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章三十三(1 / 2)

室內空寂。

幾日前被劍氣毀得七零八落的擺件殘骸都已被收拾乾淨, 卻不知何故沒有擺新的進來。玄衣少年獨自坐在空曠房間的門檻上, 墨玉般的眸子卻深遠空寂, 不知在想些什麼。

“喲,賢侄。”

一道輕佻笑聲從背後響起,墨寧卻連眉毛都沒動, 便幽幽道:“你怎麼來了?”

墨書明搖著扇子靠在內外室之間的柱子上,笑得精明狡詐:“賢侄, 可彆一副嫌棄我的樣子呀。二叔這不是一有消息就來了?”

墨寧聞言, 略一偏頭, 雙眸卻含著暗光,冷冷望著他:“什麼消息?”

前者走到他身邊的陰影裡, 輕聲道:“不知賢侄可有聽說過‘七日離魂’?”

少年淩厲眉頭蹙起, 還未說話,對方又道:“賢侄應該知道, 若想取某人神魂,便隻能讓對方心甘情願為你而死才行。可此藥卻可免去這種麻煩——隻要連服七日, 神魂便可任人取之。”

墨寧靜靜聽著, 諷道:“你接下來是不是要告訴我, 這種藥我已經連服六日了?”

墨書明打了響指:“賢侄果然聰明!”

他頓了頓:“從第一日他找你飲宴,我就覺得奇怪,如今已是第七日, 若他還找你去的話, 賢侄可就要當心一點了。”

少年垂眸, 眼底卻再不見無為宗學藝之時的明澈, 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片深沉的冷暗。聽了墨書明的話,他麵上竟無絲毫意外之色,反而平靜的嚇人:“你過來就是為了提醒我的?”

墨書明搖著扇子的手一頓,隨即終於笑出了聲:“看來是我小瞧賢侄了,既然要合作,二叔肯定要拿出最大的誠意不是?”

他屈指一彈,一道流光便落在墨寧手邊,化作一枚白瓷瓶與一枚丸子大的錦盒:“一個散功,一枚救命。”

“原來墨書成說你新得了一種散功奇毒是真的。”墨寧冷笑一聲,卻是毫不猶疑地打開錦盒,將其中的藥丸一口吞下。

墨書明觀他動作,心中驚奇,麵上卻依舊是輕佻笑意:“賢侄不怕我藥裡摻彆的東西?”

墨寧挑眉:“你鬥了三千年都沒鬥過墨書成,如今我可以幫你,你為何想不開殺我?”

前者聞言微怔,隨即搖著扇子大笑起來:“不錯,不錯!賢侄果真人才!既如此,二叔可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少年沒有回頭,陰影中的人影卻緩緩透明,隨即消失於原地。

墨寧伸手拿起白瓷瓶,略一沉吟,隨即將其中藥液倒在了左手指尖,細細塗開。

“阿寧。”

清雋柔和的男聲從腦海之中響起,墨寧塗藥的手一頓,隨即輕快應道:“師尊!您身體恢複了嗎??”

沈知寒聽著少年輕快的聲音也鬆了口氣:“我已無礙,倒是你,怎會去黃金台?”

墨寧垂眸將白瓷瓶收入袖中,隨即笑道:“沒什麼事,回家看看罷了。隻是想師尊想得緊,恨不得馬上回宗見您。”

沈知寒失笑,聲音卻嚴肅起來:“阿寧,這些日子魔蹤肆虐,你萬不可獨自出來,為師立即啟程去黃金台接你,要等我,知道嗎?”

少年聞言,雙眸一亮,光芒竟再度純粹起來:“師尊說話,可要算數!阿寧絕不亂跑,師尊一定要來接阿寧,一定要來!!”

“傻孩子,”沈知寒無奈道,“為師都在路上了,怎會失約?”

又輕聲細語安撫了少年幾句,沈知寒終於掐斷了二人之間的傳信。一偏頭,便撞入陸止瀾清冷深沉的目光之中。

他下意識展開一道笑容來:“阿瀾,我們走吧。”

高閣之下,兩名錦衣老者再度出現。

墨寧斷了與師尊的傳信,乾脆利落地起了身:“怎麼,又要請我喝酒?”

