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沉和他的狐朋狗友從雙皕樓出來的時候, 每個人都拿著一塊代表參與競價的木牌，掛在手指上，甩啊甩啊。
牧英正色道：“你們誰都彆跟我搶《采蓮曲》啊, 上次這本沒看一半就被智多星收走了，這回難得碰上一本, 還是帶圖的, 你們誰都不許跟我搶。”
“知道了，知道了, 就算我們不跟你搶, 也會有彆人跟你搶的。”
牧英下定決心：“我從現在就開始存錢，從明天起，你們都彆喊我出門玩, 我不出門了。”
眾人“噓”了一聲, 紛紛抬手打他：“見色忘義的家夥。”
牧英一邊躲，一邊道：“乾嘛光打我？沉哥也見色忘義。”
朋友們大聲道：“沉哥哪有？你彆瞎說。”
“卯卯一走, 沉哥的魂都丟了，都不說話了，這還不叫做見色忘義？”
牧英一說，眾人這才轉頭去看謝沉。
果然如此, 謝沉雖然跟著他們一起走著，但是整個人看起來都心不在焉，抱著手, 拖著步子走, 一腳一下, 踢開腳邊的石子。
他們沉默了許久，謝沉才回過神，轉頭看他們：“又怎麼了？”
朋友們也看著他, 佯作正經道：“沉哥，你和卯卯一個時辰前才見過，就算是單相思，也沒有那麼厲害吧？”
謝沉朝他們揚了一下手：“滾。”
快正午了，一行人說好了去天然居吃午飯，謝沉請客。
謝沉讓小二給他們單開了個包間：“彆過來打擾我和卯卯。”
朋友們舉杯歡送：“知道了，謝謝沉哥。”
包間裡有銅盆與巾子，謝沉在銅盆前停下，洗了把臉，用巾子擦了擦，又抬起頭，照兩下鏡子。
朋友們看著他，也幫他出謀劃策。
“沉哥，頭發重束一下。”
“沉哥，笑一下……不要笑得那麼燦爛，稍微帶一點笑意，話本裡那種‘淡淡的笑意’。”
“沉哥，等下要有風度，等卯卯坐下你再坐，你得給卯卯夾菜。對了，你千萬要控製一下，彆再和他吵架了，更不要打架。”
謝沉抹了把頭發：“我知道，和卯卯相處，我比你們都會。”
他整理好儀容儀表，甩了甩衣袖，才要出去，外麵的小二就推開了門。
“小殿下和溫公子這邊請，太孫殿下早就到了，就在這邊。”
宋皎和溫知就站在門口，宋皎朝他揮了揮手：“沉哥。”
謝沉的獨處計劃落空。
謝沉隻能把不悅藏進心裡，往邊上側了一步，讓宋皎和溫知進來，再吩咐小二：“加三個位置。”
宋皎對他說：“柳師兄和江師兄不和我們一起，他們去外麵吃，隻有我和智多星過來，兩個位置就夠了。”
謝沉道：“還有一個是給我自己的。”
“啊？你沒有位置？”
謝沉委屈：“沒有。”
小二搬了三把椅子過來，宋皎坐在中間，謝沉和溫知分彆坐在兩邊。
溫知雖然看重學習，平時總是督促著他們去看書，但總不至於吃飯的時候也掃他們的興。
朋友們嘻嘻哈哈地鬨成一片，隻有宋皎拿著筷子，坐在原地，半晌不動一下，仿佛在想事情。
溫知轉頭看了他一眼，扯了扯他的衣袖，輕聲對他道：“你彆太擔心了，回去再想想辦法。”
宋皎看著他，扯著嘴角笑了一下，點了點頭：“嗯。”
轉回頭時，正撞上謝沉給他夾菜，宋皎道了聲謝，謝沉卻看著他的眼睛，仿佛已經知道了什麼。
宋皎慌忙垂下眼眸，躲開他的目光，生怕被他看穿自己現在的窘境。
他是有點缺錢，但是他不想跟謝沉借。
跟誰借都可以，就是不想跟謝沉借，他感覺這樣很不好，很奇怪。
