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棲嘴唇動了動,想起他踩斷彆人手的樣子,幾不可聞地說:“又沒有人敢笑話您。”
“沒問這個。”
沈棲避無可避,隻好回答他最初的問題:“我沒有您想象的那麼好欺負的,而且您……”
“而且什麼?”
沈棲被人捏著下巴逼問幾乎要喘不過氣,哆哆嗦嗦半天憋出一句:“您已經養得很好了。”
梁喑聽清了,輕輕一笑:“嗯?哪兒好?”
沈棲這次卻不肯再說了,梁喑也點到為止,知道再逗下去他也要惱了。
有些事兒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沈棲這個性子和一般嬌養長大的小少爺截然相反。
不跋扈,不嬌縱,甚至聽話得過了頭。
他能被當成沈正陽的犧牲品嫁給他,在沈家能有多少尊重一目了然。
如果今天自己沒來,這個小孩就得窩在這個房間裡獨自舔舐傷口。
沈棲比他見過的人都乖,話不多,逼急了就紅著眼睛給人看,又比他想象的堅強一點兒。
不肯暴露傷口,寧願忍耐。
他像隻兔子。
溫順乖巧,受了傷不會叫,隻有小心撥開柔軟溫熱的皮毛才能發現細細的顫抖。
“梁先生,有點冷。”沈棲坐在床沿輕輕吸氣,估計是實在受不住了才提醒他:“好了嗎?”
梁喑收回手,把冰袋扔到盆裡。
“沈棲,你不願意講,我尊重你。”梁喑抬起手,靜靜等著他:“過來。”
沈棲遲疑半秒,半跪坐在他身前把手交給他。
梁喑伸手在已經稍稍消腫但還很紅的眼尾蹭了蹭,拇指很緩慢地一下一下,像貼著肌膚遊走的刀。
沈棲怔怔地望著他。
每次他和梁喑單獨相處的時候,總是靜不下來。
比如此時。
梁喑隻是摸他的臉,並未做出更多逾矩的事,他就已經呼吸困難了。
儘管梁喑並沒有想要擰斷他脖子的意思,他還是覺得不安。
沈棲掌心微潮,低聲喊他:“梁先生。”
“記性好嗎?”
沈棲覺得他有話要交代,遲疑片刻點點頭,“好的。”
“那記住了,你不需要在任何人麵前委曲求全,無論是你姑姑還是什麼彆的親戚,你樂意就見不樂意儘管甩臉子發脾氣。我梁喑的太太,就是把平洲翻過來,我也照樣兜得住。”
沈棲眼瞳微微一縮,輕輕彆開臉,“我不想給您添麻煩。”
“不是麻煩,你跟我結婚,我照顧你保護你是我的責任,不是添麻煩。”梁喑捏住他的下頜轉回來,拇指輕輕壓在沈棲的側臉上,在這個逼仄的小房間裡,呼吸漸沉。
沈棲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是不是還在怪我上次說你添麻煩,記恨我呢?”梁喑見他呆愣愣的,笑了笑,“沈棲,你我明媒正娶簽字合法,你有權利要求我為你做事。”
沈棲眼睛瞪大,他、他要求梁喑?
梁喑收回手,輕輕歎氣:“看來是真記恨呢,那麼能不能請小沈公子看在那杯牛奶的份兒上,原諒我一次?”
他不提那杯牛奶還好,一提沈棲就要想起來被他抱在腿上喂的樣子,頓時燒得耳朵通紅,“沒、沒記恨您,我又不敢。”
梁喑沒聽清:“嗯?”
商場沉浮多年,曆經詭譎,沈棲想什麼幾乎像白紙一樣攤在他眼前。
其實今晚他本沒時間來,接到電話時正在一個應酬上。
酒過三巡,紅蕊進來跟他報告,說沈棲今晚本來要回去卻突然決定住在沈家,林叔擔心會有什麼岔子,便請她問問梁先生的意思。
梁喑沉吟片刻,想起今日是沈如海壽宴。
是下帖子請過自己的,他當時拒絕了。
紅蕊說:“沈如海是他的親爺爺,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您不放心的話,我過去看一眼?”
“不必。”梁喑製止她,倒了滿滿一杯酒一滴不剩咽下去,笑著和在場生意夥伴說:“臨時有事,改天我做東親自給各位賠罪,失陪。”
沈棲一個人回家,勢必要遭受家人的盤問責難。
他來一趟,算是給他撐撐腰。
“孩子心裡有主意,做什麼事也不告訴大人。”梁喑歎氣。
沈棲心臟亂得七上八下,不太確定地問他:“您今晚是特地來找我的嗎?”
“不然呢?”梁喑抹去他額頭的薄汗,笑道:“難道我特地來這兒看風景,你覺得我已經閒到了可以從應酬上下來給人過壽宴的地步了?”
沈棲:“您可以不用來的,我自己能處理。”
梁喑沒再繼續說,餘光瞥見地上的大箱子,順手拿起一張雕刻了一半的皮影。
“你雕的?怎麼收起來了?”
沈棲接過來,半跪在地上問梁喑:“梁先生,這些下個月演出要用,我想……帶回家去,可以嗎?”
不知哪個字莫名戳到了梁喑的心,他順手在沈棲頭上揉了揉:“可以,還有什麼想帶的一起帶走。”
“都在箱子裡了。”沈棲從箱子裡抽出一個稍大的紙盒,拿出裡頭組裝完畢的皮影朝梁喑擺弄,“好看嗎?”
“好看。”梁喑拿起一個相框,一個清瘦單薄的小少年,垂著頭認認真真雕刻,“這是你?這麼小一點兒,有八歲麼?”
沈棲看著正好壓在他側臉上的手指,輕聲反駁:“那時候十歲了,又不是人人都跟您一樣長那麼高。”
梁喑低頭瞧他,捏了捏他單薄的手腕骨,“確實。”
沈棲笑了笑:“乾牛皮特彆硬,我那時候力氣也小,幾乎天天受傷,師父老罵我說我十根手指頭不夠削,讓我再去買幾根。”
梁喑拿起他手指,果然發現一些淡粉色的疤痕,“那為什麼還學呢,據我所知非遺技藝不賺錢。”
沈棲微皺了皺鼻子,輕聲反駁他:“您不要老是想著賺錢好不好,先輩們創造出文明,千年風霜洪流碾過,會把一些文明淘汰埋進沙土,被更先進更有意思的東西替代,可即便是這樣,也總要有人去傳承的呀。”
梁喑一哂,“好,我的錯,你繼續說。”
房間燈光暖黃,潮熱之下,沈棲鼻尖冒出細小的汗珠。
梁喑視線發沉,不自覺從一張一合的唇挪到了伶仃單薄的頸骨。
“梁先生,您喜歡嗎?”
梁喑回神,看著殷殷切切望他的少年,思慮了很長時間才給出答案:“嗯,挺喜歡。”
“那我送給您好不好?”
梁喑一窒。
沈棲半跪起身,翻出自己的畫冊說:“這個您喜不喜歡?”
梁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