白發老者略一低頭,客氣道:“少家主請。”

高閣獨自矗立於一處假山蓮池環繞的小院,墨寧跟在二人身後,短短一段路,卻好似格外的長。少年含著光輝的墨眸沉寂下來,眼底翻上了冰冷寒霜。

兩名老者在家主所居黃金閣門口便停下了腳步,墨寧輕車熟路地走進內室,果然聞到一股馥鬱酒香。

麵色有些蒼白的男子雙手在身前交疊,本在閉目養神,卻在墨寧才一踏入的瞬間露出一個笑容來:“阿寧,你來啦?”

墨寧在見到滿桌酒菜的瞬間先是怔愣了一瞬,眸底寒霜愈發茂盛起來:“我來的路上,其實一直在想一個問題。”

墨書成終於緩緩睜眼,笑得宛如一隻慵懶的狐狸:“什麼問題?”

“你不惜以師尊為借口騙我回來,就是為了日日與我敘舊的?”墨寧緩步走到桌前,右手拿起酒壺,為自己斟了一杯酒。

“還是說……你是故意留我到現在,其實是要做什麼不願我知道的事情?”他說著,又伸手取過墨書成的酒杯,將酒斟滿,推到了他麵前。

墨書成神色自然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才笑道:“怎麼,心急,想回去了?”

“我想是一回事,可我能不能,不全在家主的一句話麼?”

墨寧也坐下,右手端起酒杯一抿:“隻是我現在還不急著走——倒是近日來聽了些流言,對其真偽倒也有些好奇了。”

前者聞言卻是一怔,隨即搖了搖頭:“倒是為父疏忽了,沒想到出了墨淩那一樁事後你竟然還肯相信墨書明。”

“你錯了,”墨寧搖搖頭,“淩弟不過十歲便被那禽獸侵|犯侮|辱致死,我這輩子都不會忘。可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我為何不能先將他的價值利用完?”

“……倒是為父低估你了,”墨書成掩唇輕咳了一聲,“他都跟你說什麼了?也讓為父長長見識。”

少年淩厲俊美的眉蹙起:“你的身世,還有那些死去的妾室是怎麼回事?母親因為順利誕下我才被你提為正妻,這是真的嗎?”

前者笑了,仰頭將杯中酒液一飲而儘:“你既然知道了,就跟你說說也無妨。”

“我的母親,是一名普通的凡女。老家主墨榮德和你二叔可是一個德行,玷汙母親後隻留了一枚貼身玉佩便撒手不管,以至她孤苦伶仃難產而死。所幸為父被路過的無極宗真人收養,才得以走上修仙之途。”

墨寧左手取過他的酒杯,再度默默為其滿上:“後來?”

“……後來啊,無極宗被一人搗毀,連宗中靈脈來源都被搶走,為父隻好拿著墨榮德留下的玉佩找上了黃金台。說巧也是真巧,那一年你二叔生病,連仙醫都說留不住了,墨榮德那老色鬼又不想大權落在旁支手中,這才同意認我歸宗。”

墨書成端起酒杯,再度一飲而儘:“至於你母親……她真的很好,身為凡人,體質卻比一般女修都要出色,那麼多人,隻有她活下來了,所以為父才抬她做了正妻,送她榮華富貴,這樣不好麼?”

少年聞言,卻垂下眸來,揉了揉額角:“你不愛她。”

墨書成麵上笑容一頓,卻是毫不避諱地承認了:“是,我不愛她。”

他頓了頓:“不隻是你母親,這世上,我沒愛過任何人。”

答案早在意料之中,墨寧氣急,一拍桌案便要發怒,誰知才剛起身便雙腿一軟,整個人立即跌到了地上。

玉鑲金的冰冷觸感挨上側臉,少年幾乎愣住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一雙怒目望向金衣男子:“你給我的酒裡加了什麼?!”

墨書成看著在地上無力掙紮的少年,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衣襟,隨即竟雙手一撐,從檀木輪椅上立了起來!

他先是拿起墨寧的酒杯仔細端詳了一會,隨即兩步靠過來,一腳踏在了少年剛剛勉力撐起一點點的後背上。

前者立即被踩得摔回地麵,墨書成麵上笑容卻變得狠戾起來:“誰會在酒裡加東西?”

他的眸光瞥向不遠處小案之上的香爐,諷道:“我的好阿寧啊……為了藥倒你,真是浪費了為父不少的龍涎香。”

後心處那隻腳力道越來越大,墨寧咬著牙,終於怒吼出聲:“你究竟要做什麼?!!”

