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女兒肖父,可這種民間說法到底講不得道理。
至少沈修文的智商,沈玉珠是一點都沒遺傳到。
她倒也不像玉華濃那樣笨拙,做什麼事都毛手毛腳,不是在闖禍就是在闖禍的路上,但也絕沒有沈修文的天才,頂多就是比普通人稍稍聰明那麼一些,在班上能做個好學生,但決計沒法像沈修文那樣一騎絕塵將同齡人甩的連灰都吃不了。
沈修文對她的要求,卻是以自己為標準來的。
“我還記得那位阿姨跟我說,我媽媽小時候,常常餓肚子,不是因為家裡吃不起飯,而是因為我外公不讓她吃飯,以前她很羨慕我媽媽,覺得我外公外婆都是斯文人,從不打孩子,後來她才發現,斯文人的惡毒才是最狠的。”
野蠻的家長教育孩子很簡單,非打即罵,孩子叫屈也容易,把胳膊一撩,露出青紫的傷疤,大家就知道這孩子挨了打,而斯文人家呢?
孩子跌倒了不抱,說是挫折教育。
考了第二名罰餓,說是長長記性。
發燒了讓她扛著,說是鍛煉身體。
“你見過嫉妒孩子的母親嗎?我外婆就是。”
“她不允許我外公抱我媽媽,也不允許我媽媽主動親近我外公,她身體羸弱,抱不動孩子,我媽出門在外,隻能靠自己走,哪怕走不動了也得走。她聽不得彆人說‘女兒是父親的小情人’這種話,聽見了就要生氣,就要哭,她要是哭了,我媽就得挨罰,不管這話是從誰嘴裡說出來的,反正我外公會用懲罰的我媽的方式向我外婆證明,他對自己的親生女兒沒有任何想法。”
“好笑嗎?好笑。”
“離譜嗎?離譜。”
“所以我一直不懂,他們為什麼要生孩子呢?”
“既然他們想要過童話般的二人世界,一開始就應該一個上環一個結紮,不孕不育不是挺好的嗎?”
趙熹微:“……”大為震撼。
她從未想過這個從旁人口中聽來的恩愛故事,竟還有另一種解讀。
她看著沈秀,想要安慰,竟不知道從何而起。
誰想沈秀竟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一般,她咬著一根小骨頭,歪著頭衝她笑。
“你是不是又在覺得我可憐?”她咬著骨頭的嘴角蕩漾出梨渦。
“我不可憐。”她強調道,“從頭到尾,可憐的人都隻有我母親一人。”
“那個家庭讓她窒息,她用一種最決絕的方式逃出來,嫁給了我爸。”
“挺蠢的,對吧?”她歎口氣,語氣裡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為了報複父母,挑了一個地位最低下的人嫁過去,在東海市下的一個小縣城裡,吃了一輩子的苦。”
趙熹微不知道該如何評說。
“但你要說她蠢吧,她報複也挺成功的。”
“她嫁給我爸的行為,成功破碎了我外婆的完美人生。”
“完美的父母,完美的丈夫,完美的自己,完美的女兒……不完美的女婿。”
“因為我媽選擇嫁給學校保安這件事情,不管我外公多麼寵她疼她愛她,隻要談到兒女,她就一輩子,都在那些兒女出息且婚姻幸福的媽媽麵前抬不起頭來。”
和父母在一起像是坐牢一般生活二十幾年,在被拿捏的同時,沈玉珠也太懂怎麼拿捏他們了,想要拿捏住沈修文,隻需要拿捏住玉華濃,而想要拿捏住玉華濃,隻需要打破她的童話夢。
你教不好女兒,你是個失敗的母親,你一無是處……
沈修文愛你什麼呢?愛你的愚蠢嗎?愛你的天真嗎?
沈玉珠很清楚,玉華濃生下自己的原因是什麼,不是因為愛,而是因為她沒有安全感,她想要通過孩子,將丈夫綁在自己的身邊,想要通過一個孩子的存在,搭建起一個家庭最穩定的三角關係,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沈玉珠為了跳出這個牢固的三角關係,寧為玉碎,也不肯瓦全。
“我曾問我母親,後悔嗎?”
後悔離開錦衣玉食大小姐的生活,後悔在外麵奔波,後悔嫁給一個除了臉一無是處的男人嗎?
“她不後悔,她告訴我,人這一輩子呢,最重要的,是選擇。”
“不是選擇對與錯,而是自己去做選擇,不要被選擇。”
“她選了我爸,不後悔,她生下兩個孩子,不後悔,哪怕積勞成疾,也不後悔。”
時空穿梭倒退,透過沈秀的描述,趙熹微仿佛回到十幾年前,來到那間老舊的病房。
臉色蒼白的女人躺在床上,身邊是年少時的好友和年幼的女兒。
她看向窗外,一隻孤鳥劃過天空,好似她自由而又不羈的靈魂。
窗外傳來高昂的歌,“阿刁,你是自由的鳥……”
……
吃過烤全羊已經很晚,她們把吃不完的菜打包,開車回家。
從烤全羊店到兩人新居的路上,要路過一個江邊公園。
沈秀在路過江邊公園的時候突然道:“停車。”
趙熹微不明所以,但還是找了個地方把車停下來。
沈秀打開安全帶,轉頭問趙熹微,“我想下車走走,一起嗎?”
是邀請,也是通知。
從沒有哪一刻趙熹微清楚的知道,但凡自己搖個頭,沈秀就會自己下車離開。
她就好像《阿刁》裡唱的那樣,是一隻自由的鳥。
她並不因誰而停靠,就連風也沒有辦法決定她的方向。
這是計劃之外的事情。
但就像是第一次開口向彆人索要預約帶沈秀來吃烤全羊一樣。
在沈秀帶笑的眼睛注視下,趙熹微點了頭。
她的同意似乎讓沈秀的心情變得不錯,兩個梨渦又開始若隱若現。
她甚至從副駕駛座下去,繞過車前,體貼地為趙熹微打開駕駛座的車門。
“請。”
趙熹微握住她伸出來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