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白教堂(1 / 2)

賓夕法尼亞州, 西徹斯特。

淺色的車道穿過鐵門,沒入蔥鬱的梧桐樹蔭,斑駁的樹影投落在路麵上,細碎的光斑在罅隙裡晃動,遠處形製優雅的城堡爬滿了張牙舞爪的爬牆虎,時不時看到人影在樹林間穿梭,嬉笑聲忽遠忽近。

拉妮婭站在車道邊的湖畔, 仰頭望向不遠處的城堡, 眼睛裡寫滿了驚歎和好奇。

伊蒂絲被殺死的時候隻是高中生的年紀, 拉妮婭不確定她有沒有上過學,但對拉妮婭自己來說,她的心理年齡不能用正常的時間來計算,再加上以她的學習速度,放進任何一所學校裡都是對於同學的打擊, 所以在她可以預期的未來裡, 她大概不會選擇當個學生。

不過傑森建議她考幾個博士學位……拉妮婭想了想,覺得這個提議倒是可以接受。

而這也是拉妮婭第一次走進校園。

或許是因為正值假期,學院裡沒有太多孩子,三三兩兩的學生沿著小路走向湖畔, 湊在一起看彼此的手機,忙得無心抬頭。

“你到了嗎?你看到那座塔樓了嗎?”皮特羅一個勁把腦袋往斯科特的手機屏幕上湊,想看清他到了哪裡。

斯科特推開他的腦袋:“快了快了, 等等琴。”

畫麵視角抬起, 持著手工弓箭的男人從殘缺的塔樓廢墟頂一躍而下, 手中抓著一根編好的藤蔓,幾個角色從身後跑過來,抓著藤蔓,艱難地登上塔樓頂端。幾個人爬得氣喘籲籲,不時還會撞到同伴,斯科特倒黴了點,被皮特羅不小心撞了下,沒抓穩藤蔓,手一滑“撲通”摔到了地上,差點沒吐血。

“斯科特?”琴低頭看向地上的人。

“……”斯科特顫顫巍巍舉起一隻手,“我的腿好像斷了。”

幾個人隻能重新爬下去,搭救不幸的小夥伴,忙上忙下,玩得不亦樂乎。

“教導主任……”皮特羅剛說一句,吐了吐舌頭,飛快改口,“拉尼亞凱亞做的這個遊戲也太難了。”

“因為你操作太爛了!”斯科特坐在塔底,任由小夥伴給他笨拙地接腿,憤恨地瞪了皮特羅一眼,可惜沒人看得到。

自從不久前【Laniakea】由@拉尼亞凱亞在推特上發布了宣傳片,被強製推送的澤維爾學院的全體學生在看完宣傳片之後,集體自發地成為了教導主任的粉,每天偷偷摸摸在家裡追直播,要不是現在正值假期,恐怕全校學生都會大半夜不睡覺躲在被窩裡看直播,然後第二天在課堂上睡得東倒西歪的盛況。

在那個突如其來的內測結束公告發布之後,不等無數望眼欲穿的玩家轟炸@拉尼亞凱亞的評論,第二天,【Laniakea】就開啟了公測,將成千上萬饑渴的玩家放進了那個奇幻的世界裡。

遊戲有兩種模式,一種是在任意平台上都可以運作的普通模式,和第一人稱視角大作彆無兩樣,另一種則是內測玩家體驗過的那種……科幻故事裡才有的身臨其境。兩種模式的操作係統也截然不同,前者還是常見的鍵盤手柄,後者……已經有無數玩家在見識過那個真實的世界之後開始懷疑這是不是幾個黑科技公司——斯塔克工業榜上有名——聯合起來開的玩笑了。

它就隻是——太不可思議了。

而【Laniakea】在直播裡展現出的特色也在公測版本裡得到了進一步加強——它是個沒有攻略的遊戲。

【Laniakea】擁有著遼闊的開放式世界,和【饑荒】類似,初期玩家能做的隻有探索開荒,然而比【饑荒】更吸引人的是,玩家能夠發現什麼全部依靠自身能力,就算是同一個的遺跡,不同玩家的探索度都可能不同。

