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無終之旅(2 / 2)

夕陽投落的霞光裡,站著一個瘦弱單薄的女孩。她側對著門,麵孔轉向窗外的夕陽,溫暖的色調籠罩在她的側臉上,她的睫毛像是錯金的蝶翼,在眼底打落下一扇陰影,陰影層次分明,像是大理石的雕刻。

她轉過頭看向傑森,那雙眼睛落進了夕陽,卻並不明朗透亮,仿佛打開了些許的百葉窗,看不出窗後的目光裡藏著多少陰冷和晦暗。

“嗨。”拉妮婭說。

沒有哪一條破除幻覺的規則是要搭理幻覺裡的虛影,但是傑森看了她很久,慢慢開口:“嗨。”

毫無疑問,這並不是拉妮婭,她穿的甚至不是那身紅風衣外套。

這個“拉妮婭”穿著決戰那天的晚禮服長裙,不過撕裂後的裙擺隻到膝蓋上一點,禮服的後背一直開到了尾椎,隻有幾根細細的絲帶充作裝飾,從蝴蝶骨到腰窩都一覽無餘,蒙著一層淡淡的夕陽光輝。

——也照亮了她身上縱橫交錯的血痕。

除了身上的衣裙還沒有被龍血染紅以外,她看起來和那天拄著大種姓之刃走到他身邊時一模一樣,讓他忍不住想到遍布裂紋的水晶。

現實裡他在乾什麼?傑森走了下神。

厄爾麗德的生命術式針對的是生者,但如果他死了,術式會在一瞬間被觸發,吞噬整個空間,所以傑森猜自己現在還活得好好的。不過恐怕也不會很好,法師總能想出點辦法在離開這片空間之後引爆術式,所以如果他不趕快破除這個幻覺,他也許要再死一次了。

這類幻覺是根據獵物的記憶構建的,一般是建立在他不想麵對的記憶上,而想要離開,他必須找到那段記憶裡的信標,然後破壞它。

仿佛看穿了他心裡在想些什麼,“拉妮婭”歪著頭看了他一會,忽然問:“你是怎麼死的?”

傑森對於這個問題毫不意外。

窗前擺著一張桌子,兩把座椅相對而放,仿佛在等待著什麼。

他慢慢走過去,拉開一把椅子坐下。一聲刺耳的摩擦聲,“拉妮婭”也坐進了椅子裡。

他們沒有看對方,而是轉過頭,看向房間——或者說倉庫的中心。幾秒之前那裡還是一片空白,但現在?

“就像那樣。”傑森說。

他真的沒興趣再回顧一次了,但每次都是這樣。好像他回顧那一天還不夠多一樣。

夕陽從窗外落進倉庫裡,光影的邊緣處,零散的血跡反射著微光。

很偶爾地,傑森想過如果他要寫一本自傳——隻是說說,他沒有那個打算——他要從哪裡開始。

或者更簡單點,如果要畫他的漫畫,編劇會怎麼開頭?

一切總要從出生開始,他父母是如何潦草的相遇,然後是充斥著混亂和爭吵的童年,當然啦,這樣的遭遇在哥譚不足為奇,在他成為一個孤兒之後,他靠著牙膏和口香糖維持生計,像所有街頭小混混那樣得過且過,不去考慮什麼時候會把他自己送進監獄裡。

然後那個晚上,他在犯罪小巷裡遇到了蝙蝠俠。

他成了羅賓,成為蝙蝠俠的搭檔,也因此進入了那個瘋子的視線。

最終他死了。

一般人的故事是不是該到此結束了?可惜他沒有。

拉薩路池將他重新帶回了人間,也把他變成了什麼彆的東西,於是現在他坐在這裡,和另一個重返人間的亡者一起,看著幾米外的血泊,撐著下巴思緒遊離,狂笑聲回蕩在他們身邊,夕陽不願意靠近的陰影裡撬棍起落。

“我不喜歡他的笑聲。”“拉妮婭”沉思著,說。

“這個笑話不錯。”傑森說。

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黑暗裡,思緒沿著陰影的紋理流動,越過地麵,越過血跡,越過破碎的軀殼,最終走進濃霧籠罩的回憶之河。

這是他的幻覺,幻覺裡的人物行動最終都會受他的潛意識控製,如果他希望,他現在就可以走過去給那個散發著腐臭的瘋子一槍,他可以停止時間,可以修複斷裂的骨骼和大出血的內臟,甚至可以讓蝙蝠俠也出現在這個倉庫裡,就像他曾經希望過的那樣。

