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不知春02(1 / 2)

當年的綺瀾塵也怔住了, 她看著溫晦, 像是全然沒想過聞名天下的閬風閣主, 竟然會是這樣風姿俊朗的青年。他看起來多大?過了百歲有無?可縵羅春的姿態擺在那裡,而她身後的公子哥也應了聲。

那白衣公子哥道:“還成。”

白衣公子走近了,綺瀾塵才發現他的耳朵上有著小小的耳洞, 她怔了一瞬, 便見那白衣公子褪去了身上的幻術, 露出原本的模樣來。她的模樣與先前變化不大,但已能讓人一眼就瞧出這是個俊秀的姑娘家。

那“白衣公子”笑著對綺瀾塵拱了一手:“今日的事情,實在是麻煩綺師姐了。我叫秦湛, 是閬風劍閣的弟子。”

綺瀾塵還沒有緩過神, 看了看溫晦又飛快的收回了視線, 期期艾艾道:“唉, 沒、沒有的事。”

溫晦看了看秦湛,挑眉問:“你又惹事了?”

秦湛眼都沒抬一下:“沒有的事。”

溫晦不大相信。

當年的一劍江寒也終於從震驚中緩過了神,他對著秦湛皺起了眉頭:“你,你是個女孩, 你是個女孩怎麼能去賭坊呢?”

秦湛眉梢一挑, 她說:“你是男孩,你怎麼能練劍呢。”

他即刻就被堵的說不出話, 周圍的人皆發出笑聲。溫晦瞧著秦湛頭疼,眼裡卻還是笑。他對一劍江寒道:“小徒頑劣, 還請小兄弟不要放在心上, 我看小兄弟似乎也是來參加摘星宴的, 可要與我們同去?”

一劍江寒聞言,躬身向溫晦行了禮,他不卑不亢道:“多謝溫閣主好意,隻是我與師父約了在此等候。”

他這話一說,在場的人便都知道他並非幾大宗門出生了。幾大宗門的人都是可入先桃源共同等著摘星宴開始的,一時入不了桃源的,都是些來參會的小門小派。

溫晦也不介意,他點了點頭,對黑衣青年道:“你修為不錯,在摘星宴上應該會與阿湛遇上,到時候見也是一樣的。”

“不知你叫什麼名字?”

秦湛看了他一眼,顯然也有幾分好奇。

若是旁人被溫晦問起叫什麼名字,怕是要激動個半晌。可這青年倒像是毫無所覺,仍是一本正經地回答:“昆侖,一劍江寒。”

眾人在聽見昆侖派的名字時就已想要笑,在聽見這青年竟然自稱“一劍江寒”的時候,臉上的笑意便越發輕蔑。

這天下誰夠資格在溫晦的麵前自稱“一劍江寒”?這少年也太狂妄了些!

可桃源的弟子卻在聽見了這個名字後微微變了變臉色。

一劍江寒。

這個名字雖比不得溫晦,卻也是這十年裡最為聲名鵲起的一位劍修了。

無論是他的出生,還是他被雲水宮批下的命盤,亦或者是他被收入昆侖後,昆侖便日益頹敗的氣象——這些都很出名。除此之外,一劍江寒最出名的,便是他年不過二十便學成了昆侖劍,他五年前的春日於緬江邊悟劍,劍氣凜寒,一劍即出,竟連洶湧波濤的緬江水也被一息凍住!

昆侖派式微,昆侖劍也早被八派所放棄。直至這一劍出,眾人方才想起數千年昆侖劍修獨行天地的瀟灑與強大。

昆侖寒劍。

在昆侖派已經沒落千年後,竟然有一個弟子,憑借著早已殘缺不堪的心法,重新悟出了昆侖劍。

無人已記得他原名叫做什麼,隻是都隨著旁人的稱呼,趁這個昆侖派天降的弟子為“一劍江寒”。日子久了,一劍江寒出門在外,說自己原本的名字反而無人得識,平添了許多麻煩。他本來就不是在乎稱呼名號的人,一劍江寒的師父乾脆就替他改了名字,正好也借著去一去雲水宮批命的晦氣,從此後,“一劍江寒”方名為“一劍江寒”。

而他也確實配的上這個名字。

自一劍江寒成名後,各大宗門想打壓有之,小門派想搏名有之。連一劍江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這五年來比了多少次劍,又經曆了多少次生死邊緣的戰鬥。但無論是什麼樣的情況,什麼樣的險境,他都活了下來,執著一柄普通寒鐵劍,保護著他的師父,從西境一路走至南境,將自己名字從東傳到了北。

