自己漸行漸遠。

“娘親說我六歲那年就見過你,那時你剛滿百天,你娘帶著你來王府住,種下後麵那一片廣玉蘭。你八歲那年你們一家返京,熠然他爹請咱們三家一同在狀元樓用膳,我在熠然、行之在府裡練習騎射,等到我們到了狀元樓的時候,你和你娘親已經走了,說是你剛來汴京,水土不服,身子不舒服。我還記得娘親那時跟我說,你是熠然的小妻子,將來長大了一定是個美人胚子。”

“十二年後,我第一次見你,就是在狀元樓。當時行之跟我說,那個穿白衣的就是三年裡堪破奇案無數,名滿兩浙路的小段。我們兩個坐在離你三張桌子遠的地方,看你

點了一桌子菜,要了三副碗筷,當時我和行之都不懂,你為何有那般奇怪的舉動。”

“我不知道你就是江家大小姐,這些年來我爹和熠然他爹一直在找的江家後人。我不知道你就是當年有過一麵之緣的女嬰,後來在狀元樓和我們錯過的熠然的未婚妻子。”

趙廷緩緩鬆開懷抱,嗓音微啞,低頭看她:“可我一早就喜歡上你,我一直都想娶你做我的王妃。”

段塵一直靜靜聽著,待趙廷說完,抬起眼眸看他:“如果我是江雪落,你還會喜歡我麼?”

趙廷不解的皺眉:“你本來就是江雪落啊。”

段塵又接著問他:“如果我和我師傅一樣,有一半遼人血統呢?”

趙廷一時啞然。段塵看著他,淡淡說道:“你並沒有你以為的那麼喜歡我。在杭州府,你以為我是男子的時候,在萬柳山莊裡,你以為我有遼人血統的時候,昨天夜裡,你得知我是周煜斐未過門妻子的時候,你看著我,露出的就是現在這種神情。”

“你的喜歡,帶了太多自己的限定。但真正喜歡一個人,不該是這樣的。”段塵說著,輕輕勾起唇角:“你若真喜歡一個人,就不會介意她是什麼身份,即便她是遼人,

甚至同為男子。”

漆黑眼眸閃過一抹迷惑,趙廷薄唇緊抿,仍執著道:“我是真的喜歡你。”

段塵不置可否,隻靜靜看他。

趙廷有些煩躁的握拳,深吸一口氣,剛要說什麼,就聽稍遠處有人喊道:“小段,快來!”段塵循聲轉身,就見蕭長卿一邊朝她招手,一邊往過奔來:“大家正到處找你呢。”

王府書房。

段塵依次幾樣東西放在案幾上,展示給眾人看。曹敏德拿起一張被反複折疊過的宣紙,展開匆匆一覽,不禁大駭:“這是…”

段塵輕輕頷首:“是所有曾到一度樓購買‘春風度’的官員姓名。最下麵三個勾了紅色的,意思是在他們購買的藥丸裡摻了劇毒。”

周煜斐在一旁補充道:“今天一早我派人到那三人家中,除了一人昨晚服用下藥丸,已經不治,剩下那兩人手裡的藥丸都收了回來。我已經去過太醫院,那邊正在加緊研究藥丸裡劇毒的成分,估計明天就能有結果。”

“這是什麼?”七王爺拿起一隻小紙包,剛想打開來,立刻被段塵攔下。

“這原本是磨碎的‘清鳳髓’的茶粉,不過裡麵似乎也含了同種劇毒。張大人就是喝了含這種茶粉的茶湯,才中毒身亡的。”段塵拿過紙包放在案上。

七王爺又看向周煜斐,後者點點頭:“其他幾包都拿給太醫院了。”

段塵最後又拿起那隻信封,遞給曹敏德:“寫這封信的人名叫清離,是一度樓的當紅倌人。裡麵詳細記述了他與其他幾人如何受遼國指使,戕害朝廷命官。”

曹大人接過來,抽|出信紙仔細閱過,長歎一口氣,又遞給七王爺。趙廷等早已經看過上麵內容,氣氛一時間有些沉重。

年輕主簿在一旁記錄,曹敏德又看向段塵,有些遲疑:“昨晚上在一度樓,我們一共抓住十二個人,另外七人當場被亂箭擊斃。可這些人當中並無藍色眼眸的男子…”

其餘眾人聞言也都看向段塵。段塵麵色沉靜,輕聲解釋道:“昨晚上在二樓,除了清離之外,還有一名男子,確是藍色眼瞳。火燒起來之前,他就已經死了。我已經問過展雲,他與那人交手時,的確看到他手腕上的海東青烙印,應該就是蘇晨提到的那個人沒錯。”