他沒有動。

“你把信標藏在哪裡了?”他問。

從幻術原理來分析,信標是某個和幻覺格格不入的東西,而在這段記憶裡,最突兀的東西就是“拉妮婭”本身。最大的可能是“拉妮婭”就是信標,而想要離開,傑森隻需要把它破壞就可以。

聽到傑森的問題,“拉妮婭”並沒有轉頭,她依舊坐在椅子裡,雙手捧著臉,安靜地看著眼前的謀殺,目光岑寂而幽遠,水波般悠悠蕩開。

她輕輕地問:“我是怎麼死的?”

隨著她的話語,鮮血忽然開始從她全身的傷痕裡溢出,血跡迅速在素白的裙麵上蔓延,將長裙洇成鮮豔的血紅。她的麵孔也被幾道傷痕割裂,血液從狹長的傷口裡湧出,大朵大朵的血花在她身上盛開,將她包裹成了一個血人。

這一幕如此驚心動魄,甚至透著幾分詭異的美感,然而女孩依舊無知無覺地坐在那裡,注視著不遠處的黑暗。

鮮血在她腳下積成了了血泊,她終於有了動作,轉頭看向傑森,右手撫上自己的胸口。

“你知道信標在哪裡。”她說。

……

跟著幾個人在哥譚轉了半天之後,拉妮婭終於確定她跟錯了人。

這幾個人大概就是分散視線用的,除了在城市裡繞圈子以外什麼都沒做,拉妮婭看著他們從東區繞到西區,什麼東西也沒看到,她有些猶豫要不要繼續跟下去,思考幾秒,打算先和傑森聯係一下,看看他那邊情況怎麼樣。

她發了條短信過去,等了十幾分鐘,依舊沒有收到回音。

……連空格短信都沒有。拉妮婭皺了下眉。

她看了眼不遠處的幾個男人,不再猶豫,視線在主屏幕上一掃,打開了一個沒怎麼用過的係統自帶APP【查找朋友】。

如果雙方都開啟了定位,在打開【查找朋友】後,輸入對方的手機號或者打開airdrop,對方手機收到信息後點擊確認共享,就可以看到彼此的位置。

放在拉妮婭身上,這個APP鏈接的根本不是手機,而是“朋友”本人,不管對方開沒開定位,隻要以前同意過共享位置,在解除共享之前,拉妮婭隨時都能和對方共享位置。

這個功能拉妮婭根本沒用過——她又不是什麼奇怪的控製狂,喜歡無時無刻看彆人在哪裡,更何況這個共享位置是雙向的,還需要對方確認,之前她根本沒有用到的機會。不過她之前的確和傑森確認了位置共享……原因是聯機玩遊戲。

……是的,這個功能在遊戲裡也能用,而且對拉妮婭來說,開共享的話比時不時快捷鍵看地圖方便多了。

她打開【查找朋友】,很快在地圖上看到了傑森,便轉身準備前往地圖上的位置,誰知她剛邁出一步,忽然尾椎一痛,被什麼東西拽得一個踉蹌。

拉妮婭有些煩躁地回過頭,發現自己的龍尾一反常態地纏上了一根電線杆,長尾纏得緊緊的,幾乎要把鋼筋混凝土給勒斷。

她試著拽了拽,然而龍尾紋絲不動,仿佛想把她拴在這裡。

拉妮婭:“……”

她和自己的尾巴講道理:“我們是去找你總是喜歡纏著的那個人,你應該合作點。”

龍尾保持沉默——或者說它從來就沒說過話。

……拉妮婭感覺自己有點傻。

她閉上嘴,直接抓住尾尖,強行把它從電線杆上扒下來,握著尾尖,三兩步攀上樓頂,開始向著傑森的位置奔跑。

被扒下來的時候,龍尾一直在拚命掙紮,試圖抓住周圍任何能抓住的東西,死活不願意拉妮婭帶著它離開。

在和龍尾的搏鬥中,拉妮婭終於抵達了傑森所在的居民樓,她在樓頂轉了轉,找到了下去的路,隨手融合掉門鎖,跟著定位一路來到四樓,腳步漸漸慢了下來。

定位的位置很奇怪,拉妮婭調出三維圖之後,發現並不是三層或者四層,而是漂浮在三四層之間。

她困惑了幾秒,很快想到亡靈法師創造過的空間。傑森大概也進入了一個類似的空間,問題是她對於魔法基本沒有什麼了解,想要破開空間幾乎不可能。

不過如果是空間和魔法……她知道自己有個相關的APP。

【Tour】的火山圖標一閃,拉妮婭目光落在右上角的三道橫杠上,功能列表彈出,最下一欄寫著“搜索附近地點”,她點擊這一欄,視野頃刻間刷新,變成了模糊的放大鏡模式,隨著她視線掃過,一處清晰的走廊入口出現在了樓梯牆壁上。

