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1 / 2)

呂念川並不著急詢問沈霽有什麼事需要她幫忙拿主意的,她見眼前的男裝少女額頭沁出了一層薄薄的汗,便拿來團扇輕輕地搖著,為少女送去一縷清風。

做完這些,她才軟若無骨般倚著椅子的扶手,稀奇道:“自我們相識,你便一直頗有主見,還有事情是你拿不住主意的?”

沈霽不知原來自己在呂念川的心目中還有這麼高的評價,她被誇得飄飄然,見呂念川也不是外人,便高興道:“倒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我如今恢複了身份,要以沈家嫡子之身在外走動,我娘擔心我的女兒身會被發現,所以想為我娶一位知道我的底細的妻子,讓她幫我掩飾身份。”

呂念川搖扇的動作一頓,心跳砰砰地加速,不過一瞬,血液又急速冷卻,心跳也恢複平靜。她露出了淺淺卻沒有半分喜色的笑容:“哦?知道你的底細的,是李家小娘子吧!”

在沈霽說那些話時,呂念川剛萌發“這個人是自己”的念頭,這個念頭便被理智無情地按了下去,然後浮現出了另一個人選來。

李雲杳。

呂念川不止一次從沈霽的口中聽過李雲杳的名字,她們之間的那些恩怨,她也知曉。沈霽信任她,將李雲杳知曉自己女兒身的事也告訴了她。她了解她們,如同她清楚自己並不符合入沈家的門的要求,所以她知道這個人選必然是李雲杳。

沈霽十分驚訝:“呂姐姐,你好聰明,怎麼猜到是她的?”

呂念川的笑容帶上了一點苦澀,見沈霽的汗又沁出來了,她便繼續搖動手中的團扇:“你告訴我的呀!”

“啊?”沈霽疑惑了,她什麼時候告訴過呂姐姐?

不過這都不重要了。

沈霽苦惱道:“我要找她合作,便已經做好了付出一些代價的心理準備。可當我問她想要什麼時,她卻不肯正麵回答我,隻讓我自己想能給她什麼。我也不是想讓她白白幫忙,可我不擅長去想彆人想要什麼。呂姐姐見多識廣,不知道能不能替我分析分析,她這是什麼意思?”

呂念川沉思了一會兒,才道:“其實這事完全可以由郡君出麵,你又何必自尋煩惱?”

沈霽水嫩的臉上是認真的神色:“我十六歲了,長大了,不能事事都依靠他們。”

呂念川露出了一個發自真心的笑容:“是呀,霽兒來初潮那會兒,就已經是個小大人了。”

提起曾經的糗事,沈霽滿臉通紅:“呂姐姐,都過去這麼久了,你怎麼還拿這事打趣我?”

說起來,她當初之所以會被呂姐姐發現自己的身世,也是因為那一次初潮吧!

*

沈霽認識呂念川是在兩年前的長春節上,當時她剛為祖母服完喪,得以回到汴梁給趙老大賀壽。趙老大賜宴於丹鳳樓,她跟一眾勳貴子弟坐在下方默默地欣賞教坊樂妓伶人的演奏。

剛好樂工樂妓們上場時,呂念川離她最近,旁人的注意力都在琵琶、箏與笙的演奏者身上時,她卻一直盯著撫琴的呂念川。

呂念川撫的是五弦琴,雖然在眾樂工之中並不顯眼,可她那份氣定神閒,與遺世獨立的悠閒自得吸引了沈霽的注意。

宴後,她便跟人打聽了呂念川,得知她是蜀國敗將呂翰之女,原名呂七君。

乾德四年(966年),距離蜀國亡國還不到一年,原蜀國一位刺史全師雄發生叛亂,起兵反抗克扣原蜀國兵士糧餉的大宋將領。呂念川之父呂翰也因為受了許多氣,故而也起兵響應全師雄。

然而他們的這場叛亂沒有持續太久就隨著全師雄病死、呂翰被部下所殺而結束。

呂念川及其餘叛將的女眷皆被當時負責平叛的主將王全斌、王仁贍所擄。後來遇到有人告發二人強搶民女、錢財,還克扣原蜀國兵士糧餉,導致兵變等罪行,二人險些被趙老大所殺,但趙老大念在他們平叛有功的份上,隻是將他們貶官。

而呂念川等人則被籍沒為奴,充入教坊為賤籍。

原本因呂念川頗有姿色,有人意欲將她充為營妓,但她找到了當時的成都知府呂餘慶,自述自己懂琴律,於是得以進入教坊的法曲部,專門在宮廷宴席上進行演奏。

沈霽同情她的出身,又欣賞她的機智,更喜歡她那份超凡脫俗的氣質,與仙姿佚貌,於是便找到了她的住處去。

呂念川入教坊四載,因不識趣還清高冷傲,因而人氣並不高,隻能憑著琴技勉強得以在中曲居住。

突然有一天,人們發現中曲這裡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沈霽原以為呂念川不會見自己,沒想到她竟同意招待自己。

帶著一絲忐忑,沈霽進了呂念川的居所,見到了那日宮宴上見到的倩影。

“沈小娘子,初次見麵!”

在沈霽偷瞄呂念川時,後者也在打量她。

沈霽微微詫異:“你知道我?”

呂念川露出一個溫婉得體的笑容:“那日眾多勳貴子弟中,唯有沈小娘子身著女服坐於其中,很難不讓人注意到。宴後,奴也稍稍打聽了一番,得知原來您是沈副使家的‘小娘子’……擅自打聽沈小娘子的事情,還請沈小娘子原諒!”

沈霽又怎會跟她計較這些?

她道:“我也打聽了你的事情,所以我們算扯平了。其實我們在見麵之前便已經知曉了對方的身份,那省得我再自我介紹了。”

許是她這女裝扮相讓人容易放下戒心,又許是她這不拘小節的模樣容易拉近與人的距離,呂念川在知道她實際上是沈家小郎君的情況下,對她的戒備並沒有一開始那麼深了。

呂念川好奇她怎麼會來找自己,她坦白:“我覺得我喜歡你。”

呂念川被她這大膽的表白弄得一愣一愣的。

沈霽渾然不覺自己的表白很大膽,她自顧自地道:“我沒見過你這麼好看的人……我兩個娘倒是不賴,可她們的歲數擺在那兒,雖有韻味,與你卻不一樣。你還會彈琴!我不懂音律,但我覺得你彈琴很好聽,你專注的模樣,看得出你是真心喜歡彈琴的,而不是為了應付宮宴,更不是為了取悅誰!”

呂念川愕然,可是她的話卻不經意地觸動了她的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

後來沈霽隻要有機會回汴梁,便會來尋呂念川。

呂念川一開始接待她,隻因她的身份,後來接待她是因為她能讓自己感到輕鬆,再後來——她發現了沈霽的真實身份。

那一天,沈霽一如既往地來尋她,然而她瞧出了沈霽的臉色不太對勁,便詢問其是否不適。

沈霽如實道:“確實有些不舒服,小腹有些痛,但又不是特彆痛,就是一種很悶的感覺。”

呂念川下意識便往月事那方麵想,隨即她笑話自己,沈霽就算作女子打扮,也是男兒身,又怎會來月事呢?

然而之後的事情證明她的猜想是對的,沈霽來初潮了,她甚至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知道真相的呂念川震驚了,也懵了,有些懷疑人生。然而她早非什麼沒遭過事的天真少女,很快便想到了沈億陸求子心切,及汴梁上層權貴中流傳的高僧預言上麵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