*
少年們在外麵玩了一整天，又在外麵吃了晚飯，才各回各家。
宋皎回到家的時候，爺爺還沒回來，說是在宮裡議事，順便就在宮裡吃了晚飯再回來。
宋皎就抱著係統，在爺爺的書房裡等著。
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大黃狗的背，一邊望向周圍。
爺爺在齊國的書房，和在慶國的書房很不一樣。
他在慶國做的是大史官，書房裡堆滿了書卷，都是宋爺爺從雜市上淘來的典籍，偶爾放不下，還會放在地上。
在齊國做的是丞相，齊國又偏遠，書買不到多少，他也沒時間再去買，書房裡堆著的都是奏章。
宋皎看著爺爺的書房，不免有些惆悵。
係統問：“怎麼了？你今天怎麼怪怪的？今天出去遇見什麼了？”
“沒什麼，就是……”宋皎想了想，“遇見有人在賣爺爺之前的書。”
“嗯？”係統一驚，抬起狗頭，“是我們在慶國時候的書？”
宋皎有些喪氣：“嗯，過幾個月就要拍賣，但是我沒錢。”
“也是，你爺爺現在特彆受人追捧，那些文人都想要一本他的書來收藏，到時候肯定被炒成高價。”係統想了想，又問，“那你現在手裡有多少錢？”
“算上逢年過節幾個爺爺給我的壓歲錢，應該有三百兩。”
“那估計連零頭都不夠。”
“嗯。”宋皎鼓了鼓腮幫子，“早知道有這件事情，我平時就不花錢了。上個月買了塊鬆煙墨就花了我三兩，這錢留下來多好。”
“好了好了，爺爺不會在意這些的，你要是是在不甘心，現在開始存錢。拍賣那天我陪你去看看，我們買一本小的應該夠。”
“嗯，那也行。”
看他的表情，大約還是不甘心的，於是係統又道：“要不……跟你謝爺爺借一借？”
“跟謝爺爺借還是花國庫的錢，爺爺肯定不會喜歡的。”
“不是。”係統從他懷裡爬起來，“你謝爺爺自己有私房錢啊，你忘了？你小的時候，他一出手就是一袋黃金。”
“可是跟謝爺爺借了，我又還不上，還一輩子都還不上。”
“那就跟謝沉拿。”
“不行。”宋皎正色道，“我不跟他拿錢。”
“為什麼？”
“反正不行。”他不想跟謝沉有錢財上的牽扯，他當然不能隨便拿謝沉的錢。
那樣顯得他很貪心。
宋皎正想著事情，宋爺爺就回來了。
“卯卯，你在這裡。”
宋爺爺一身官服，應該是下了朝就進宮了。他進了門，張開雙臂，讓侍從幫他寬衣。
宋爺爺問道：“找爺爺什麼事情？”
宋皎把係統放下，站起身，屏退侍從，自己走到爺爺麵前，抬手幫他摘下官帽。
宋爺爺笑著道：“說吧，今天這樣殷勤，又想要什麼了？”
宋皎幫爺爺脫下外袍：“沒有想要什麼，我又沒有那麼壞，天天跟爺爺要東西。”
“真的沒有？那等一下就不要說了。”
“有的有的。”宋皎連忙道，他眨了眨眼睛，“我……今晚想和爺爺一起睡。”
宋爺爺笑了一下，宋皎又道：“今天出去玩，他們非要去看戲，就看了一出地府鍘鬼。”
“卯卯害怕了？”
“嗯。”宋皎點點頭，拿起輕便的衣裳，給爺爺披上。
“我以為多大的事兒，地府有什麼好怕的？就算真有地府，那爺爺還不是要先去幫你探路？怕什麼？”
宋皎抬頭，正色道：“爺爺，你快呸呸呸。”
宋爺爺倒是順著他：“呸呸呸。”
宋皎再陪著爺爺吃了點夜宵，便要睡了。
宋皎長大之後，難得和爺爺一起睡，拉著爺爺的手說話說個沒完，等他終於停下來時，定睛一看，爺爺已經睡著了。