比如一個被一批批玩家檢查過的遺跡,有現實世界工作是刑偵方向的玩家圍著它轉了半天,不知怎麼被磚石上的痕跡迷住,一個人蹲了幾天之後,居然循著痕跡複原出了偷襲現場,推測出曾經有人剛從遺跡中離開被數個埋伏的敵人偷襲,隨後找到了隱蔽的機關,打開了那座被認為不可開啟的遺跡……

也有玩家在晝夜不休的探索之後,找到了曾經在直播裡出現過的誕生群星的河流,找到了殘留在荒原上的巨大足跡,在恍惚中理解了@拉尼亞凱亞在內測結束公告時那句意味不明的話。

——你所做的每件事,都可能成為這個世界的曆史。

這個新生的世界衰敗卻又蓬勃,過去的輝煌全部埋藏在叢林和荒野之中,歲月短暫如煙雲流轉,曾經的不朽化作樹影中煢煢的遺跡和廢墟,直到無數年之後,它們等來了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氣息。

有多少人向往地理大發現的時代,向往親手開創曆史的感覺,就有多少人無法抵抗這種心潮澎湃,讓自己走進那個新生的世界。

而作為@拉尼亞凱亞強製推送的接受者,澤維爾學院的學生幾乎是第一批淪陷進【Laniakea】的玩家,學生之間的討論組已經被關於【Laniakea】的討論占據,皮特羅和斯科特更是一開始就沉迷進了這個遊戲,天天通宵不說,還身體力行地把小夥伴們也拉進來,每天陪著他們一起砍樹……

【Laniakea】裡摔斷腿就是摔斷腿,處理不當還可能落下殘疾,這幾天他們彆的沒乾,先把學校裡沒認真聽的急救知識用上了。在叢林中探險可能的危機數不勝數,現在皮特羅他們每個人身上都掛著數十道大大小小的傷口,衣服被血糊得看不出原樣,個個都狼狽得仿佛野人。

仗著自己速度快亂跑落下一身傷的皮特羅已經絕望到想要去鑽研一下外科……

“等我養好了腿……”斯科特扶著自己的腿,心酸地嘀咕,接過庫爾特製作的拐杖,一瘸一拐站起來。

他的目光稍稍從屏幕上移開,忽然看到湖邊站著一個陌生的黑發女孩。

“那是誰?”他不太確定地問。

不等斯科特看清對方,皮特羅正好抬起頭,看到了她的樣子,眼睛稍稍睜大,身影“唰”地從原地消失,留下一地莫名其妙的小夥伴。

下一秒,他出現在拉妮婭麵前,擋風鏡胡亂推到額發上,雙手插在褲袋裡,彎下腰,一臉不加掩飾的驚奇:“你怎麼在這裡?”

他上下打量了拉妮婭一圈,得出了一個讓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議的結論:“所以你是變種人?”

拉妮婭還記得快銀,抬起手揮了揮,算是打招呼,歪著頭:“……應該不是。”

來之前,拉妮婭仔細回憶了一遍當初和查爾斯的對話,當時她就問過教授她是不是變種人,但是那時候他的回答是……不是。

區彆普通人類和變種人的是基因和大腦,後者拉妮婭當時沒有,前者她現在沒有……總之這兩樣她都沒有了,不知道教授現在是怎麼看待這個問題的。

“那你來乾什麼?”皮特羅抬抬下巴,瞥了眼不遠處的城堡,“你是來找教授的?”

他還想問下去,忽然身後揚起了一聲驚訝的女聲。

“伊……伊蒂絲?”紅色直發的姑娘直直望著拉妮婭,不確定地問。

她像是沒看到其他人那樣,三兩步衝到拉妮婭麵前,一把握住拉妮婭的手,神情糅合了失而複得的驚喜和久彆重逢的迷茫:“你回來了?我在做夢嗎?”

“琴!”後麵一個帶著紅石英眼鏡的少年跟了過來,警覺而又好奇地掃了拉妮婭一樣,“她是誰?”