“做什麼?”墨書成嗤笑,“自然是取你神魂啊,我的寶貝兒子——大概你也不知道吧?自己體內竟有仙魄之力!”

“老家主夫妻、我那所謂的祖父母、這墨家無數不起眼的旁支,還有那莫名死去的幾千名女子,都是為父為了將你從一片殘魂孕育成一個正常人才犧牲的啊!!!”

墨書成腳下又使了七分力,甚至還碾了碾:“你自己說,為父拿回你的神魂,是不是理所應當?”

墨寧悶哼一聲,神色之中滿是驚怒,艱難道:“虎毒……不食子!你是我的父親!!!”

“我不是你的父親!!!”

墨書成再次加重了腳下力道,惡狠狠道:“從頭到尾,我都沒碰過那些女人,包括你的母親!”

“我告訴你,若不是她運氣好,輪到她時你的魂魄正好成型,一介凡人怎麼配做我墨書成的妻子?!”

“——啊啊啊啊!!!”

真相來的太快,活像一柄尖刀直直刺入了少年心臟,他趴在地上動彈不得,連發泄都做不到,隻能長吼,像隻受了傷的小獸。

“怎麼,這就受不了了?”墨書成將手中酒杯向著少年後腦一擲,“彆急啊,心痛夠了,也該讓為父收取想方設法培育你三千餘年的報酬了!”

可就在他抬起雙手準備結印的瞬間,墨寧卻突然動了。

一名木劍不知何時現於手中,少年身形一幻,竟不知怎的從墨書成腳下翻了個身,一劍向上刺去。

反觀墨書成,雙掌之中本應出現的靈光竟不知所蹤,還未來得及思索原因,便被墨寧突然的動作害得一趔趄,整個人向前栽下。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一向隻作練劍用的木劍竟在墨寧拚儘全身靈力與滿腔恨意之後一舉刺穿了墨書成的胸口!

墨寧飛快抽劍起身,便見鮮血從墨書成前後胸同時噴湧而出,幾乎眨眼之間便染紅了他身上的金蟒袍。

看著對方滿臉不可置信地倒在地上,少年麵上掛起笑意,嗓音卻森冷低沉:“我原本還想著,母親等你夠久了,也該讓你去陪陪她了——可如今看來,你連去見她一麵的資格都、沒、有!”

“不……這不可能……”墨書成捂著胸口翻過身來,丹田卻空空如也,竟沒有一絲靈力!

他驚詫目光望向桌上空空如也的酒盞,終於轉向了墨寧:“散功散???”

少年卻不屑於回答他,學著墨書成方才的動作一腳重重踏上他的胸口,隨即手中劍尖調轉,裹挾著無匹靈力刺入了墨書成的眉心。

神魂所居,眉心靈台。

墨寧這一劍下去,立時穿顱而過,直接將墨書成的神魂刺成了兩半,再無自行輪回之可能。

勾心鬥角三千餘年的黃金台主人,竟這樣便逝了世,何其可笑。

門內好戲精彩,黃金閣外,卻安靜非常。

兩具蒼老屍體橫陳在金衣男子腳下,他卻搖著扇子靜靜等候著,笑得張揚肆意。

於此同時,數千裡外。

架雲疾飛的二人披著一身清亮天光,明明身著同樣裝束,氣質卻不儘相同。一人好似澄淨清泉,一人卻好似山巔凍雪。

二人方向明確,幾乎是毫無偏移地向著黃金台疾飛而來,正是已然趕路小半日的沈知寒與陸止瀾。

驀地,沈知寒雋秀眉頭一蹙,架雲速度卻緩緩減了下來。

一直注意著他的陸止瀾立即跟著減了速,霜雪眸中泛起淺淡的不解之色:“怎麼?”

“此處不大對勁……”

沈知寒伸手拉住陸止瀾的手臂,竟是帶著人緩緩向下降落而去。

就在降落的過程中,二人周遭空氣竟幾不可見地扭曲了,清雲被不知名的力量逼退,散至了十裡之外。

陸止瀾終於也發現了周遭環境的變化,二人對視一眼,立即同時喚出了本命劍來。

與瓊華的晶瑩剔透不同,陸止瀾的本命劍臥雪通體寒銀,線條流暢,幾乎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就在他拔劍的瞬間,二人所處這一方天地迅速冷了下來,竟飄起了細小的雪花。

雪片飄搖著觸到空氣扭曲的位置,卻倏然消失不見,連絲毫融化後破碎的痕跡都沒有。整片世界似乎瞬間空曠下來了,隻餘他和陸止瀾兩個人。

——真是越不想見到什麼越來什麼。

二人在周遭空間發生變化的瞬間便心中明了,皆握緊手中劍柄,隨即目光一厲,立即分彆向著兩個方向飛快地就地一滾!

