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國士兵被先發的齊國先頭士兵斬殺大半,後續齊軍源源不斷地補上,一時間竟殺得慶國毫無還手之力。
在一片混亂之中,謝老當家扛著長戟,身邊跟著謝二爺與慧靜夫人,也過了河。
謝沉與宋皎在對岸調度,謝老當家不讓他們過來。
謝老當家上了岸,霸道強硬地抓住想要逃跑的慶國士兵:“你們皇帝在哪裡?”
慶國士兵指了一下不遠處最大的營帳,謝老當家把他丟在一邊,一路殺過去。
謝二爺自覺地在最前麵開路。
一路殺到最大的營帳前,謝二爺掀開帳篷簾子,帳篷裡也亂作一團,一群內侍與大臣,圍著一個瘸腿的青年,一行人正要從後門逃走。
眾人慌不擇路,隻有正中的那個青年,聽見動靜,回頭看了他一眼。
在謝二爺掀開簾子的時候,正巧與他對上目光。
謝二爺愣在原地,沒有反應過來。
下一刻,那個瘸腿的青年被公儀修背了起來,一行人從帳篷後麵逃走了。
謝二爺仿佛還聽見他說話的聲音:“公儀修?公儀修!”
謝老當家扛著長戟走上前,問道:“人呢?”
謝二爺怔怔的:“人……”
“嘿,人都在你眼皮子底下了,你把人給放跑了?”
“我……”謝二爺看向父親,嘴唇動了動,“爹,是陳宿。”
戰場吵雜,謝老當家抬手擋住一個慶國士兵,提高音量:“你說什麼?”
“是陳宿!爹,是陳宿!”就像是見到了久違的噩夢,謝二爺整個人都愣住了。
“陳宿?哪個陳宿?”謝老當家反應過來,“噢,你兒子?”
“怕什麼?”謝老當家嗤了一聲,厲聲道,“他要敢再來,我就再砍他一回!還有你,你這個混賬東西,都是你惹出來的好事!”
*
那頭兒,公儀修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一把將陳宿背到背上,一路跑出營帳,才被人攔下來。
他們在隱蔽的山林裡換了馬車,繼續匆忙逃竄。
禦駕親征,還沒出征,就被人趕回來了。
著實不是什麼好事。
陳宿倒不在乎,反正慶國要亡了,他又不是慶國人,沒什麼可在乎的,等齊軍一來,他馬上就跑,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這次逃跑,比幾年前從謝老頭手下跑出來要容易得多,他現在是慶國的皇帝,南下出海的船早已經安排好了。
他靠坐在馬車裡,轉頭看見公儀修。
公儀修又變成那個白發蒼蒼的老頭,走一步都打顫。
他坐在馬車旁邊,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陳宿心想,要是逃跑,可以把他一起帶上。
*
齊軍過了渭水,一路南下,短短幾日,就將渭水南邊的幾個重鎮收歸旗下。
謝老當家拖著已經快瘋掉的謝二爺,要帶他去慶國國都看看,看到底是不是陳宿。
謝沉和宋皎同樣一路跟著謝老當家行軍。
打了一季的仗,這年初冬,兵臨城下。
這天下了初雪,也是慶國上朝的日子。
上朝的時候,大臣就少了一半,大概是逃跑了。
陳宿端坐在位置上,等再沒人來的時候,便讓身邊的太監宣旨。
“陛下有旨,請諸位大人,各自逃罷。”
此話一出,眾臣嘩然。
陳宿不再理會他們,站起身來,就下了台階。
公儀修站起身,正色道:“陛下,諸位大臣正有血性,正欲死戰,陛下為何借故先降?”
陳宿淡淡道:“朕不欲歸降齊國,朕已備好南下船隻,請老先生與我同行。”
公儀修臉色大變,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被陳宿背起來了。
就像從前公儀修背他一樣。
他初來慶國國都,腿上是自己砍出來的作假的傷,不便行走,是公儀修背他下來的。
陳宿背著公儀修,走到大殿門前,朗聲道:“你們愣著乾什麼?還不快跑?史官跟我來!”
幾個史官連忙跟上,或以為他還有禦敵的法子,或以為跟著他就能活命,總之跟上去了。
公儀修斷斷沒想到他會這樣做,極其滑稽,極其沒有章法。
公儀修使勁拍著陳宿的肩膀,急急地喚道:“陛下!陛下!”
