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雪明明說跟他是朋友，而他卻不認識雪？”
中原中也看向夏目貴誌背上的人，將一直縈繞在心口的疑問說了出來。
“雪大人是妖怪哦。”
鬥笠妖怪仰頭看向他。
“人類的壽命非常短暫，生老病死，眨眼之間就會離開人世。”
“妖怪如果和人類做朋友的話，就要忍受朋友離去的痛苦，經過漫長的等待，好不容易等來朋友的轉世，卻沒有了相識相知的記憶。”
鬥笠妖怪目視前方，把手揣進衣袖裡。
“人類的性格取決於周圍的環境和自身的經曆，就算再次遇到了又能如何，也不再是當初的那個人了。”
“人類死了就是死了，就算遇到了轉世，也隻是長相一樣的人而已。”
“即使再次成為朋友，也就意味著注定要麵對死亡的分彆，這樣不斷循環往複，又有誰能夠忍受的了呢？”
“而且，人類並非能夠一直看見妖怪，突然有一天看不見妖怪後，結緣的人類和妖怪，他們的世界就此分開，再也沒有交集，無論在麵前喊得多麼大聲，人類都聽不見……”
“聽不見的啊……”
鬥笠妖怪宛若歎氣般輕輕吐出一句話。
夏目貴誌微微一愣，驀地想起曾經聽過的一番話。
“……這就是不可結緣嗎？”
他輕聲呢喃，心裡湧起絲絲縷縷的憂傷。
鬥笠妖怪動作一頓，點了點頭。
“不愧是夏目大人，就是這個意思。”
夏目貴誌笑起來，抬手拍了拍妖怪的腦袋。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總會有一些妖怪，願意與人類結緣，在漫長的時光裡迎來一次又一次的輪回。”
鬥笠妖怪疑惑不解地說道。
“或許是因為……”
夏目貴誌抬眸看向夜空，琥珀色的雙眸倒映出盈盈月色，透過虛空看向久遠的記憶。
“一旦嘗到了被人陪伴的滋味，就再也不能忍受孤獨了。”
中原中也眼瞼微垂，安靜地聽完鬥笠妖怪和夏目貴誌的對話，想起雪離開前看向富岡義勇的溫和眼神。
“也有的人類天生就能看到妖怪，因為他們體弱，注定活不長久，所以容易看見彼世的存在。”
“一些不懷好意的妖怪最喜歡這類人，會引誘他們去到妖怪的世界藏起來或者吃掉，因此他們大部分會被送到神社裡生活，有靈力天賦的人類，通過修行可以成為巫女。”
鬥笠妖怪輕輕歎了一聲，補充道。
夏目貴誌和中原中也微微一怔，驀地想起神社裡的兩個身影。
寒冷的風呼嘯而過，帶走了身上積攢的熱氣，卻沒能帶走堆積在此刻的悲傷。
走出森林，把富岡義勇背到警察局後，中原中也陪著夏目貴誌走回去。
“夏目。”
中原中也喚了聲。
夏目貴誌轉過頭，對上了他略微失神的藍眸。
“雪奈她遇到妖怪的時候是什麼反應？”
“……會害怕嗎？”
中原中也抿緊唇，不甘心地握緊雙拳。
他一直以為她隻是平靜地生活在神社裡，與世無爭。
未曾想，雪奈眼裡所見的竟是另一番世界。
夏目貴誌輕輕搖頭，唇勾起一抹淺笑。
“雪奈姐她非常勇敢，在我被妖怪追趕的時候，會拉住我的手一起逃跑，等我回過神來時，妖怪已經不見了蹤影。”
“或許是因為常年生活在神社裡，妖怪們都不太敢靠近她，但也有善良的妖怪與雪奈姐交好，所以中也哥，姐姐她並沒有因為妖怪留下不好的回憶。”
“是嗎……那就好。”
中原中也鬆開緊皺的眉，緊繃的臉色軟和下來。
“離開神社前，愈史郎哥哥告訴我，雪奈姐生著嚴重的病，必須離開神社一段時間去治病。”
“他們跟我保證，隻要去了就一定能治好，大概是計劃去醫院看病吧……”
夏目貴誌看著前方的路，腦海裡浮現出當時的場景。
中原中也一怔，突然想起雪奈留給他的最後一條信息。
出趟遠門原來是這個意思嗎？
“雪奈什麼都沒跟我說。”
他自嘲地扯了下嘴角。
心臟似乎慢慢攀上了帶刺的藤蔓，隱隱發疼。
夏目貴誌動作一頓，抓住他的手腕。
“中也哥，不是雪奈姐的錯，她和愈史郎哥哥隻是不想讓大家擔心。”
“他們肯定隻是沒來得及跟大家解釋而已。”
他語氣堅定地說道。
“……我沒有怪她。”
中原中也撇過頭，盯著路邊的積雪出神。
“在離開神社的時候，雪奈姐給了我這個。”