這由西走至南由東傳到北中,顯然也傳進了溫晦和秦湛的耳朵裡。

溫晦笑了,他對一劍江寒說:“好名字。”

當年的秦湛在跟著溫晦四下遊曆的時候,聽得最多的名字就是一劍江寒。她在一旁哼了一聲。

溫晦像是有些無奈,他伸手敲了敲秦湛的頭:“阿湛。”

秦湛那時才不甘不願地給了一劍江寒一個正眼,口稱:“劍閣傳人,秦湛。”

一劍江寒麵無表情地看著他,悶聲道:“我不和騙子做朋友。”

秦湛:“???”你臉是不是太大了,誰想認識昆侖派的窮鬼?

兩人臉色在那一天都很僵,回去後溫晦耐心哄了秦湛很久,連一劍江寒的師父都沒有見過一劍江寒有過這麼不高興的時候,不免多問了一句。

一劍江寒當時隻能說:“沒事。”

那位昆侖傳人便也信了,他點了點頭,轉而叮囑了另外的事。他知道了溫晦和秦湛也來到了這裡,多少是希望自己的弟子能和秦湛交上朋友。一劍江寒的師父自知無力,能幫到徒弟的地方太少了——溫晦不一樣,溫晦寵愛弟子的事天下皆知,若是一劍江寒得了秦湛的青眼,那要獲得溫晦的庇護也並非難事。

他的師父為他殫精竭慮,一劍江寒自然也說不出口他今天看見了秦湛騙人,覺得她不是個好人,不想和她深交這樣的話。

一劍江寒不知道溫晦有幾個徒弟,不過如果都是秦湛這樣子,那他寧可沒有朋友,一輩子都避著走。

現在想來,當年秦湛與一劍江寒的初次見麵可謂不愉快,他們的第二麵更不愉快。

他們的第一麵在賭坊,第二麵就在摘星宴的比試上。

那一年的摘星宴桃源費了十足的心思,共安排了三場比試,層層篩選,直至通過了前兩場,才有資格上星樓逐星。秦湛作為溫晦的弟子,原本可直接進入逐星的環節,但溫晦覺得小孩子家既然練了劍就要好好比試,秦湛也喜歡比試,所以方才從第一場開始比試。

秦湛比第一場,就碰上了一劍江寒。

他還是穿著一身破舊儉樸的黑衣裳,背著他那把古舊的長劍。站在一眾各派的新優弟子中,顯得既紮眼又窮酸。

台上綺瀾塵正代行桃源塢主的職責,簡述摘星宴的流程和規則。

這些是秦湛已經知道了的,她聽得漫不經心,一劍江寒卻聽的很仔細。直到最後,綺瀾塵笑著說祝諸位師弟可拔得頭名,一劍江寒才微微動了。

他看向了空無一人的身旁。

也不知道桃源塢主是怎麼想的,第一場比試裡竟是要分組尋藥。第一試五人一組,大多門派來參與摘星宴的人都在十到十五名,剛好能自我分組——除了一劍江寒和秦湛。

一劍江寒雖有師門,但這些年和中了詛咒一樣都死得七七八八了。此次來參與摘星宴的昆侖弟子竟隻有他一人,秦湛就很好解釋了,溫晦和閬風其他門派不熟,而且她連個師兄弟都沒有。

好在先前溫晦帶著她逛桃源,許多人都已認得她是秦湛,知道她是溫晦的徒弟,還有些落單的小門派猶疑著想要和她組成一隊,向她投出橄欖枝。

秦湛看了看周圍近乎真空的一劍江寒,不動聲色問:“你們為什麼不找他?”

那些弟子瞧了一劍江寒一眼,小聲道:“秦師妹你大概不知道,一劍江寒他實在太出名了。”

秦湛問:“因為名字奇怪嗎?”

這些弟子笑了笑:“這倒不是,因為他是被雲水宮批了命的。”

雲水宮批命是一絕,秦湛也知道。那些弟子這麼說,她倒是起了興趣,好奇問:“什麼命?”

那些弟子神神秘秘又笑得奇怪:“還能有什麼命,這世上什麼命最孤最絕,那就是一劍江寒的命了!”

“他一出生便死爹娘,入了昆侖門後沒多久,昆侖門便莫名其妙開始死人,死到了今天,昆侖可就隻剩他和他師父了!”