被隱藏起來的走廊並不長,隻有短短一段,拉妮婭很快走到了頭,走廊儘頭是一扇禁閉的房門,她將手按上房門,眼前豁然開朗。

淩亂的房間中央擺著一把椅子,被綁在椅子裡的年輕人低垂著頭,他身後是一扇巨大的玻璃花窗,上麵繪製著生著雙翼的死神,光從他身後照進來,透過玻璃窗,陰影在地麵上投落出羽翼的形狀。

一路上掙紮不斷的龍尾在拉妮婭進入走廊後莫名其妙地安靜下來,不過拉妮婭此刻沒有在意這個。

沉寂的金焰倏地在眼瞳中燃起,她喉嚨裡滾過一聲短促的喘息,隨著一聲重響,膝蓋砸在地板上。

她單膝跪地,渾身戰栗,龍血熾熱沸騰,囂叫著,讓她想要破壞什麼。

所幸有了上一次的經驗,拉妮婭也沒有那麼容易被龍血控製,她花了點時間讓自己平靜下來,才搖晃著站起身,開始環視四周。

把傑森綁起來的人估計不怎麼會打結,係繩結的手法十分拙劣粗糙,用點小技巧就能掙脫開——前提是傑森還是清醒著。

數據視野迅速標出了房間裡的幾個異常能量點——塑膠炸.彈,上麵附著了觸發能量。這些能量點的存在形式十分不穩定,不久後就會瓦解這個空間的結構,如果空間崩潰的同時炸.彈全部爆發,能在刹那間將這個空間連同空間外的一整層樓全部摧毀。

唯一的好消息是傑森周圍並沒有太多異常,好像他隻是被打暈了綁起來而已,拉妮婭稍微放下心,小跑過去,彎下腰,扶住他的肩膀推了推,一麵開啟【深海水族館】加血,試圖讓他恢複意識。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能量點的數值越來越不穩定,傑森依舊沒有醒來的跡象。

眼看血槽將滿,拉妮婭也意識到哪裡不對。她停下來,開始環顧周圍,目光一寸寸掃過跳動的數據,很快發現了異常。

她所在的位置附近沒有突出的異常數值,但是這個空間本身就不正常——它籠罩在一個微弱的能量場裡,凡是進入這個隱藏空間的人都會被能量場洗刷,而顯然這股能量就是傑森無法恢複意識的原因。

想到這裡,拉妮婭停頓了下,低頭看向傑森。

她慢慢直起腰,舉起手,握成槍形,對準了年輕人的眉心。

金色的光彈沒入他的皮膚,幾秒之後,傑森猛地睜開眼,開始劇烈喘氣,眼底一片空白。

他掙紮著試圖站起來,誰知因為被綁在椅子上,一時失去了平衡,連帶著椅子向後摔去。

在他摔倒之前,拉妮婭及時伸手握住了椅背,另一隻手越過傑森的肩膀,摸索著開始解繩結。因為姿勢不方便,她微微傾身,努力去看繩結的結構:“你還好吧?”

她的聲音讓年輕人微微一震。

他偏過頭,看到了拉妮婭的側臉,先是茫然了一瞬,隨後似乎認出了她是誰,眼底殘存的激烈情緒終於沉澱了下去。

傑森吐出一口氣,漸漸冷靜下來,隻是身體依舊緊繃:“比‘糟糕透頂’稍微好點。”

他的目光漫無目的地轉向門口,忽然在房間裡某個空白的位置頓住,過了會,才垂下視線。

拉妮婭三兩下解開了繩結,鬆開椅背,後退一步:“這裡有什麼東西。”

“隻是一個能讓任何活著的東西陷入幻覺的術式,”傑森扯掉散開的繩子,“你沒受影響?”

