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他失去意識,栽倒在水裡。
為了找人,謝沉把整個院子都給拆了,一片廢墟。
謝沉抱著人,從密道裡鑽出來。
他身上都濕透了,身邊的侍從要把他懷裡的宋皎給接過來,他也絕不肯鬆手。
他就這樣抱著宋皎,一路回到新的房間。
一整個晚上,侍從們忙著找大夫熬藥,進進出出,就這樣折騰了一整個晚上。
慶國那邊,李煦也一晚上沒睡。
他實在是沒有什麼算計頭腦,滿以為收買了一個侍從,就能夠得手,卻連最簡單的打通一路上的關節都忘了。
他是大半夜的時候才想起來的,要是事情敗露了……
應該沒關係吧。
李煦隻是逞一時之快。因為陳宿不聽他的,他想讓陳宿知道,到底誰才是七皇子,才非要去動宋皎的。
可是現在他知道自己這一步棋走錯了。
他隻能暗自祈禱他收買的那個侍從沒有得手,就算被抓了,也不要供出他來。
他可根本沒想過這件事情要怎麼收場。
陳宿見他坐立不安的模樣,隨口問了一句:“怎麼了?”
李煦哪裡敢說,就要含糊過去。
這時候已經是清晨了,陳宿推著輪椅出去,到了公儀修的房門外,可是房門緊閉,今天宋皎沒有派人送東西過來。
宋皎明明和慶國說定了,每天會送公儀修一點東西。
公儀修這回出使齊國,立了這麼大的功勞,慶國肯定不會動他和他的家人,慶帝還樂得看見宋皎和他關係好。
一來文人忘年之交,是一段佳話,能夠彰顯慶國仁厚;二來這兩個人,一老一小,翻不起什麼波浪。
往後若是宋皎出征,他把公儀修和他的家人學生往陣前一推,就算不能讓齊國不戰而退,也能拖延時間,豈不美哉?
所以慶帝那邊不可能有多餘的動作。
陳宿隻能聯想到昨天夜裡李煦古怪的表現:“去,派人去對麵看看。”
宋皎身上都是傷,撞出來的、磕出來的,手腳上都是被繩子捆出來的淤痕,他不知道在哪裡碰的,額頭上還磕出來一個大洞,血淋淋的。
被救回來的時候,宋皎就在發熱,喂了兩顆急救的藥丸之後,他就開始發冷,還開始發抖。
給他加了幾床被子,又點上炭盆,房間裡暖和得很。
可是卻還宋皎陷在夢魘裡,閉著眼睛說胡話,雙唇乾裂,唇角還被拉了一道口子,已經結痂。
宋皎說胡話,大部分喊的是“爺爺”,然後就喊“係統”,都是他的長輩,在他心裡是最可靠的人。
他一皺眉頭,就要牽動額頭的傷口。
謝沉匆匆換了衣裳,就守在他床邊,手上虎口包著細布,看見宋皎要皺眉,就連忙碰碰他的額頭,讓他把眉頭舒展開。
其他時候,謝沉就握著他的手,好讓他抖得不那麼厲害。
後來大夫煎好了藥,要喂給宋皎,謝沉自己坐在榻邊,把人扶起來,讓宋皎靠著自己,然後接過藥碗,舀了一勺湯藥,遞到宋皎唇邊,送進他的嘴裡。
正當這時,宋皎像是有所察覺一般,輕輕地喊了一聲:“謝沉……”
謝沉登時紅了眼眶,手裡捏著勺子,又遞到他唇邊:“你喝一點。”
可是宋皎分明沒有醒來。
他隻是不自覺地喊了一句,很快這句話又變成了:“爺爺……”
謝沉偏過頭,臉頰貼在他的頭發上,眼淚也滑進他的頭發裡。
太不好了,這樣真是太不好了。
他們就該天天待在一起,要是有一天不在一起,就要出事。
謝沉忽然發現,他真是太喜歡宋皎了,喜歡到早已經習慣了有他在。
他幾乎無法想象,如果沒有宋皎,他一個人該怎麼生活。
這比喜歡厲害得多,深厚得多。
他愛宋皎,有知慕少艾,也有情深似海。
知慕少艾,是家裡人都以為,他們隻是一時興起,少年人貪戀美色,還怕他們耽誤學習;至於情深似海,家裡人都不知道,他們兩個竟然也毫無察覺。
謝沉和宋皎正在跨過少年與青年的界線。
越來越複雜的成年世界的感情,就連他們自己也看不清。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謝沉和宋皎一定要在一起。
謝沉的手抖得厲害,侍從們把藥碗從他手裡接過來,由他們來給宋皎喂藥。
謝沉就死死地抱住宋皎,避開眾人,腦袋縮在宋皎的身後,緊緊地貼著宋皎的頭發。
他躲在宋皎身後,雙眼通紅,緊緊地咬著後槽牙,不讓自己的哭聲被旁人聽見。
隻有昏迷的宋皎知道他哭了,從謝沉顫抖的雙手,震動的胸膛,還有落進他頭發裡的眼淚。
謝沉哭得可憐。
給宋皎灌了一碗湯藥,人還是沒醒。
大夫說,身上的上都不礙事,可能是額頭上的傷撞得厲害,得緩幾天才能醒。
謝沉握著他的手,侍從們誰也不敢上來勸,隻能候在門外。
謝沉就這樣守在宋皎床邊,握著他的手,哭了一整天,哭到沒有眼淚可流。
這天傍晚,他推門出來,侍從們詫異地回頭看去,以為是宋皎醒了,可是謝沉卻一言不發。
謝沉想出門一趟,但是還沒邁出腳步,就縮了回去。
他又走回床邊,看見宋皎還好好地躺在床上,才放下心來。
昨天就是這樣,他才出去沒一個時辰,宋皎就不見了。
他簡直不敢離開了。
如此反複三次,走到門前,又走回去,侍從們也看不下去了。
“殿下可是有什麼事情要吩咐?”