命盤這種東西秦湛是不信的,溫晦也不信。秦湛是因為她上輩子是個唯物主義論者,認定了命運掌握在人民手中。而溫晦則是個人定勝天的信仰者。

秦湛在遊曆時聽到的隻有一劍江寒有多厲害,她對一劍江寒的命不感興趣,她隻對一劍江寒的劍感興趣。

她心裡好奇也就這麼問了:“你們見過他出劍?”

那些弟子點了點頭,秦湛便又問:“那你們覺得這次誰會贏?”

那些弟子都沉默了,顯然他們也想恭維一下秦湛,可他們畢竟未見過秦湛出劍,而一劍江寒有多厲害他們心裡都有數,甚至他決定要參加這場摘星宴的時候,連桃源塢主都默認他會是勝者,所以拿出了那柄曾屬於昆侖的“不知春”作為彩頭。

秦湛聽到這樣的沉默,心裡自然有些不舒服。她撇了撇嘴,卻也知道這些事計較不來,也不必計較。她原本正要答應這幾人的邀請,綺瀾塵忽而看了過來。

她看見了一劍江寒孤身一人的景象。綺瀾塵沉吟一瞬,轉身便去同桃源塢主並幾位長老說了幾句,得了他們的首肯後又走到了一劍江寒的身旁,對他溫柔道:“這位師弟,是我桃源人數未計算得當,若是人手不夠,你一人為組也是可以的。”

一劍江寒眸光微動,他向綺瀾塵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多謝師姐。”

秦湛:“……”

當年的秦湛作為穿書者,南境公主,閬風劍閣傳人,連溫晦的脖子都騎過的一代王者,自修行以來,哪裡受過這種氣。如今突然出現個一劍江寒,先在賭場瞧見了她出千不說,如今居然還靠著賣慘引走了綺瀾塵的注意。

秦湛在桃源多住了那麼些日子,也隻是讓綺瀾塵多和她說了那麼幾句話!

秦湛那時年少,正是爭強好勝的時候,她見一劍江寒要一個人,便也一甩袖子,也要一個人。

那些小門派眼見著秦湛不肯合作了,急得要命。而秦湛決定了就不改,她問了綺瀾塵,綺瀾塵也有些驚訝,但既然給一劍江寒開了例子,沒道理不許秦湛這麼來。

於是這兩個人,就像是要爭什麼長短似得,同時出發,也竟同時前後腳回來。

兩人上交了尋到的藥後,秦湛像是硬要壓過他一籌般,變出了一朵正紅色的芍藥送給綺瀾塵。秦湛的審美一般,看美人的眼光倒是一等一的好。她在太平城就覺得綺瀾塵漂亮,入了桃源後越發覺得她美得出塵,平日裡便常找她說話,這次在比賽中送花雖是心血來潮,但也算不得特彆突然。

綺瀾塵接過這朵大紅色的花,有些驚訝的收下,複又忍不住笑,她還來不及說話,一劍江寒居然也為她摘了一朵花。

那是一朵牡丹。

這個季節牡丹可少見,桃源裡雖說奇珍異花眾多,但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要尋到這樣的花可不容易。

綺瀾塵莫名其妙收了兩人的花,客套道:“謝謝。”

秦湛卻感覺受到了天大的侮辱,她瞪了一劍江寒一眼,咬牙切齒:“你學我。”

一劍江寒頓了一瞬,又搖頭,咬死了:“沒有,我隻是為了謝謝綺師姐替我解圍。”

秦湛氣得不想理他,直接甩袖便走,溫晦在台上瞧的清楚,笑得隻差坐不穩椅子。秦湛走了回去,見溫晦在笑,越發生氣:“你還笑,我是特意摘了花想要送給綺師姐哄她高興。那窮鬼學我做什麼,也就認得個牡丹,還是朵紫牡丹,醜死了!”

溫晦托著下顎仔細想了想那朵花,又問秦湛:“你真的覺得那朵紫牡丹醜?”

當然不,那朵紫牡丹可符合秦湛的審美了,正是因為這樣,她更氣。

溫晦笑得停不下來,他安慰秦湛:“不怕,你喜歡的,綺瀾塵一定不喜歡。一劍江寒選的花不對,你們最多算平手。”

秦湛就想,怎麼能算平手呢?這天下沒有平手,必須分出個第一第二!

