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一場假死【一更】(2 / 2)

其實倘若他不提,謝老當家是不會這樣重地罰他的。

前陣子王家人在寺廟裡找到他,“共商大計”。王家人說陛下年邁,日薄西山,太子溫吞,難成大事,希望能夠匡扶他繼位。

他便來了。

臨行之前,他特意去了一趟雲州。

是這些年二夫人在的地方,他沒敢進門,就一個人在院牆外麵,看著二夫人房裡的燈火,坐了一宿,想了一夜。

然後他整肅自己從前的兵馬,一路趕往任天城。

王家人讓他先殺了宋皎,他就來了。

很快的,手下人發現一座民宅宅門緊閉,拍門不應。

他們直覺不對,連忙去通報謝二爺。

謝二爺騎著馬到了巷口,而後下馬,扶著佩刀,腳上嶄新的鹿皮靴,一步一步,走到宅門前。

他試著推了推門,推不開,於是他抽出佩刀,後退兩步,大喝一聲,用長刀劈開木門。

這是一個天井宅院,簷下點著一個燈籠,謝老當家安排的、隱藏在暗處的護衛隨時準備動手,宋皎就站在天井那邊,毫不畏懼地抬頭看他。

還有一個謝二爺無比熟悉的人。

閨名雲慧靜的女子,他從前的夫人。

慧靜看起來與幾年前沒有變化,甚至比幾年前還要年輕精神許多,她臉色紅潤,目光堅定,倨傲地抬起下巴,直視著謝二爺。

她擋在宋皎麵前,張開雙臂。

猶如鳳凰張開雙翼。

“這是我的孩子,你要動他,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謝二爺舉著刀,站在門檻那邊。

不知道他這個膽小怯懦的前夫人,是什麼時候發覺的,是什麼時候來的,什麼時候有了這樣的勇氣。

宋皎站在雲慧靜身後,喚了一聲:“姨姨。”

雲慧靜回頭看了他一眼:“沒事,卯卯不怕。”她轉回頭,看向謝二爺:“謝信,你現在回頭是岸,還來得及。”

如同一道結界,謝二爺就站在門檻那邊,不敢上前一步。

僵持許久,隻聽聞“哐當”一聲,謝二爺手上的長刀滑落,掉在地上。

他屏著一口氣,整個人直挺挺地站著,隻有兩個膝蓋往下彎。

“撲通”一聲,他在雲慧靜麵前跪下。

他摘下頭盔,露出燙著六個戒疤的腦袋,“嘭”的一聲,俯身磕頭。

他脊背顫抖,泣不成聲:“慧靜,我不是,我是來保護卯卯的,我是來保護卯卯,你相信我,我知道錯了,我已經改了……”

說來應該沒有人相信,謝二爺自己也不相信。

出山那天,他在雲慧靜的院子外想了一夜,最後還是派人給他的太子大哥遞了信,讓他提防王家。

他沒有要造反即位的意思。

他趕來,是為了給父親解圍,是為了保護謝沉,是為了保護宋皎。

多可笑,這樣正義的名頭,沒有人信他,沒有人信他。

做的錯事太多,虧他名為“信”,到頭來,竟沒有一個人信他。

謝二爺抬起頭,看見雲慧靜眼中的防備。

他試圖爬上前,雲慧靜卻護著宋皎往後退,害怕他還有其他的動作。

謝二爺伏在雲慧靜腳邊:“願永生永世為夫人腳邊狗彘。”

雲慧靜皺著眉:“讓你的人後退。”

暮色四合,謝二爺帶著他的人退到城門外,宋皎和慧靜夫人在安頓好的宅子裡吃飯。

慧靜夫人給他夾菜:“卯卯,多吃點,還能長高。”

“嗯,謝謝姨姨。”宋皎低頭吃了一口,想了想,問道,“姨姨,剛才太危險了。”

慧靜夫人平靜道:“沒事,這麼多年,我了解謝信,他不會動手。”

“可是……姨姨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就前一個月,他莫名其妙跑過來,在我房子旁邊亂轉,我覺得不太對,就派人去看了一下,然後告訴大哥大嫂。”慧靜夫人戳了一下他的額頭,“我回了鳳翔才知道,你已經跑過來了,實在是放心不下,就過來看一下。你看吧,剛才果然危險。”

宋皎咀嚼著飯菜,小聲道:“姨姨,王家反了,我想,我不能再回去了。”

“嗯,是不能再回去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說,我不能回鳳翔,我得回任天城一趟。”

“不可以,陛下好不容易送你出來,你不可以再回去。”

“可是王二當家已經進城了,謝爺爺隨時可能有危險,還有沉哥,王家人不會把兵符給他,他也有危險。”

宋皎想了想,繼續道:“如果我是王二當家,王曠和謝二爺這邊都失手了,我會等不及,害怕再有變數,我會立即調兵進入任天城,把謝爺爺製住。沉哥在外麵鏖戰,很難抽身去救爺爺。”

