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微呆呆地站在原地,她看到皇帝涼薄而又高傲的神情,知道自己冒犯了他,他也毫不留情地給予反擊。
他們之間,從來都沒有感情,不過是互相利用而已。一個裝作溫柔解意,卻欲擒故縱。另一個則是裝作情根深種,實則冷酷無情。
可是最近,她總是連續不斷地做一個夢,在那個夢裡她嫁給了蕭衍,成為了顯陽殿之主,母儀天下。而王家那個女人,嫁到謝家,最後青燈古佛了卻殘生。夢的前半部分,與她之前的人生全部重合,隻是從她回到都城後開始,就完全不一樣了。
她不懂那是真實存在過的一世,還是上天的某種預示。所以她決定賭一把,賭命運最終還是會站在她這邊。
可她失敗了!
蕭衍不僅沒有把她迎入後宮,反而還與她撕破臉。
夢境裡,她做皇後時,蕭衍身邊還有很多女人,如今卻隻有一個王氏女!
到底是哪裡出錯了?
難道那個夢境,僅僅隻是個夢?
直覺告訴她,並不是那樣的。
“陛下是怨恨我,挑撥您跟皇後之間的關係。”郗微跪坐在地上,在大驚大怒之後,她異常地冷靜,“陛下的雄心壯誌,是要打破士族百年來對朝政的把持,可王氏豈是任您擺布的?您最初想娶王氏女,難道不是利用居多?您一直想收回王氏手中的北府軍,隻有娶了王氏女,將他們置於繁盛的頂端,才能放鬆警惕。我說的對吧?”
蕭衍厭惡地彆過頭,內心的陰暗,好像不斷被觸及。他對郗微的冒犯已經忍耐到了極點。
“可機會就在您眼前了。隻要廢太子一死,所有士族的情緒都會被激化,王家可能真的會有所動作,您卻放過了?”郗微搖了搖頭,“您是如何走到今天這個位置的,從未在關鍵時刻手軟過!”
蕭衍的手指彎曲,表情幾不可察地往下沉。
郗微繼續說:“當初,廢帝將文獻公提拔到足以與王氏鼎足而立的位置,就是想收回北府軍。北府軍鎮守在揚州,與其說是守衛江山,倒不如說是震懾皇帝,保王家立於不敗之地。哪個君王,會容許臥榻之畔睡有猛虎呢?可文獻公和廢帝失敗了,文獻公甚至還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陛下想想,若有朝一日,您跟王家走到對立的麵上,皇後是幫您,還是幫王家?”
“夠了。”蕭衍沉聲道,“文獻公的事情,你是猜測,還是有證據?”
朝堂三公的死因有蹊蹺,是何等大事。何況那是謝氏的宗主,天下文壇的領袖。這種話並非兒戲。
郗微抿了抿嘴角,“我的推測罷了。”
“那就不要胡言亂語,除非你想讓郗氏陪葬!你屢次三番自作主張,陷朕於不義,欺君罔上,又挑釁皇後。事到如今,朕也容不得你了。”
郗微淒慘地笑,“我為陛下不值。陛下是當真喜歡她?可她也許隻把您當作是保她王家榮華富貴的靠山,等到您威脅她的家族,她會毫不猶豫地對付您,如同當年王家對付謝家一樣。希望,陛下將來不會後悔。”
她說完,就閉著眼睛,不再開口了。
蕭衍冷冷地看著她。不可否認,她說得都對,字字誅心。王氏是把懸在頭頂的利劍,甚至連那件隱秘的過往,她也猜到了。文獻公的死確實並非意外,是一場隱藏絕佳的謀殺。這個驚天的秘密,是他在秘閣中,翻閱到廢帝還來不及打開的密劄時發現的。他也不清楚郗微到底是如何猜出來的,諒她也不敢亂說。
所以當初他非要拆散王謝兩家的婚盟。如果有朝一日,謝家知道真相,不會放過王家。
若那時王樂瑤已經嫁到謝家,還不是任由他們作為。
蕭衍與郗家相交逾十年,郗家在他登位的路上,的確出過不少力,立下汗馬功勞。他恩怨分明,對他好,扶持過他的人,他都會回報。所以一直容忍郗氏。
“傳朕令,郗氏女以下犯上,內廷杖二十,逐出都城。”
蕭衍說完,就從郗微身邊走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他一走,好像也帶走了滿室的光亮,清冷的月輝鋪灑在地麵上。有兩個內侍走進來,對郗微做了個請的動作。內廷杖責,與禁軍動手還不一樣,仍是給她留了最後的體麵。郗微站起來,整理了下衣裙,目光一片冰冷,然後直直地走出去了。
她苦苦蟄伏十年,絕不是為了這樣的結果。她不會就這樣算了的。
顯陽殿內,王樂瑤正在享用晚膳,竹君給她布菜。
她今日特彆餓,感覺能吃下一頭牛,但真的動筷子,卻又姿態優雅,細嚼慢咽,幾下就飽了。宮裡做的肉脯加了五味,魚羹著實比家裡的鮮美,她難免多吃兩口。聽竹君說,蕭衍幾乎把所有端上來的菜都吃下去,還外加兩碗湯餅,驚詫不已,這個人是牛胃嗎!
十個她加起來都沒有他能吃。
天太晚了,她怕吃多了不易消食,而且家中的規矩,不能飽腹。所以她便放下筷子,拿過竹君遞來的用各種香葉泡的水,仔細漱了漱口。
她正往侍女捧來的甕中吐水,皇帝從外麵風風火火地進來了,王樂瑤用手巾印了印嘴角,和侍女們一起行禮。
蕭衍掃了食案一口,菜還剩下大半,有的看起來連動都未動過,不吃做出來乾什麼!簡直浪費。
“皇後吃飽了?”
王樂瑤點了點頭,接觸到蕭衍深沉的目光,“陛下……還沒吃飽?”
蕭衍忍了忍,還是沒有開口責備。前朝遺風,她出自鐘鳴鼎食之家,自小就是這麼過來的,觸目繁華錦繡,當然不會覺得浪費。衣裳多是穿了一次就不再穿了,進宮以後,包括之前碰到的幾次,好像還沒見她穿過重複的衣裳。他也不是養不起她,隻不過是習慣不同而已,沒必要苛求。
王樂瑤看到蕭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猜想是自己沒吃完浪費食物,又惹到他了。
她近來看後宮的開支賬冊,發現顯陽殿的花費,足足比皇帝和太後兩殿加起來還要多一倍。這母子倆已經是上位者,卻還奉行節儉,一點都不講求享受,不容易。
但她是做不到的。難不成嫁給一個寒門出身的皇帝,就要她改變十幾年的習慣,飯也要變成四菜一湯,衣裳也要一穿再穿?她是打死也不願意的。
皇帝若嫌棄,大不了她用自己的嫁妝就是。
蕭衍終究沒說什麼,走到書案後麵坐下,繼續批閱奏疏。王樂瑤就拿了一本書,坐在旁邊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