想來是白天議事太累了，宋皎給爺爺蓋好被子，摸摸爺爺的胡須，也準備睡覺了。
*
第二天一早，宋皎早起去蘭台上課，宋爺爺去上朝，兩個人一起坐馬車去。
宋皎抱著係統，打著哈欠：“爺爺，我晚上想在宮裡住。”
宋爺爺道：“那就在宮裡住，我也省得管你，昨天晚上和你睡，爺爺一晚上都沒睡好。”
宋皎連忙道：“我沒有亂動。”
“你是沒有亂動，但是爺爺會自動醒過來，看看你有沒有踢被子，你小時候爺爺都習慣了。”
“那……又不能怪我……”
正說著話，馬車就在宮道上停下了。
宋皎拿起書包，下了馬車：“爺爺再見。”
宋爺爺也對他說：“卯卯再見。”
這時，宋皎的朋友們從不遠處跑來，看見宋皎，大聲道：“卯卯，要遲到了，快點！”
“噢，來了！”宋皎一手抱著書包，一手牽著係統，跑著跟上大隊伍，還不忘回頭再對爺爺說，“爺爺拜拜。”
宋爺爺聽不懂的詞語，不過他還是回了一句：“卯卯拜拜？”
*
上完一天的課，宋皎就回了小東宮，先把今天的功課做完了，然後重新拿出一張白紙，提筆沾墨。
係統趴在旁邊：“真要寫借條？跟你謝爺爺借錢？”
“嗯，我還是想試試。”
“不是怕還不上嗎？”
“也是。”宋皎想了想，然後繼續低頭寫字，“所以我寫上謝爺爺、乾爹，還有謝沉三個人的名字，三代人，應該就可以還上了。”
宋皎很快就寫好了兩份借條，擱下筆，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吹吹乾，就折起來收進懷裡了。
他出門去，問門外的侍從：“我回來時說的點心拿來了沒有？”
“回殿下，拿來了，小的們看殿下認真，就沒敢打擾，殿下是現在要吃嗎？”
“不是。”宋皎搖搖頭，“拿個食盒裝起來，我要拿去送人的。”
“是。”
宋皎抬頭看見對麵謝沉的宮殿裡沒有亮燈，便多問了一句：“沉哥不在嗎？”
“太孫殿下出去了。”
“噢。”也好，他不在，自己也不至於向他陷入借錢的窘境裡。
要強的少年人，當然不肯向自己的心上人借錢。
那樣等於在心上人麵前暴露自己的缺點，會扣分的。
食盒很快就被拿過來了，宋皎提著點心，懷裡揣著借條，就去了皇帝寢宮。
宋皎在侍從通報之後，就推開殿門，探出腦袋，輕輕地喊了一聲：“謝爺爺。”
謝老當家就坐在桌案前，拿著一本書正看著，範開站在他身後。
謝老當家抬起頭：“卯卯來了？進來進來。”
宋皎提著食盒進去，在桌前坐下，把點心擺好：“給謝爺爺送一點吃的。”
“今天沒回家？”
“嗯，有一點事情像找謝爺爺商量一下。”
謝老當家和範開對視一眼，謝老當家捏起一塊點心，笑著道：“不用商量，你想做什麼就去做。”
“還是要商量一下的。我昨天出去玩，在一家新開的書鋪裡，看見了爺爺從前的書，但是……”
“該買，該買，謝爺爺給錢。”
宋皎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現在爺爺的舊書被炒得有點厲害，還是拍賣的，我怕要的錢會有點多，所以……”
他從懷裡拿出借條，怯怯地看了他一眼：“我跟謝爺爺簽借條，可以嗎？”
借條宋皎已經簽好字、按好手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