他下定決心:“不管怎麼說,我不能一個人待在這裡。”

宋皎整合梅城周邊的軍隊和謝二爺帶來的兵馬。

梅城不是重鎮,周邊軍隊不多,謝二爺的兵馬都是他從前養的一些私兵,人不多,總共就幾千個。

單憑這幾千個人,當然難以和王家抗衡。

所以宋皎預備先去幫謝沉解圍,再和謝沉一起,趕回任天城。

謝二爺跟他同去,慧靜夫人同樣披掛騎馬——她是慶國武將世家的女兒,隻是功夫不及謝夫人。

謝沉在最前線,渭水邊。

宋皎在趕過去的時候,派去的探子傳回來了許多消息。

——同在前線的王家軍不肯上交兵符,和太孫殿下起了衝突。

——謝老當家與王二當家起了爭執,謝老當家在宴席上吐血,如今病重。

——太孫殿下與王家纏鬥,被困城中,因為憂心陛下,氣急攻心,墜馬而死。

宋皎聽見第三個消息的時候,也騎在馬上。

他的身形晃了晃,也險些摔下馬背。

慧靜夫人扶住他,神色焦急:“卯卯?卯卯?”

宋皎隻覺得眼前一陣發黑,手腳都是麻的,他什麼也看不清,什麼也聽不見。

他推開旁人扶住他的手,自己緩了緩神,過了一會兒,才道:“不會,沉哥應該是假死,應該是為了避開王家糾纏,故意假死。”

宋皎吹響口哨,把蒼鷹喚來,拿出隨身攜帶的筆橐。

因為眼前什麼都看不清,他隻能憑著感覺書寫——

安否?

他雙手顫抖,把紙條卷起來,塞進小竹筒裡,看不見,塞了兩三次,還是慧靜夫人幫他塞進去的。

宋皎把蒼鷹放飛。

他把這話說給自己聽,寬慰自己:“沉哥經常裝死,小時候就經常裝死,他幾乎每年都要裝一次……”

話還沒完,慧靜夫人接住倒下來的宋皎,焦急地喊道:“卯卯?卯卯!”

原來他剛才說的話,說得都小聲極了,旁人誰都聽不見,隻有他自己聽得見。

隻有他自己聽得見。

等宋皎醒來時,已經是夜裡了。

他睜開眼睛,眼前開始一陣發花。

他往邊上摸索了一下,而後慧靜夫人握住他的手:“卯卯?”

宋皎嗓音沙啞:“姨,那隻鷹回來了嗎?”

“還……”慧靜夫人輕聲道,“還沒有,你彆擔心,沉哥機警勇猛,不會出這樣的事情的,應該是他設的計。”

“我也是這樣想的。”

但宋皎當然還是放心不下。

“我要去看看,姨姨,你和範開叔帶兵去任天城附近,我已經和謝爺爺取得聯係,我們約好了,五天之後,城裡城外,裡應外合,殲滅王家,有七成勝算。”

“那你呢?”

“我要去渭城。”

渭城,就是謝沉“停靈”的地方。

慧靜夫人按住他:“卯卯,不可以,渭城附近全是王家的人,進城出城的路都已經被堵死了。”

宋皎登時紅了眼眶:“姨姨,我求你了,我真的要去看一下,我自己一個人去,不會帶著兵馬,讓其他人白白送死的,我自己一個人過去。”

“卯卯……”

“王家人會放我進城的,他們覺得我肯定逃不了,也做不了什麼事情,把我放進城,還正好把我抓住。”

正當此時,帳篷外麵出現了一個人影,謝二爺小心翼翼地說:“慧靜,我帶卯卯去,我保證卯卯不會有事。”

翌日一早,他們就分開了。

慧靜夫人和範開帶著兵去任天城附近,等候時機,謝二爺和宋皎,前往渭城。

途徑王家軍的營地,謝二爺道:“畢竟是我的侄子,他死了,我進去看看。再說了,我們進得去,又怎麼出得來?”

王家人請示了王二當家,王二當家心裡的算盤敲得啪啪響。

放他們進去,把謝家三個人都圍死在渭城裡,不錯。

於是他大手一揮,放他們進去了。

宋皎在三天之後,抵達渭城。

渭城城樓上掛著白布,滿城裹素,將士披麻,可是宋皎騎著馬,一路飛速進城,什麼也看不清。

他在渭城守備府前下了馬,快步跑進門。

穿過走廊,到了正廳,正廳裡亦掛著白布,一個棺槨擺在正中。

這是一個靈堂。

宋皎登時頓住了腳步,隻覺得心上壓了一塊巨石,要把他壓得窒息。

宋皎哇的一聲嘔出一大口鮮血,染紅一大片衣襟。

他沒注意到,身後士兵們見他這副模樣,連忙關上大門,打開棺材板。

謝沉從棺材裡爬出來,輕巧地翻出來,大步上前,一把把他抱進懷裡。

可是宋皎閉上眼睛就暈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