一隻含著濃鬱魔氣的巨爪就在二人離開原地的瞬間從天而降,重重拍下。

空間之力,虛空之魔!!!

縹緲雲霧散開,巨大的魔物終於現出身形,竟足足有三隻之多!

沈知寒二人感應著對方身上散發而出的合體期威壓,心中漸漸沉了下來。

一隻合體期魔物尚需沈知寒拚了命去對付,遑論三隻?!

然而敵人不會給他們多餘時間思考如何脫身和退敵,卻見那三名巨魔眼中幽綠魔焰繚繞,隨即怒吼一聲,一齊攻了過來。

沈知寒二人下意識抬劍格擋,卻瞬間被對方身上威壓逼得嘴角泛了紅。

巨爪的重量超出了沈知寒的承受限度,加上剛剛恢複,他的身體根本還是無法承受如此高強度戰鬥的狀態。握著瓊華的虎口生疼,,他心思急轉,隨即驟然靈光一閃。

勉力蕩開襲來的三隻巨爪,沈知寒與陸止瀾學藝多年,早已默契十足,見他退後一步雙手開始結印,陸止瀾立即上前獨自應對起三隻巨魔。

分神期對合體期,還是一對三,儘管陸止瀾是無為宗劍法最為出眾的弟子,卻還是不能占到一絲便宜。

實力的巨大差距令他根本無法傷及這些虛空之魔分毫,而就在他有些支絀之時,一隻魔物卻在另外兩隻的掩護下悄然繞向後方,一爪子拍向了闔目結印的沈知寒。

“師兄!!!”

陸止瀾一分心,立即被兩名魔物一擊拍飛,極為狼狽地倒飛而出,重重摔到地麵之上,揚出一道長長的煙塵。

就在他聲音響起的瞬間,沈知寒瞬間睜眼!

眉心火紋光輝大盛,鵪鶉蛋大小的紅蓮憑空浮現而出,一道朱紅火焰立即從花心飛射而出,隨即迎風暴漲,化作一片火網將那隻魔氣濃鬱得幾乎化作液體的巨爪包裹其中。

那隻虛空之魔幾乎是瞬間便哀嚎出聲,紅蓮業火果然不負神火之名,魔物當機立斷齊根將自己滿是火焰的爪子削掉,卻還是晚了一步。

眼看著同伴被愈發茂盛的朱紅火苗燒成灰燼,另兩隻魔物卻在此時對視一眼,隨即方向一轉,立即向遠處剛剛以臥雪撐起身體的陸止瀾衝去。

沈知寒心中一驚,立即緊跟而上。

看來他們今天運氣不好,非但足足遇上三隻合體期魔物,還碰巧遇到的都是生出靈識的!此刻見沈知寒似乎不大好欺負,竟立刻轉了目標!!!

陸止瀾撐起身體咳了幾聲,隨即立即身形一幻,立即躲開頭頂拍下的巨爪。

沈知寒舉起瓊華,卻是將之刺入了業火之中!

長劍緩緩抽出的瞬間,劍身之上便裹了厚厚一層業火。沈知寒麵色有些發白,卻依舊騰身而起,一劍削向了魔物頭顱。

兩隻虛空之魔大概知曉沈知寒的火威力足以將他們消滅,本應再次拍向陸止瀾的巨爪生生調轉了方向,合力將沈知寒一劍格下。

饒是如此,兩隻魔物爪上與火焰隔空接觸的部分也被燒得焦黑,痛苦哀嚎起來。

“阿瀾!”

他身形一幻,出現在陸止瀾身側,立即將人攙扶起來。

後者咳了兩聲,卻是抬袖將唇角血跡抹掉,立即道:“分開對付。”

沈知寒點點頭,二人背對背,各自對上了一隻魔物。

其實論起綜合實力來,沈知寒是比不過陸止瀾的。

他天生純靈體,即便不修煉,呼吸之間也是會增長修為的,從小便算不得勤奮,不然今日也不會隻有分神期的修為;而師弟陸止瀾卻自小刻苦,不論是練劍還是打坐修煉,皆未有過一絲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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