所以這個叫琴的姑娘認識伊蒂絲。拉妮婭想。

這一刻,之前他們的猜測終於得到了證實——在離開西雅圖之後,伊蒂絲和她的母親的確有繼續和查爾斯·澤維爾接觸,而在失去了又一個兒子之後,潼恩·芬奇終於決定把她最後的孩子送進澤維爾學院。

在那空白的五六年裡,至少有一段時間,伊蒂絲是在澤維爾學院度過的。

她任由琴握著她的手把她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才問:“你認識伊蒂絲?”

聽到這句話,琴臉上的驚喜漸漸變成了迷惑,尷尬地不知道該不該收回手,出口的話語也遲疑起來:“呃,是的,我認識她……抱歉,我認錯人了。”

她問:“你是她的雙胞胎姐妹嗎?”

拉妮婭沒有急著糾正,而是端詳了琴幾秒,才慢慢問:“你們關係很好嗎?”

琴似乎想開口,卻忽然抿起了唇,到了嘴邊的話演變成了一聲歎氣。

不等她再開口,後方傳來了一聲溫和的呼喚:“琴。”

查爾斯坐在輪椅上,藍眼睛裡閃動著笑意,嘴角一如既往噙著溫暖的笑容,對著幾個學生饒有興趣地問:“你們已經互相認識了嗎?”

傑森不遠不近站在他身後,神色淡淡的,一隻手插在褲袋裡,另一隻手垂在腿側,食指勾著車鑰匙,金屬相互碰撞,發出一陣清脆的嘩啦聲。

“教授。”孩子們急忙站直了身體,稀稀拉拉地說。

雖然是假期,但是並不是所有人都會回家,有些孩子對於自己的能力還不能很好控製,家人又都是普通人,所以甚至會在家長的請求下留在學校度過假期,琴他們就是回來探望小夥伴的,等會還約好了到鎮上去看電影,這種時候看到教授,難免有些心虛。

琴看了拉妮婭一眼,猶豫著開口:“教授,這是她……原本的樣子嗎?”

因為能力過於強大,很小的時候琴就被送到了澤維爾學院,要論和教授的關係親密程度,學院裡很少有孩子能比得上她,也因此,對外她一直展現出一種超越年齡的早熟,可這一刻,她身上終於浮現出某種屬於少女的不安和拘謹。

查爾斯對著難得局促的琴安撫一笑,轉頭對著拉妮婭點點頭:“你好,拉妮婭。”

這個名字讓琴臉上的迷惑之色更濃了點,隨後她意識到了這個名字意味著什麼,呼吸一滯,呆愣片刻,倉促地移開了視線。

“我想我已經知道你的來意了,能和我到辦公室坐一坐嗎?”查爾斯對著拉妮婭心照不宣地眨了眨眼。

拉妮婭這一趟的目的就是和查爾斯交談,因此點點頭,抬腿準備跟上,剛邁出一步,瞥見身後的紅發少女,腳步頓了頓。

“去吧。”傑森注意到拉妮婭的視線,目光觸及不遠處紅發女孩,無可無不可地抬了抬下巴。

她偏頭望向身後,目光安靜又專注,仿佛時間也在那碧綠如翡翠的眼瞳裡凝固,透著不為世事所動的孤高。

這就是他最開始在小紅身上看到的東西。傑森想。

他的年齡其實沒有比這些孩子大很多,但那深紅的過去等在那裡,無形地將他們分隔開,他和他們站在一起的時候,總是難免流露出幾分格格不入感。

人不是由過去所決定的,但當他們追溯著表象探尋至深淵之底,就會發現過去永遠無法被徹底湮滅。

而拉妮婭不是這樣的。

她的格格不入不是因為缺失的過去,困擾她的不是沒有過去,而是……她不渴望。

之所以擁有這樣的能力最開始依然選擇安心送外賣,之所以窮到睡空屋子依舊毫無怨言,之所以不珍惜生命,不恐懼死亡,全部都是因為她不想要。

女孩的裙擺從視野邊緣消失,琴沒有抬頭,而是單手捂住臉,閉上了眼睛。

破碎的畫麵在腦海裡幻燈片一樣循環。夕陽如燒,城堡安靜得宛如墳墓,女孩把顫抖的同伴抱進懷裡,捂住她的耳朵,輕聲哼唱著不成調的童謠;她們坐在樹下看書,孩子們遠遠地繞開這片樹蔭,她抬起頭看了看,不帶情緒地收回視線,繼續看趴在身邊的女孩寫日記;她們氣喘籲籲地爬上城堡的露台,夕陽融化在成千上萬的樹梢上,像是融化的黃金沿著樹葉流淌,她被女孩拉上欄杆,並肩看落日一寸寸西沉。