秦湛和一劍江寒都以為他們是會在第二場撞上的,可也不知桃源塢主是怎麼想的,排出來的名單偏偏就是將他們兩人給岔開,決出入圍逐星十六人的數場比試——竟沒有一場讓他們倆能比上一場。

秦湛在第二試裡打了六場共用了六劍,一劍江寒打了五場,可他隻用了四劍——輪空一場,對方棄權一場。

秦湛還覺得自己輸了,比對方多用了兩劍,頗為氣悶,桃源卻因此嘩然!

一劍一場比試。

這件事的傳奇度幾乎要僅次於昔年溫晦奪燕白劍了!

因著桃源塢主開太平城的緣故,一劍江寒和秦湛的名聲飛快的傳了出去,無數好事者想知道他們倆到底誰能摘得摘星宴的頭名,但更多的人,則熱衷於將他們兩個劍修湊在一起,編出個漂亮的名號。

會有這樣的結果,自然是他們沒有對上的緣故,為什麼沒有碰上,秦湛也能猜出個大概。無外是桃源的塢主怕她贏不了一劍江寒,這結果會讓溫晦心生不快,所以才搞出什麼三試逐星——瞧著是篩選最後的逐星弟子,其實就是為了避開原本的抽簽決勝方式,讓她不會與一劍江寒真正的對上。

最後的逐星是一場混戰,中間的變數太多,而一劍江寒和她都很想要那把“不知春”,自然也不會為了個勝負而刻意對上。隻要他們不刻意對上,那勝負就有很多說頭,桃源也不至於交代不過去。

這樣的行徑秦湛是很厭惡的,可她既然參加了這場摘星宴,就得遵守這個規矩。

遵守規矩的結果,大概就是現在這樣——她的名字得掛在一劍江寒旁邊,還得是他先!

秦湛在等待逐星試時,與祁連劍派示好的弟子入太平城遊玩,剛在茶樓坐下,就聽茶樓的茶博士滔滔不絕的在說她與一劍江寒的第二場比試。

說也就算了,到了最後,這茶博士偏偏還要說上一句“論當今新一輩,當屬這二位並列頭名。”

秦湛聽見並列這話就眉毛一動,她抬頭向茶博士看去,正巧撞上了同樣出門來的一劍江寒。

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對視片刻,又互相移開。麵上毫無表情,但同時端水喝茶的動作,基本詮釋了同一個心理。

我秦湛/一劍江寒大好劍修竟與你這窮鬼/騙子齊名,真是令人羞恥!

當年的摘星宴上,除了一劍江寒與秦湛外,祁連劍派的安遠明也曾是逐星的熱門人選。他雖未有過極為出名的事跡,但手中的劍和身上的修為都是通過年複一年日複一日的苦修得來的。他是此代祁連劍派掌門的關門小弟子,也是祁連劍派最有天賦的弟子。

安遠明見了秦湛和一劍江寒的表情,忍不住心念一動,他是第一個瞧出秦湛與一劍江寒之間湧動暗流的人,並且利用了這股暗流來為自己搏利。

摘星宴上不知春,眼見著不是落入秦湛之手就是一劍江寒,是絕輪不到他的……可若是,這兩人因為違反規定,同時被取消了逐星資格呢?

安遠明覺得他可以試一試。

而他也的確成功了。

秦湛不是個會咽氣的人,一劍江寒也不是挑釁都放在了眼前也能置之不理的佛陀。

安遠明不過稍稍挑撥,這兩人便約了後山決鬥,直接放話先把逐星的結果給決出來。

因為這是違規的行徑,地點具體在哪兒自然無人可知——可修為到了秦湛和一劍寒江的水準,隻要兩人一交手為了贏必會全力而出,這兩人全力而出,激出的劍氣難道還引不得在桃源的諸位宗門長老嗎?

事情也確如安遠明所料。

秦湛與一劍江寒約了比劍,哪怕一開始說好了大家都隻比劍招,比到後麵上了頭,誰還顧得上其他?

秦湛手中的劍,是溫晦的劍。溫晦的佩劍是他自己鑄的子母劍,母劍名為“鹿鳴”,子劍名為“子卿”。子劍並無劍格,嵌於母劍劍身之中,共成一把寬厚之劍,方能承住溫晦的劍氣。當年秦湛學劍,溫晦遊曆在外,尋不得彆的劍來,便乾脆將子劍給了她。

這是秦湛的第一把劍,雖然名字她不喜歡,但無論是長度,寬窄,甚至是劍身的弧度都是她最喜歡的。所以縱使後來溫晦尋得了材料,要為她鑄新的劍,她也不願將子劍還回去。為此溫晦甚至抱怨過:“鹿鳴中空,兆頭不好,你不如把鹿鳴也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