謝沉嗓音低啞:“把那個叛徒帶到院子外麵,你們在這裡守著,要是再把人弄丟了,按軍法處置。”
侍從們連忙各自下去做事。
昨天那個去慶國送信的侍從很快就被帶過來了,怕臟了院子的地,謝沉沒有讓他進門。
謝沉的長戟還靠在牆邊,昨天用它來打破青石板,長戟已經不再鋒利,甚至還有一些磨損。
謝沉提起長戟,眼中神色低沉陰暗,一步一步朝著院子外走去。
他隻吩咐了一句:“堵住嘴。”
於是兩個侍從一左一右架住那人,把木棍塞進他的嘴裡。
那叛徒眼中尚且流露出求饒的意思,在對上謝沉陰沉的目光之後,變成絕望。
謝沉的手抬起又落下,一股鮮血噴湧而出,像是下了一陣血雨,潑灑在謝沉的身上,落在地上。
隻是一下,那人就斷了氣。
謝沉把長戟拋開,抹了抹手:“把屍首掛在城門口,趁著天還亮,讓慶國看看。”
“是。”
“派人去跟鳳翔城說,我要和慶國開戰。”
第一個吩咐侍從們當然聽從,可是第二個……
他們就有些為難了。
謝沉便道:“罷了,我自己給鳳翔城寫奏章。你們加強戒備,膽敢有越過飲馬河的慶國人,格殺勿論。”
做完這件事情,他就轉身回了房間。
齊國將叛徒屍首懸掛上城頭的時候,對麵的慶國當然也第一時間收到了消息。
陳宿派去打探的人很快就回來了。
“是齊國的宋皎殿下出了事,太孫怒不可遏,殺了一個叛徒,這個叛徒,是我們的人。”
他在門外回話,陳宿在門裡麵聽著。
“宋皎殿下怎麼樣了?”
“齊國看得緊,我們查探不到,隻是聽說太孫為了找人,直接夷平了一整個院子,城裡的大夫也全都被喊去了,今天還沒出來。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我知道了。”
人走之後,陳宿猛地轉頭,看向癱在榻上嗑瓜子的李煦,李煦故作不滿以掩飾心虛,低聲道:“你看我乾什麼?又不是我……”他直起身子:“就算是我乾的怎麼了?反正宋皎也死了。”
他心中竊喜,原本以為這件事情有點難,沒想到這麼容易就得手了。
還算是歪打正著。
陳宿捏緊拳頭,猛地站起來,直接出了門。
他不知不覺就出了城,還沒過飲馬河,早已接到謝沉命令的齊國士兵當即放箭,要把他逼退回去。
陳宿再往前走了幾步,最後隻能落荒而逃。
他回到房間時,已經是夜裡了。
李煦已經吃完了晚飯,躺在榻上剔牙:“父皇那邊要是問罪,你先幫我頂一陣,反正你現在是……”
他話還沒完,手裡的牙簽就掉了。
他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看著陳宿。
陳宿用兩隻手握著一柄劍,劍尖已經插進李煦的心口。
“我讓你不要動他,為什麼不聽我的?為什麼不聽我的!”
陳宿雙眼冒火,將全身的力量壓在劍柄上,再把劍尖往前送了幾分。
而李煦竟然連喊都來不及喊,就被他堵住了嘴。
他泄憤似的刺了李煦好幾劍,直到他斷氣也不停手。
良久良久,窗外傳來烏鴉的叫聲,陳宿回過神,把劍□□,對著自己。
他咬著牙,拖著手上的腿,爬到門邊,大喊道:“抓刺客!抓刺客!”
床榻上的李煦還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
此時,謝沉換下帶血的衣裳,不帶一絲血腥氣,乾乾淨淨的,在床邊坐下,讓侍從拿來紙筆,開始寫奏章。
寫著寫著,忽然想起,自己連寫文章的筆法都是宋皎教他的。
一時間心慌意亂,謝沉擱下筆,掩著麵,泣不成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床上傳來宋皎小小聲的說笑聲:“謝沉,你是小傻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