夏目貴誌從口袋裡掏出一枚黃色禦守，“最開始，我以為這隻是普通的禦守，聽到神社爆炸事故的時候，我也以為他們兩個已經離我而去了。”
“直到有一天，它幫我抵擋了妖怪的攻擊，我才知道——”
他笑起來，在中原中也詫異的目光中說道：“雪奈姐或許並不像看起來那樣弱不禁風，說不定就像鬥笠妖怪說的，真的是巫女呢。”
“我相信他們一定還活著，在將來的某一天，會笑著出現在我們麵前。”
月色下，夏目貴誌的神情柔軟而堅韌。
……
中原中也從記憶中回過神，他多多少少有些明白了。
那張照片裡的人很有可能是雪奈的前世，是存在於百年前的殺鬼劍士。
那把刀作為遺物被很好的傳承下來，再次回到了雪奈的手裡。
但是，是誰把這張照片放在那裡的？
沒有留下指紋，查不到任何蹤跡，就像雪奈的消息一樣，隱沒於茫茫人海間。
夏目說，雪奈和愈史郎可以看見妖怪，也可以跟妖怪說話。
若是在那場爆炸中，他們活下來了，卻被妖怪藏了起來……
不是！那不就已經死了嗎！
如果他們還活著的話——
連混蛋太宰都查不到，難道真的神隱了嗎？
……是被神隱了的巫女嗎？還沒到能回到這邊的時候？
他收回思緒，撫上左手食指上的銀戒，抬起手輕輕吻了下去。
“雪奈，如果你還活著，可以告訴我嗎？”
“我是不是多少觸碰到一點你的世界了？”
*
浴室裡，熱氣盤旋直上。
中原中也雙眸緊閉，仰起頭任由水流噴灑在臉上。
他抬起手，將貼在額頭上的頭發撥到腦後。
中原中也關上花灑，拿起掛在一旁的毛巾擦去身上的水滴，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客廳的落地窗外，陽光奪目，孩童的笑聲隔著圍牆傳進來。
他瞥了眼掛在牆上的日曆，一月一日用紅筆圈了起來。
中原中也拿起車鑰匙，開車來到橫濱郊外。
洶湧的波濤打在礁石上，激起片片浪花。
岩石攀延而上，形成高聳的懸崖，兩座墓碑相伴坐落在懸崖頂端的草地上。
中原中也照常買了一束玫瑰花放在墓碑前，拂去上麵的積雪，把一個正方形的蛋糕盒放了上去。
他拆開盒子，將蛋糕拿出來，插上一根蠟燭。
精美的紅絲絨蛋糕裡層層點綴著各式各樣的水果，最上層鋪了滿滿的草莓。
“這是那家蛋糕店新出的蛋糕，很受女生的歡迎。”
“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中原中也掏出打火機，點燃蠟燭。
燭光閃爍，倒映在一雙藍眸裡。
他勾起唇角，眉眼柔和，輕輕笑起來。
“雪奈，生日快樂。”
中原中也靠在墓碑上，轉頭看著蠟燭一點點燃燒。
微風拂過，火焰劇烈抖動，驀地火光熄滅，化為一縷輕煙。
他愣了一下，輕聲道：“你許了什麼願望？”
風中送來細微的聲響，像是翅膀煽動的聲音。
中原中也似有所覺，往天上看去。
就見一個黃色的禮盒漂浮在空中，絲帶像翅膀一樣不停煽動著，飛到他的上方。
“……？”
他皺起眉頭，警惕地看向莫名的禮盒。
禮盒在空中飛了一圈，突然漲成球形，絲帶自動鬆開，裡麵的東西從中撒了出來。
在看清掉落的東西時，中原中也徹底愣住了。
金燦燦的陽光中，玫瑰花瓣和楓葉洋洋灑灑落下，擦過冰冷的墓碑，落在他的帽簷和肩膀上，又乘著風飛起，搖搖晃晃停留在蛋糕上。
他抬起手，一片花瓣和楓葉落入手心。
一張賀年卡旋轉著，出現在他的視野裡。
中原中也伸手接住，看清了上麵寫著的字。
【中也，新年快樂。
很抱歉，擅自離開了這麼久。
但我從來沒有忘記過我們之間的約定，我說過的，未來的我一直在。
不知道再見時是什麼光景，如果中也仍舊思念我，我定十分歡喜；如果中也有了更好的選擇，我也會衷心祝福。
祝你新的一年，萬事順意，身體健康！
——雪奈。】
他怔怔然看著落款的名字，熟悉的字跡深深刻進腦海。
有什麼東西從眼眶溢了出來，沿著臉頰滑下，打濕了落在賀年卡上的花瓣。
中原中也蜷縮五指，把花瓣和楓葉攏在一起貼近心臟。
“笨蛋雪奈……”
他輕笑出聲。
“想我的話，就快點回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