陳宿哪裡肯聽他的話,能帶上他就已經不錯了。
“陛下怎能如此?朝中數百臣子,國都數萬百姓,都還仰仗著陛下……齊軍入城,陛下就算是降,也給他們一個交代!陛下怎能臨陣脫逃?難不成我這一年來教陛下的,陛下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嗎?回去!回去!”
公儀修口不擇言,到了最後,竟然落了淚,哭得連話都說不出來:“混賬東西、混賬,你大可以自己出海,你不必帶上我,我去歸降齊國,我去給百姓一個交代……幾年前我真是看走了眼……看走了眼……”
他這樣叨叨念,陳宿聽到最後一句話,在一個宮道上,就把他給放下來了。
公儀修往後一倒,就跌坐在地上,老淚縱橫。
陳宿看著他,定定道:“我不用給慶國百姓一個交代。”
“你怎麼能這樣說?”
“我不是慶國的七皇子,李煦早就死了!”陳宿轉頭看向史官,厲聲道,“記,全都記下來。”
史官們來不及去想他說的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連忙拿出隨身攜帶的紙筆,逐字逐句地開始記錄。
公儀修低聲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七皇子已經不在了,你是假的,一開始我就知道了,你身上的氣味,和七皇子身上的不一樣,聲音也不一樣,可我以為……我以為……”
“那你知不知道我姓謝?!”
公儀修一愣,陳宿說完這話,就重新把他背起來了。
他背著公儀修,上了城樓。
城樓之上,陳宿把公儀修放下了;城樓下,謝老當家帶著軍隊,披甲執戟,意氣風發。
謝老當家看見城樓上的場景,罵了一聲:“他娘的,還真是陳宿,他什麼時候混進去的?”他再定睛一看,又罵了一句:“我去,快把卯卯喊來,他太老師被拎到城樓上了。”
城樓上,陳宿緊緊地握著公儀修的胳膊,讓他站穩:“來,你看,下麵那個是我爺爺,謝二爺是我爹,我姓謝,慶國早就改名了,早就姓謝了。”
他轉頭看向史官:“都記下來了沒有?”
史官們連連點頭:“記下來了,記下來了。”
陳宿繼續對公儀修道:“你不用著急,反正事情就是這樣,慶國早就姓謝了。”
“我知道你有認真教我,但是你來得太遲了,我就是這樣一個壞種賤種,恩將仇報的狗東西,怎麼教也教不好,行了吧?我感激你,我謝謝你,你彆管我了,行了吧?”
公儀修站在原地,還是愣愣的,沒有反應過來。
陳宿把他往史官那邊推了一把,吩咐他們:“馬車在北城門,送他去,你們也一起去。”
史官們還有些遲疑:“陛下……”
陳宿一擺手,喊破了嗓子:“帶他走!”
史官們扶著公儀修:“老先生快走吧。”
忽然,城樓下傳來一個聲音:“太老師!”
陳宿和公儀修同時轉頭看去。
宋皎也沒披甲,就騎著馬,在謝老當家旁邊。
陳宿看見他了,公儀修是聽見他的聲音了。
陳宿和宋皎對上目光,宋皎看了一會兒,才敢確定:“爺爺,真的是陳宿。”
謝老當家點點頭:“嗯,不知道他是怎麼混進去的。”
隨後一身甲胄的謝沉也騎著馬過來了:“爺爺,都安排好了。”他頓了一下,然後騎著馬上前,擋在宋皎麵前。
“他怎麼在這裡?”
宋皎道:“看身上的禮服,他好像是慶國皇帝。”
“啊?”謝沉皺眉,回頭和宋皎咬耳朵,“他怎麼進去的?李煦呢?”
“應該是他冒充了李煦,我也不知道,沒人說過,當時是我們一起送的人,明明是李煦……”
城樓上,公儀修被史官們帶下去了,宋皎抬眼看見,連忙喊了一聲:“太老師!”
陳宿錚的一下抽出長刀,爬上城垛,站在最高處,用刀尖指著謝二爺:“謝信,你不得好死!”
長刀換了個方向,指向慧靜夫人,隻有很輕很輕的一聲:“對不起。”
陳宿揚手,將長刀丟到城樓下,哐當一聲。
他張開雙臂,轉過身,看見公儀修已經被人拖下城樓。他看著一行人走出長街,往北城門去。
陳宿笑著說了一句:“謝謝你,老師。”
他回頭,最後看向宋皎:“也謝謝你。”
一時間,城樓上狂風大作,雪下得越來越急,陳宿張開雙臂,仰頭看天,一步一步往後退,腰上禁步被風吹得叮當亂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