眾人點點頭,如此便都對上了。遼國以一度樓為據點,一方麵多方竊取情報,另一方麵利用“春風度”迷惑人心

。待到相當一部分人對之成癮後,又在藥丸中摻入劇毒,借以鏟除異己。

譬如前日去世的那名張靜林張大人,在朝中是出了名的主戰派,前兩日還上書陛下,要求出兵伐遼。如此,才被遼人作為第一個下手目標。他本人雖然常去一度樓,卻隻是飲茶聽曲,從不買食“春風度”,更對清離研磨的“清鳳髓”情有獨鐘。而清離授命將摻了劇毒的清鳳髓賣與他,苦於不得當麵提醒,才將茶粉放入事先塞了紙條的荷包裡,一並贈予他。

諸事理清。曹大人將幾樣物證仔細收好,留待第二日上朝時呈給聖上,以及日後開堂審案用。七王爺隨曹敏德一路出府送行,其餘幾人則對解藥一事有所不解,忙趁這機會詢問段塵。

卻說昨天夜裡眾人幾乎忙的人仰馬翻,趙廷快馬加鞭到太醫院,把兩個當值的太醫都拎了來。兩位太醫一見人,就都搖頭說救不了。氣的趙廷直接踹劈了一張椅子,七王爺也急的要出府去尋人,剛巧就撞見段塵三人趕回來,還看到了她臂上白玉手串。

段塵踉蹌進了屋,從懷裡掏出木盒,拿出那支白檀木簪子,一邊摸索著簪身一邊跟眾人要碗、刀和滾水。眾人忙給她尋了來,就見她已經擰開雪花形狀的簪頭,執著簪子

往碗沿一磕,就倒出少量白色粉末。緊接著又拿起刀,往自己指尖一滑,滴了幾滴血進去,又用滾水衝開,讓人拿過去喂展雲服下。

服下藥後,過了大約一刻功夫,展雲就連連嘔了幾口烏黑中帶著絳紫色的血水出來。太醫在一旁連忙號脈,又察顏色,說既然是對應的解藥,應是無大礙了。誰知展雲一直昏迷不醒,又發起了高燒。兩位太醫都說不會有事了,眾人卻不放心,都在屋裡守著。直到第二日早上,展雲悠悠轉醒,段塵那兒卻已經累的暈過去了。

如今眾人又提起解藥的事,段塵卻先問眾人,昨晚上最先接住她的人到底是誰。

趙廷和蕭長卿都將視線投向周煜斐,昨晚上走的時候可是把找段塵的事托付給他了。旁邊左辛也側眸看他,自己趕過去的時候,段塵已經在他懷裡了。

周煜斐連連擺手:“不是我啊!我衝過去的時候,正好一個手下迎麵抱著人衝過來,直接將人扔我懷裡就走了…”

左辛聽得直皺眉:“那人呢?”

趙廷也有些不悅:“誰的手下?”早就知道,把段塵托付給他是一件極為不靠譜的事!

周煜斐也挺委屈:“朝廷的人哪!穿著號衣的。他當時

一下扔了個大活人過來,我差點沒直接仰倒過去。哪還顧得看他去哪了…”

蕭長卿摸摸下巴,突然笑得有些詭秘:“小段哪,我記得那支簪子上麵,是刻了個‘塵’字的,彆人送你的?”

段塵輕輕頷首:“李臨恪。”如此說來,昨晚上那會兒不是自己的幻覺,真的是他救了自己。而且還告訴自己要用三滴鮮血做藥引。

趙廷一聽,一嗓子差點沒把房頂掀了:“周煜斐!這就是你說的朝廷的人!”

周煜斐嚇得一激靈,三躥兩跳的躲到段塵身後:“不是啊!那他穿著號衣,應該…應該是你和曹大人帶過來的兵…吧…”

最後一個字顫顫說完,就見小王爺臉更黑了,漆黑眼眸惡狠狠瞪著周煜斐:“出來!”

周大人頭搖的跟撥浪鼓有一拚,一雙桃花眼熠熠生輝:“不要!”反正他有了段塵當擋箭牌,諒小王爺也拿他沒轍!

趙廷磨牙:“周——煜——斐!”

門被人從外麵推開,七王爺踱著步子優哉遊哉走進來,後麵跟著滿麵紅光的周計相。兩人一進屋,正瞧見周煜斐站在段塵身後,一手搭在她肩膀,昂著頭跟趙廷叫板。兩

位相識多年的好兄弟對視一眼,又各自看向自家兒子,露出一抹誌在必得的笑。

蕭長卿和左辛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蕭大先生眯眼握拳,要馬上回去告訴小雲雲!

第六案翹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