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痛心疾首,捶胸頓足。
“母親,沈侍中他們在找三兄了,三兄一定會沒事的。您保重身體,不要胡思亂想。”
謝夫人又拉著她絮絮叨叨的,媳婦再好,總歸比不上親女兒貼心。後來她大概累極了,就睡了過去。
謝魚幫她蓋好被子,憂心忡忡地退出屋子。
聽到關門聲,謝夫人才從枕頭底下顫抖地摸出不知何時遞到跟前的玉佩,咬著嘴唇。跟這個玉佩一起送來的,還有一張紙條,約她單獨去金陵館,不得驚動旁人,否則謝羨小命不保。
傍晚時分,蕭衍終於帶著王樂瑤趕到了落腳的姚安縣。這裡按說已經出了丹陽郡,到了豫州的地界,應該會蕭條一些。可沒想到姚安縣竟比昨日的蕪湖縣要繁華許多,沿街有許多林立的店肆,往來百姓也衣著鮮麗。
王樂瑤沒像這樣出過遠門,以往出門都是車駕隨從一大堆,唯一不同的一次,還是蕭衍在她生辰的時候,帶她去過大市。但那還在建康城中,如今卻是出了建康之外,一切好像都很新奇。
她東看看,西望望,每個攤子前麵站一會兒。蕭衍就牽著馬跟在她身後,眼神追著她,看起來特彆像個寵愛小娘子的郎君。他本就生得高大英武,雖衣著普通,但有種讓人無法忽視的強大氣場,路人頻頻側目。
“那個人長得好凶。”
“武將吧?”
“看他手臂那麼粗壯,力氣應該很大。他家娘子看起來那麼嬌弱……”
“噓,他看過來了。”
王樂瑤在街口一家很大的食肆門前停住,蕭衍看向她,“餓了嗎?”
戴著冪籬的腦袋上下點了點。
“就在這吃吧。”蕭衍說。
有小廝過來牽了蕭衍的馬,送去馬房。
小二在門口問道:“二位是坐一樓大堂,還是二樓的雅座?”
蕭衍問道:“各是什麼價錢?”
小二臉上的笑意更濃,“大堂隨您,雅座最低要五十錢起,臨街的更貴些,七十文。”
王樂瑤對錢沒什麼概念,平日上街都是竹君給她付錢。再者她入宮前,也沒什麼機會上街,所有東西都會送到她麵前。她感覺到身邊的蕭衍似乎僵了一下,暗道不好,他不會是又沒帶錢?
幸好他說:“臨街的雅座,再上些好酒好菜。”
“好嘞,二位裡麵請!”小二愈發殷勤了。
一樓的大堂坐著不少的食客,人聲鼎沸,二樓則相對安靜些。小二推開雅座的門讓他們進去,環境還算雅致,也不輸給都城裡一般的食肆。
小二人挺活絡,幫他們擦了擦榻跟席案,“二位外鄉來的吧?”
蕭衍大馬金刀地坐下,應道:“是啊,你們這姚安縣看起來比附近城鎮都要繁華。何故?”
王樂瑤在蕭衍對麵落座,也覺得很好奇,豎起耳朵聽。
“這您有所不知,姚安令出身吳興大族陸氏,是揚州刺史夫人家的族親,據說兩家關係很不錯。揚州刺史您不會不知道吧?係出琅琊王氏,甲族之鼎。因著這層關係,本州刺史,都得看他的臉色。”小二對於這樣的問題應答自如,往往外鄉來的,都會有這樣的疑問。
姚安令的官本就是從天而降,他想做什麼事,隻要報上王家的名頭,上頭自然優先給批複,給辦理。他把這縣城建得如此繁華,一方麵為了多吸引人口,搞出政績,另一方麵也能跟商賈多收賦稅,好中飽私囊。
“所以你們這兒的價錢定得如此貴。”蕭衍一邊喝水一邊淡淡地說。
小二扯出一個苦笑,“國稅,市稅之外,還有孝敬錢,我們也沒辦法。您多擔待。”
王樂瑤聽到原委,忽然有種如芒刺在背的感覺。而對麵的蕭衍,臉上的表情很是微妙。
這幾日他在她麵前放低姿態,體貼溫柔,就像個普通人家的郎君。
可他的真麵目是一位生殺予奪的帝王。他最深惡痛絕的,就是士族出身的官員利用裙帶關係和權勢,盤剝百姓。他自己就是從寒門上來的,深受其苦。
蕭衍道:“多謝,有需要我們還會叫你。”
小二從雅座退出去。
屋中一時安靜,王樂瑤把桌上的碗筷都用水洗了一下,然後默默地分給蕭衍,士族享有特權已是慣例。但若非親耳所聞,親眼所見,王樂瑤也沒想到,僅僅是堂叔家的姻親,就到了如此一手遮天,破壞官班的地步。都城之中,天子腳下,尚且是按照三公十二卿的尊卑之序,到了外麵,堂堂刺史居然要看一個縣令的臉色,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而且這裡距離都城並不遠,皇帝本人卻不知情。這幫人膽大至此,竟敢上下勾結,沆瀣一氣,無人揭發,可見不是什麼個例。
以前她總能在蕭衍麵前說出一堆的大道理,還覺得自己義正嚴辭。
可她頂著王姓,本就是世間最不公平的事,其實沒什麼立場去指摘皇帝。
相處日久,常在中齋伴他批閱奏疏,她已經知道,這男人天生就是適合當皇帝的。他在微妙的朝堂關係中,努力站穩腳跟,以一己之力對抗四大姓為首的士族,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你不摘了冪籬?”蕭衍問道。
王樂瑤意識到這裡無人,不用再戴冪籬,就順手摘掉了。
這個屋子臨街的地方延伸出去,變成一個小露台,圍著欄杆。天光從外照射進來,落在她淨白的臉龐上,暈染出一層淡淡的光暈。她那雙美過春水的眸子,澄澈如洗,越發清靈。發上的珠鏈拂過她精巧的耳朵,她隨手撥弄了一下,無端生出萬種風情。
蕭衍的喉結滾動,下意識地灌下一碗水,身體漸漸燥熱。
剛才腦子裡在想什麼,已經完全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