拉妮婭:“哦,精神係啊。”

她的語氣平淡無趣得像是聽到天氣預報說明天是晴天,毫無新奇之意,假如布置這些的亡靈法師聽到這句話,就算他已經變成了灰燼,估計也要跳出來和她決一死戰。

停了下,拉妮婭說:“還有點彆的,這裡是不是要爆炸?”

傑森的目光在房間裡掃過,毫不停滯地掠過他剛剛注視過的空白:“應該沒錯,他們之前說要把這裡毀掉。”

“唔。”拉妮婭想了想,“你先離開這裡,我知道位置在哪,我來處理。”

傑森看了她一眼:“如果你是想融合它們,還不如讓我來拆掉。”

他從椅中站起身,手臂擦到了拉妮婭的手。

這原本隻是一次普通的接觸,然而拉妮婭身形一僵,她倏地仰起臉,豎瞳幾乎收縮成一線,鎖定了近在咫尺的年輕人。

被野獸盯上的壓迫感重逾山巒,傑森本就緊繃的神經驀地斷了弦,電光石火,他的手已經按在了槍上,手腕一旋,槍口直接抵上了拉妮婭的額頭。

氣氛頃刻間劍拔弩張,他們的眼神撞上了一瞬,彼此眼底都燃燒著噬人的凶焰。

刹那之後,傑森率先回過神,反應過來他們在乾什麼,槍口立刻垂了下去。

“我……”

他沒來得及開口,拉妮婭猛地喘了口氣,後退一步,按住太陽穴。

“對不起。”她閉上眼睛,努力壓製情緒,啞著嗓子,“你先離我遠點。”

她的狀態本來就不太穩定,而傑森不知道剛剛在幻覺裡看到了什麼……如果不是拉妮婭用光彈截斷了能量,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靠著自己打破幻覺,這件事本來就夠奇怪了,更何況他的狀態似乎也不太對,考慮到接下來的拆彈作業,拉妮婭覺得他們還是暫時分開一下比較好。

對麵的年輕人沉默了幾秒,最終什麼都沒說,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很快轉身離開了房間。

誘發龍血的源頭消失,拉妮婭的情緒很快平複下來。

為什麼就隻是對傑森會這樣?她有些不解地想。

這個想法在拉妮婭的思緒裡短暫地停留了片刻,很快被驅散,她呼出一口氣,打開【PicsArt】,一邊等著進入APP界麵,一邊扭頭看向安置炸.藥的位置,很快找出了幾塊炸.藥,也看到了炸.藥表麵流動的魔法光輝。

視野裡的進入頁麵刷了半天也沒刷出APP界麵,卡得人格外煩躁,拉妮婭隻好先把APP放一邊,用數據視野分析這些觸發法陣到底還剩多久就會被觸發。

就在這時,一縷黑色的霧流忽然從她身體裡躥出,撲向了光輝閃爍的法陣,令它瞬間爆出刺眼的光芒。

……

傑森背倚在走廊的護欄,雙臂架在欄杆上,偏頭望著走廊的某處空白發呆,可和一般人走神不一樣,他的視線並沒有投向某個虛無的點,而是清晰地停留在空白處,仿佛那裡有什麼切實存在的東西。

過了會,他收回視線,垂眼審視著自己的手掌。

槍械的涼意還殘留在指掌間,硝煙味似乎還沒散去,他動了動手指,重新將手指握成拳。

握成拳的手放了下去,傑森抬起眼睛,看向虛掩上的房門。

下一秒,他看到了一片光海。

足以令人致盲的強光撲麵而來,熾烈的光潮裹挾著氣浪,瞬間把傑森從夾在三樓和四樓之間的樓層上衝飛出去。

巨響吞沒了所有聲音,眼球被光灼燒,隻剩下白茫茫一片,他感覺自己漂浮在虛空中,沒有任何下墜的實感,隻是本能地調整了落地的姿勢,接著他撞上了地麵。

在路人的驚呼聲中,他單手撐住地麵,抬頭看去。

他的耳中仿佛響起了一聲水晶碎裂的聲音。

——世界在他眼前碎成了無數碎片。

……

阿斯加德。

一陣清風拂過,桌麵上的草編小人倏地燃燒起來,瞬間化作了一攤灰燼。

洛基抬起頭,看著桌上的灰燼,眼底難得有些驚訝。

他用手指抹開灰燼,臉色陰晴不定。

這麼久……他終於把那個闖入者詛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