一隻纖細的手忽然伸到了眼前。

“我不是伊蒂絲·芬奇。”拉妮婭仰頭看著紅發姑娘,說。

“但如果你願意認識我的話,我是拉妮婭·凱亞。”

……

“潼恩把伊蒂絲送進學院的時候,琴也剛剛被格雷先生和格雷夫人送到我這裡。”

查爾斯給他們一人倒了杯紅茶,輕輕把茶杯和糖罐一起推過去,做了個邀請的手勢。

清澈的暗紅色茶湯在骨瓷杯裡蕩漾,拉妮婭抿了一口,放下茶杯,抬頭直視查爾斯的眼睛。

“你一開始就知道我是誰?”她問。

“如果你是說我去找你的那次,是的。”查爾斯無奈地笑了笑,“不過最開始我沒想到你會在那裡。”

他露出回憶的神色,雙手交疊成塔,陷入了沉默。

拉妮婭沒有出聲催促,傑森也沒有,兩個人安靜地喝著茶,等坐在輪椅上的變種人領袖結束沉思。

過了會,查爾斯輕輕歎了口氣,問:“這是個有點長的故事,介意我從頭開始說起嗎?”

拉妮婭點頭。

得到她的許可,X教授終於開口,將那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去娓娓道來。

“最開始……這是一個意外。”他說。

“我曾經告訴過你,區分普通人和變種人的是基因和腦電波,因為基因變異,我們擁有了那些奇跡般的能力,腦電波也隨之改變,所以我才能夠在茫茫人海中將我的同類辨彆出來,知道他們的所在。”

“這兩種腦電波之間的區彆其實並不大,就像不同頻率的電台,而對我來說,無論是哪種頻率都在可接收範圍內,我也以為地球上的人類隻有這兩種腦電波,”查爾斯說,“直到我偶然遇到了山姆·芬奇,你的外公。”

他微微皺起眉:“最開始我見到他其實非常驚訝,因為在我的感知裡,他是……不存在的。”

他點了點自己的腦袋:“非人類生命的腦電波會被我的大腦自動過濾,屬於灰色的不可接收範圍,而山姆·芬奇的腦電波就在那個範圍內,我無法感知到他,所以一開始我以為他不是人類,但後來我發現不是這樣。”

查爾斯說:“他的腦電波隻是……比人類要複雜很多。”

“複雜?”拉妮婭問。

這句話讓查爾斯的臉上露出了些許困惑,顯然他也思考過這個問題不止一次,並且始終無法理解。

“他的腦電波大部分和普通人沒有區彆,”他慢慢說,“但是還有一小部分……是一些很奇怪的波段,那些波段非常艱澀複雜,以現在的科技手段也無法解讀,更何況幾十年前。

“在那之後,我對你的外公產生了好奇,和他成為了朋友。但他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的不同尋常,也沒有任何特彆的能力,和我想的並不一樣。

“那時候他已經從海軍退役,和你的外婆結婚,生下了你的母親和她的兄弟們。在他們的小兒子周歲的時候,我去拜訪了芬奇家。”

說到這裡,查爾斯淺淺地吸了口氣,仿佛這樣才能壓下回憶中的震驚。

他說:“在我看到山姆的時候,我發現他又能被我感知到了,而那個沒辦法被感知到的人變成了他們的小兒子。”

說到這裡,查爾斯頓了頓:“你知道之後發生了什麼嗎?”

拉妮婭睫毛低垂,回想著她在房子裡看到的過去,慢慢說:“他……一歲大的時候,把自己淹死在了浴缸裡。”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